《跳舞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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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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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会陪安期去看海——那美丽的海,是小人鱼的故乡,里面有水晶的宫殿、鸟儿般的飞鱼和火红的太阳花,夹着星子坠落和海豚舞蹈的声音。
趁安期不在意的时候,我会偷偷掏出那个会下雪的玻璃球,贴在颊边许久,再轻轻一摇——那浪漫的雪,存在于北方的中国,是蓝剑的出生地:那里山野一片清幽,那里冰挂粉琢玉砌,那里有风的呼啸与熔熔炉火,那里有快乐的小松鼠,躲在温暖的树洞里,做一个有关来年的梦……
海边有一家越南人开的咖啡馆,很有情调,我和安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消磨一整个濡湿的夜晚。那咖啡馆十分自来旧——或者就从来没有崭新过,总是淡黄淡黄的停在雨里、雾气里和淡淡的海腥里,像是备受摧残的面容。水彩绿的吊窗放一小盆不知名的白花,琉璃一样影影的透明。
那店主也是自来老——或者就从来不曾年轻过,背部有轻微的佝偻,衣服也沾染风霜。三杯酒下肚,我开始信口胡诌,说这店主也许老得见识过二战——那时胡志明市还叫作西贡,有“亚洲小巴黎”之称,湄公河畔住着有钱的法国人和中国人,他们挥霍无度,度过自己最后的黄金岁月,年轻貌美的杜拉丝与她的中国情人就在这样一间咖啡馆里对坐,喝一杯西贡咖啡:他惊艳她的身影在床上横陈,他许诺将爱她一直到死,他说对她的记忆会终生不朽——他现在只要一点点时间。但是无声岁月流走,他终于抛开她、忘掉她、把她还给白人和她的兄弟们。因为离开了他的身份、他的金钱和骄傲,他什么也不算!
安期揉揉我的头发,对我安慰地笑笑。我打一个喷嚏,他急忙脱下外套给我披上,而我依旧手不离盏,就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刚好赶上开日出,看那天色一点点变幻:从藕紫到暗紫,到淡金色,到银杏黄,到深海蓝,到薄蓝,到最后,太阳就如一只硕大的金球般飞跃而出。
那些,竟是我学生时代最幸福的时光了! 
                  
 十、摇落成空(1)
 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巴氏、樊氏、覃氏、相氏、郑氏,皆生于武落钟离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于黑穴。末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之子务相乃独钟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皆沉,唯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女神,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辄来取宿,旦即化为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积数十日,廪君视其便,因射杀之,天乃开明。廪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
秋很快就被冬取代了,厦门的冬天也比别处暖和许多,一件海军领马海毛衣已经足够。
一个微雨的早晨,我在去图书馆取资料的路上,买了束小小的太阳菊,正低头付钱,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了我的面前。
“翩翩?”我惊讶地看着她,不由向后倒退几步。
是翩翩,只不过一季没见,她清减了不少,眉宇间竟有几分俊朗——有人曾赞明代女伶楚生“深情在睫,孤意在眉”,怕就是翩翩如今这番样子。而她合体而高贵的淡米色皱纱风衣长襟炔炔,正如临水照镜的夕颜花。
“湘裙,”她冷静地看着我,“没想到我会来,是么?”
“的确没想到——”我勉强应酬,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那散佚的语句像失神的花瓣,四处飘零飞落开去。
“湘裙,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你可好?”翩翩的样子越是庄重我越是心虚——莫非是她察觉了什么?
可是她又能察觉什么呢?蓝剑是瞒天过海的好手,但是我为什么要充当他的同谋?——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仿佛持续已久,又似乎刚刚发生,多么可怕和滑稽!
翩翩端详我半晌,突然苦笑,“湘裙,有的时候我想,我们认识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低头,略略放松,雨丝儿晶莹冷漠,窥探着我俩话里的虚实曲折。
“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翩翩声音略微高扬,“我热爱你也像热爱我自己,我待你如姐妹如手足如生命还嫌不够,湘裙,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来了,都来了,我一直希望躲避的还是没能避开——我和她,无可避免地面面相对。
中间隔着凉薄的空气和混淆的爱恨,我深深垂下头,做着最后的微弱抵抗,“翩翩,你说的我听不懂——”
“起先我也不相信——背叛我的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吧?”翩翩冷笑起来,逼近了我,她的身上搽着一种不知名的香精,浓郁、忧伤而诡异,像月亮下邪恶的精灵,“湘裙,明人前面不说暗话,我希望你放过蓝剑。”
有一个故事是关于古时的窦玄:窦玄据说长得很潇洒,可称绝异,天子就让窦玄休了原妻娶公主——这种故事在旧时代里本也常见,结局便是形形色色。不过窦玄夫人留下了一首《古怨歌》:“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然而这个故事,好像没有结局。
其实在《世说新语》里有另一个讲法:那个公主见了夫人后,感叹这样的女子我都心动,何况男人,然后知趣而退。但是我不是那知趣的公主,而翩翩也未必如窦玄原妻般隐忍退让。
“我没有不放过蓝剑,我——”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躲闪,希望翩翩又是临时起意,很快就会把蓝剑丢在脑后——像多年前对桑子明那样,我就不用再躲躲闪闪。  
                  
 十、摇落成空(2)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但是蓝剑怎同桑子明,他会任由人将他丢在脑后么?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翩翩没有耐心等我嗫嚅,一古脑地恶言相向,“你明明知道蓝剑和我的关系——我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请你参加我的舞会!湘裙,你是故意的吧?”
事情既已挑明,我反而比预想当中要镇静,“翩翩,你是误会了——”
“我误会?”翩翩放声大笑,似座将要爆发的火山,“晏湘裙,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呢?你才不是甘于平凡的女子,只是你无力抗争,只好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让步。”
我深觉难堪,但决定不做声不反击。
然而翩翩不到赶尽杀绝誓不罢休,“你嫉妒我,你羡慕我像蝴蝶般优游自由——你做不到,你只是一只寂寂无为的工蜂,所以你使尽浑身解数抢夺我的幸福——你这卑鄙的小人!”
“如果你非要这样认为,我也没办法!”我的忍耐到了极限,不想再被她谩骂下去,欲从她身侧夺路而逃。
而翩翩抵住所有通路,皮笑肉不笑,“有本事别走啊,晏大小姐一贯会装纯情玉女,我倒想亲耳听听她有什么解释!”
“翩翩,你想表达什么?”她这样侮辱我,我倒镇定下来了,略带歉意然毫无畏惧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蓝剑不是个物品,我便是想让与你,你也要有福分拿得走!”
“听听,”翩翩笑得狰狞,做好殊死一博的架势,“抓贼的不做声,做贼的先喊起来——热闹不是么?可是湘裙,自古吃饭的地方不拉屎!你还真别逞嘴硬,我有办法让你和蓝剑都在厦门待不住——到时候就真实现了你的夙愿:贫贱夫妻百事哀呀!”
“怕你是么?”我嗤之以鼻,不仅不计较她出语粗俗,反更与她唇枪舌剑,“整个世界就你一家开公司的?莫非你就是传说中金融寡头或黑市老大?离了厦门这小破地方,全天下就没有一处可容人么?”
“你固是如此想,怕蓝剑不会同你一般有志气,”翩翩嘴角轻蔑地撇在一旁,“你觉得厦门小而破,只是因为你不过是个小市民罢了,以你和你的家庭那种层次,看哪里不是小而破或者大而破或者新而破或者旧而破——一个人在自己的出生地都无法出头,很难想像在别处会如何……”
她这样贬损我,仍嫌不过瘾,依旧不饶不弃地尖酸刻薄,“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傻,也一定会得选择——名不虚幻,利也实在,说金钱万恶的人,只因他没有!”
(我记得少年时叶翩翩,她有着水晶花一样可爱的面容和羊脂玉一般精致的下巴,她曾那样认真地对我说,“湘裙,除了爸爸妈妈,我最爱就是你——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都会为你骄傲的,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我苦笑了,雨突然停住不下,仿佛时光也为我们凝滞不前,天气极冷,而我觉得浑身燥热。)
我们怒目相向,前缘尽逝,如撕杀恶斗的阿修罗,都只为这一个男人——他像一柄浮动着幽蓝色暗光的锋刃利剑,轻易割开了我们的总角之角。
桑子明只是个开始,从此后我们便在互相报复,以无法觉察、无法逃脱的形式——甚至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纠缠在生命的每一时刻。
我早该知道,一个人的命中,总是会有些什么,是无法规避与摆脱,这就是注定!而我们不过是飘忽渺茫的风筝,高天上艳色一闪,去住都不由人。
多年前的故事重新来过,却改写了情节,这一次,被主动追求的人是我而不是翩翩——翩翩比我更清楚这点,所以如此切齿痛恨!  
                  
 十、摇落成空(3)
 “人人都说我们生得像,你哪有资格和我像呢?”翩翩凑近我,格外恶毒地低语,“你大约不知道,湘裙,你那个硕士根本就是我叔父公司捐的——蓝剑求了他多日……”
她望着我,那目光安静,冷酷,充满了不可理喻的讥哨,我想起印地安人的毒蛇,微微的打了个寒战。
以翩翩的个性,我从不相信她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但是如此地残忍,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或许有其它更深一些的缘故,我不能参透,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逃——拼命的,竭尽了全力的逃!
但是我不能逃!
我嘴角上扬了半日,想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一个较好的形像,却终究抽搐起来,她点中我的要害!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头脑中似有千钧列车驶过,轰轰轰轰轰,经过黑漆的山洞时忽然爆炸、粹不及防——而我是那个受到极大震荡、缩成一团求生的旅客。
翩翩眼睛不曾扇动一下,我所有细节暴露无疑,她笑起来,满意而诡谲,像开战的阿修罗。
我提醒自己万万撑住,故意发出轻快的碎笑,虽笑得如此破绽百出,还是赢来翩翩疑惑的眼神。我故意娇媚地说:“人人都说我们生得像,但是我是校花你不是——倒真没想到蓝剑会为我鞠躬尽瘁,他几时这样待过你呢?”
翩翩又气又恨,咬牙道:“湘裙,你以为我会上当么?你当真这么想?你从来没有男朋友,小的时候死不肯做我家的汽车——谁不知你又臭又硬的书生脾气……”
翩翩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那个夏季的山寺,小小的翩翩如玉石一般明净,在佛前和我们一起许愿,“相裙你凭良心说,我哪一天不把你当作亲姐姐,样样色色和你共享,若你还是不高兴,也太有失厚道了……”
我一怔,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但翩翩咬牙切齿的话语将我拉回现实,“晏湘裙你还真是人穷志不短啊,有种你就横到底!”
翩翩镇日风度翩翩,此时却失尽姿态,立定意偏偏不把这个男子让与我;我虽名为湘裙,倒无古时女子裙琚之德,山穷水尽一如力战法海的白娘子。
我们的影子被风吹到墙垣上,拉成不能想像的巨大,仿佛谁饱墨书写的“情”字,但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像他这么明理的人难道会放着经营已久的战场不要而去和一个诸事无依的穷女子牛衣对泣?”翩翩虽然语气凶狠,可虚脱的冷汗早已渍湿了薄衫。
“你说什么并不重要,”我咬破嘴唇发狠道,“这,可要他自己来选!”
翩翩盛气凌人,维持姿态对我冷笑,然而她笑着笑着突然泪如雨下,“湘裙,我已经不能再让他‘自己来选’了,我是第四次怀孕,医生说如果这个再打掉就再也没有怀孕的机会了,而且,我的老父催我结婚——他心脏不好,如今又住进了特护病房,念在他待你如同已出的份上,请放弃蓝剑吧……”
我呆呆望着蹲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翩翩,半晌不能作声——她先辱的我,她先求的我,可我此时已无谓悲喜。只是预想中再寻不出这原由,怕是一世也猜不出来。
她心中的根源,自己也未必知晓罢,我更不必寻了,只是红尘中无情有情。
我俩自小纠缠,每次落泪,终是为着他人。
一朵花落在我脚边。无声的,溅起一点尘埃。尘埃,也有香气。
晚风吹来,已是日暮时分。因为雨停了,反而看见满天霞光,但是慢慢慢慢暗下去,如一匹紫红色早已不大明艳的织锦,然后被光怪陆离的水面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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