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后私生活实录(前清宫廷女官德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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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后私生活实录(前清宫廷女官德龄著)-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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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台是新建的,地下有黄沙,顶上有灯彩辉煌的芦篷,这样子自然是非常的华贵了!我们老远就从车窗外探头出去张望,大家都觉得十二分的悦目,不禁争着要观看;其时我们的列车却已渐渐地在准备地停下来了。其时我们的司机夫正用着全副的精神在从事,因为他已得了庆善的命令,必须要使太后的那辆车恰好靠在月台的中央,那末待太后一下车去,便可践在那一张杏黄色的毛毯上了。
  这一日,天津以及天津附近各处的重要官员,不论文武,全是很早就到这里来候驾了,每个人都依着自己的品级,尽其所有的用心装扎起来;因此,待我们到时,他们已列就了很长很长的一行了。满眼只见红红绿绿的颜色,耀得人眸子也几乎睁不开了。他们一见驾到,就鸦雀无声地在月台的向外的边线上端然跪着了。比这些人跪得前一些,独自孤零零地俯伏着的,便是袁世凯他自己!
  列车很慢很慢的在他们面前滚过,终于是完全停止了。我往常是极爱瞧热闹的,但看了这些泥雕木塑一般的官员,心上便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是他们各人的神气,好说是没有一个不可厌的:头低过了前胸,眼睛注视着地上,似乎连气也不敢喘的样子,教人一见,就不会相信这是一种出乎真诚的行为。不过他们的服装总不失为是很美丽的一堆。其中有大部分人的围帽上,都装着孔雀毛所做的翎子;孔雀毛原是很好看的,它的本身就有一种光彩,再加其时的阳光正盛,从芦篷外面透射过来,照得所有的孔雀毛,齐像变了金叶子一样,几乎要使我怀疑:这些人物,也许便是中国古代各种旧小说中,和其他各处张挂着的故事画上所画的人物,重复回生过来,特地来向我们的太后殷勤致敬。
  虽然这样踵事增华的布置,已在太后的面前,很齐整地展露开来了,可是太后的心上是否已经认为满意,却还在不可知之数咧!伊对于这些官吏此次前来接驾的真意,我想必然是十二分明了的。因为伊也知道天津这一带的官吏,决不会比别处的特别好;他们一般也是花了钱,或利用了其他的关系,——如亲属关系,裙带关系等等而弄到这引起美缺的。他们既无学问,又无才干,于国于民,真是两无所利。但他们倒有一副极善逢迎的脑子,所以他们也把给太后接驾的这一件事,看做是一种保全饭碗,巩固地位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有些更怀着要借这一个机会,取到几许意外的利益的奢望。总之,在他们一群中间,简直没有一个是诚心为着要向太后请安而来的!他们都抱着很浓的自私心,隐隐有所企图,便是袁世凯本人,也不能例外!
  我一见了袁世凯,便禁不住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使我自己的脑神经,立刻停顿在一片沉思默索的状态中,尽自呆怔怔地看着他。——这个脚色,就是辛亥革命成功以后的中华民国的第一任大总统。在那时候,他一般也是恭而敬之的跪在天津月台上,迎接太后;谁想到他将来会有这么一番的作为?老实说,他自己也绝对没有梦见咧!——我一面象端详一头久已闻名,而从未见面的怪物一样地注视着他;一面在回想过去的种种事件,就是怎样能使他成名的种种事件。
  如其严格彻查起来,甲午年的那一次中日战争,就是使中国大吃败仗,以致把整个的高丽,拱手让给日本的那一次奇耻大辱,袁世凯的确也可以直接的被列为罪魁之一。事实是这样的:他原是一个性格极暴躁的脚色,尤其是欢喜卖弄他的权威,他恨不能在一挥手之间,就把许多不满意的人,一齐处斩。不幸的很,朝廷偏不曾了解他这种性格,当高丽国内发生紧急的变故的时候,中日双方,各显露着剑拔弩张的状态,但朝廷方面,还想努务消弭战争;因此,就派袁世凯上高丽去斡旋,意思是要希望他做一个圆活的外交家,运用一些灵巧的手腕,和日本人交涉,把各种困难问题,暂谋妥协。这中间,当然也包括着中国暂时无意作战的暗示。不料袁世凯到了高丽之后,一味意私心杂念用事,反把日本方面大大得罪了一番;恰值其时的日本人,正和一头才出山的乳虎无异,极想找一个机会,试试他们自己的武力,这样便立即发出了最后通牒,正式向中国开战,于是中国的国耻史,也在同时候起,揭露开来了!更可笑的是这个事变的结果,虽是如此恶劣,但袁世凯本人,却颠倒成了名。
  除掉了这件事情之外,袁世凯还有一桩生平得意杰作,同样可算是他的成名作。这件事情对于整个的中国,实无多大的关系但和满清政府所发生的关系,却委实不小。若是有人把它搬上舞台去的话;必不失为一出可歌,可泣,可叹,可恨的悲剧。要叙述这件事故,秘先详论袁世凯的为人。他平时的举动,总是极倨傲的,高视阔步,旁若无人。因陋就简这样,往往会使人家误认他是一个很鲠直的大臣;可怜的光绪就为了不能真正的认识他的缘故,竟在戊戌政变的那一次上,吃了他的大亏,以致于被陷为一个政治犯式的虚名皇帝。袁世凯本人,对于这件事情,也并不隐讳,大有津津乐道之概,所以外边的人,不久便知道了个中的真相。原来在皇太后把政权归还给光绪,退居颐和园之后,光绪便痛下决心,打算用全力来推行他的新政。因为外急于要达到这个目的起见,便特地把袁世凯从别的职务上调回来,教他率领一支军马,用护驾的名义,去屯扎在颐和园的四周,意思是要他禁阻太后出园,使伊不致再无中生有的前来阻挠亲政的推行,而这只是暂时性质,依光绪的打算,只要待新政推行得见了相当的功效,便立即把军马撤回来。岂知袁世凯这个富于阴谋的脚色,竟立刻就变了心,他本人对于光绪或皇太后,原没有什么好恶;光绪如果另外派人去监视太后,甚至去杀害太后,他也断不肯行什么阻谏,或发生什么怜悯的感觉。他只是为自己打算。所以在光绪把这个密谕知照他的时候,他的脑神经已在为自己的利害而活动了。他觉得如果他真的照着光绪的话去做,自己虽然也无不相当的好处,但这种好处,必然是很有很限的;于是他就反过来想,要如他不听光绪的话,反把这个密谕去报告皇太后,那就有不同的结果发生了!他既把自己的利害作为中心,当然他就实行了第二个策略,竟借着光绪教他围园的命令之便,悄悄地走去谒见太后。他假装着极忠诚的态度,说自己是奉了光绪的密谕,要来行刺太后,但抚心自问,实觉不忍,所以不惜违背了光绪的旨意,反来告密。他的话虽然是那样的空洞,而且是一些没有实据,但太后竟完全信任了他。于是在当天的晚上,便由他率领了带来的军队,簇拥着太后,用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直入光绪的寝宫。太后这时正在盛怒之处,也不顾什么体统,竟教人把光绪从床上拖了起来,连话都不问一句,立即强迫他签就了让还政权给太后的诏书。这一次生死关头的斗争的结果,皇太后便依旧大权在握,恢复了往日的威风;而光绪可就大大的倒霉了!从此,太后发誓也不肯饶恕他,无论他说什么话,一概置之不理;当然,光绪对于袁世凯这一次的倒戈相向,自必衔之刺骨,饮恨无穷,可惜他终于不曾报得这个仇!当他随着太后给这列黄色列车载着上天津去的时候,袁世凯所赏赐给他的政治犯的生活,已经过了六七个年头了。——其实,后来一直到他死,也不曾恢复自由。
  现在,我们看啊!这个囚犯式的光绪皇帝,已走过了他的仇人的面前了!他虽然中有一辆车乘坐,但到了车站,既有那么许多的臣下前来接驾,他怎能一个人躲着不出来呢?他必须郑重地侍立在太后的后面,接受这些人的参拜。记得往日每逢太后看不见的时候,我和光绪随便说话时,往往也听见他说起他自己对于戊戌政变的感想:每次,他总是切齿痛骂这个捏造谎话,构陷他的袁世凯。所以我早就怀着一颗极兴奋的心,打算看看他和袁世凯劈面相逢后的神情。
  车子完全停止了。太后那一辆车的车门,居然很适当地停在那一方黄色毛毯的前面;太后大概总是因为袁世凯的面子关系,竟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走下了车去,凛凛然不可犯的接受袁世凯和他所率领的那引官吏的参拜。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袁世凯所跪的地位比别人特别出一些,因此,他差不多已在太后的脚下叩头了。他磕得很恭敬,而且依着习惯,一般也向光绪叩头,其实,光绪正站在太后的后面,身子挺得很直,另有一种往常所不易见到的威严;可是他脸上的血色,已一些看不见了,白得和死人的面庞一样,嘴唇更是由白而灰,由灰而黑,变得比什么都可怕。一双眸子里,布满了血丝一样的红筋,仿佛将有火喷出来的神气。我可说从不曾在任何人的脸上,见过这样激愤沉痛的表情,要是找一个医生来试验他的心脏的搏击数,必可有惊人的记录发现。我想假使其时的光绪,还有一丝半毫的实权的话,他必不惜任何牺牲,要把这个大名鼎鼎的政治家的脑袋砍下来了!而这一片才铺上去的黄沙上面,也将有几许可贵的鲜血渲染着了。除掉他的气愤填胸的表情而外,光绪并不曾说什么话,手足也不曾动过,他对于这个出卖他的自由的奸臣,显然是十二分的鄙夷:他的过度的冷落的神气,很明白地告诉人家,虽然他的唯一的仇人——袁世凯,已在他面前跪着,但他只当没有看见一样。
  袁世凯也未尝不瞧见光绪脸上的表情,但他已明知这个可怜的脚色,决不能再有什么举动,因此绝对不加注意,态度依然极从容,他请过圣安之后,便和太后随便说了几句话;同时,用来作为接驾大典中的一幕的乐队,也开始演奏了,袁世凯所备的乐队却不是中国的古乐,乃是一队很纯粹的西乐队。大概有二十个人,所用的乐器和外国行伍中的铜乐队一样,据说:那一个乐队长乃是由袁世凯花了钱,资送他上德国去专习音乐和作曲的留学生。他的技术,的确很不错,尤其在那个时候,真可说是中国数一数二的西洋音乐家了。他回国之后,便把他所有的时间,全用在教授袁世凯自己所拣选出来的一班少年军官们怎样演奏西乐,想来也已经过去了不少的时候,所以我听他们奏得已很不差了!
  袁世凯因为自己是军人出身的缘故,所以特地故意的把这一次接驾的种种仪式,使之尽量的军队化;除却这一队由二十个少年军官所合组成的乐队之外,他还调来了大队的军马,一律顶盔贯甲,端端整整地排列在距离月台约百码左右的所在,向太后遥拜。我真不知道袁世凯要他们来做什么?若说是给太后检阅,却不见正式开操;若说是来保护太后,那也无须如许之多,或者可以说他们的数量尽多,但他们有什么能耐,可以保护太后呢?若说是为着要向太后行礼致敬,那末他们又嫌站得太远了,无论他们磕多少头,太后永远也不会看见。
  在这种盛大而庄严的集会上,关于乐队应奏保种乐曲的一个问题,当然必须先于事前排定的。照东西洋各国的习惯讲,逢到有这样类似的礼节,第一套歌曲,必然是该国的国歌。那末就请袁世凯的乐队奏一支中国的国歌吧!但是抱歉的很!那时候的中华帝国,实在从不曾有人理会过国歌是一件什么东西咧!因此,当我簇拥着太后从车上走下月台去的时候,那一班铜乐队竟奏起《马赛里斯歌》来。《马赛里斯歌》便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国歌。别的人虽然不知道,可是我和我的妹妹两个人,却早已听熟了,不禁暗暗好笑起来。不过当场却不能直截了当的向太后说明,伊知道了,也许就会教人把那二十一名西乐家(连那队长在内)拖去砍头的。直到后来隔了好几天工夫,我才从无意中提起这一件事来,并且向伊建议,凑早教那些闲得无事可为的大臣们制定一支中国国歌,以免再有这种类似的笑话闹出来。太后听了,很表赞同;但不久又忘怀了,所以一直到满清帝国覆亡也不曾有过一支国歌。
  太后当时既不曾知道那一班乐队所弄的玄虚,——用法国的国歌,来欢迎本国的皇太后。——而且还是初次得聆西乐,心上竟觉得非常高兴。待他们把那支《马赛里斯歌》奏完之后,伊就特地教李莲英亲自了马,走去把那所有的乐器,一件一件的取过来,让伊自己去反复的验看着。同时还教李莲英辗转的去询问那乐队长,关于这些乐器的名称,来源,和用法等等的问题。伊虽然是一个纯粹的外行,但伊所发的问题却都很得当,使那乐队长不得不一一从详答复。
  奏乐便是这一次接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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