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晚少年的短信,我到底还是将它从一般收信转入了存储信息。
在这期间,也曾动心要回复,但每次都以放弃作结。各种各样让自己放弃的理由,害怕时间在让我渐渐淡忘东京的同时,也让他终究转身。或许已然高中的他早已走出了半年前的心境,或许他已经踏入了新的故事,或许他……
所以每一次,我都自嘲的弯起嘴角。明明是自己先转身的,还期望别人什么呢?
不如,永远都躲在大阪吧……
……
转眼,初夏。
那天晚饭后,我带着阿八出门散步。父亲正在房间里拨弄着自己的相机,退隐后的他,在就任的杂志社担任了一个闲职,有时也会指导一下年轻摄影师。见他如此专心的研究相机,我便留了纸条独自一人出门。
夏风夹杂着傍晚青草的香味迎面而来。我坐在轮椅上,阿八比半年前大了一圈,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发着低沉的「呜呜」声,跟在我身边。我则自己操作着轮椅,在安静的街道上前行。
橙紫色的夕阳下,两边是谢尽芳华、已然抽出绿叶的樱花树。我故意靠边,行于树荫之下。抬头看着远方西沉的落日,心中不免把它与东京的落日对比起来,而事实上它们几乎没有区别。
但一会儿,阿八竟独自走远。似乎是出了什么状况,它在远处的某个地方站定,对着渐渐接近的我叫唤了好几声。
“啊,原来是猫咪啊!”靠近了才发现,地上正躺着一只肥肥的花猫,打着哈欠摇摇尾巴盘缩着睡觉,树荫在它身上斑驳浮过。听见犬吠后,花猫竟「嗖」的站了起来,不善的耸了下皮毛,面露凶色的看着阿八,这倒让阿八因为吃惊而顿时后退好几步。
我没辙的看着这对猫狗,正想拉起阿八的项圈绕行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
“哦呀,哥斯拉你居然在这里!”
“哥…哥斯拉?”听见这个另类的名字时我瞬间一怔,目光不确定地看着面前身材肥硕的花猫。
很快,说话那人便慢慢走近,映着天边金色的夕阳,是一个挺拔而帅气的身影。少年银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瞳孔,背阴的脸上带着三分微笑。白色的衬衣在落日下被染上一层浅漠的橙红,而此刻,他正目光悠闲地看着地上那只俨然少了许多气势的花猫。
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脑海里正在搜索相关信息,面前的少年却先于我一步开口:
“你好,我们家哥斯拉是不是挡了你的道?真是不好意思啊!”
“哈……没关系。”果然哥斯拉这名字……
“你不是大阪人吗?”听出我的口音,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嗯,半年前从东京搬来大阪的。”
少年伸手抱起地上温顺许多的猫咪,我则拉着阿八的项圈,示意它回到我身边。
“东京啊,去年我参加比赛的时候还去过。”说着少年便弯起嘴角,“我们其实住的很近,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打招呼。”
“……”忽然觉得这话有点古怪,虽然我也不知道它古怪在哪里。
见我一脸狐疑不作回应,少年便笑着摆了摆手,还是那口有意思的关西腔: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每次见到你身边总有人,突然跑上去打招呼总有些不妥。”
我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事实上,我也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那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白石藏之介,就住在那里。”说着少年伸出左手指着身后一栋三层小楼。而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捆着厚厚的绷带, “是白石家的长子,有一个嫁去横滨的姐姐和一个小我两岁的妹妹。”
名字被提起的时候,我也终于在脑海里搜索到了这位少年的身影。
白石藏之介,去年全国大赛中,唯一一个让不二败北的人。
因此很快,心情便复杂起来。
唯一一个打赢那位少年的人,唯一一个让他坐在休息椅上头披毛巾如此不甘的少年,心里有些奇怪的感情,比如下意识的反感、排斥甚至是生气。但是等等,这样的心态很奇怪啊,为什么我很自然的就站在了不二的立场?
“喂,小姐?”面前的少年见我半天不说话,便弯腰用左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哦,不好意思……”我回过神来,连忙道歉。
“我介绍完了。”少年笑着礼貌的说道。
“呃,你好白石君,我叫花田蜜,和父亲一起住,还有它是阿八。”我伸手摸了下身边阿八的背脊,心不在焉的说着。
“哦对了,我们家这只猫咪叫哥斯拉!”少年补充道,不得不说他赢了,这话又一次把我拉回了现实:
“哥斯拉…难道是那个怪兽哥斯拉……?”
“啊,不好意思,”似乎觉察到我对这个名字很在意,少年便解释道,“其实这名字不是我起了。啧啧,全怪谦也那小子。”少年无奈的低声埋怨了一句,“总之大家喊着喊着就变成这样了……貌似哥斯拉也很满意这个名字。”很快,他脸上跃起一点宠爱的表情,揉了揉猫咪那肥嘟嘟的大脸盘,而大花猫则娇娇地「喵」了一声。
“花田桑,你一个人是在散步吗?”
听闻,我不自然地看了看自己。坐着轮椅散步,在普通人看来确实很奇怪吧?
“嗯,算是吧,和阿八一起散步。”
“其实我每天这时候也会出来散步。这样吧,我来推你!”
“诶?”
还没等我醒过劲儿来,少年已经绕到我身后:
“大阪人可是很热情的哦!”
虽然刚开始有一点惶恐,但很快我的嘴角便自然地微微上扬。
这个星球很奇妙,每一个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等着你。我想父亲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在某一个地方,遇到仅在那个地方才会遇到的人。
过往的一些偏见,会随着交流的日益加深而渐渐消除。
白石藏之介,这位少年并非我偏见中的那样。
“花田桑觉得大阪怎么样?”
“很有意思。”
“为什么会想起搬来大阪?难道是因为父亲工作调配吗?”
“不是,是因为我半年前摔断了腿。”
我坦然地回答着。半年前神社石阶上的意外,我竟然已经将它列入人生的一个环节,虽然相比其他人生环节来说它突兀太多,可现在的我也开始正视它的存在。
不过气氛还是很自然的陷入了微妙的尴尬,我猜想少年现在一定在考虑如何弥补,因为身前轮椅上的这位少女,才刚经历命运设下的一次劫难。
“不好意思……”少年轻声抱歉。
“没关系。”我摇了摇头。
又走了一段,白石在我身后小心地推着轮椅。阿八乖巧的跟在我身边,哥斯拉则暂时趴在了我怀里,睡得很酣畅。我抚摸着花猫柔顺的皮毛,看着远处街道上有孩子在互相打闹,便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总端着相机躲在墙角,搜寻着有意思的画面。而现在,那台相机,我亲密的伙伴,却与我渐渐走远,更多的时候,它被闲置在我书桌上。
许久,为了打破这种沉默,我便起头问道:
“白石君今年是高一对吗?”
“是啊,在四天宝寺高等部。”
我点点头,这个答案可以预想到。
“花田桑呢?”
“我和你一样大,不过今年预备辍学,腿伤还没平稳。”
少年又没了声音,这位少年在平时似乎很谦逊,并没有球场上那番霸气。
想想也是,不二他在平时不也总面带微笑,仅仅是个普通的同龄人而已吗?
“花田桑在东京是哪所学校的?”终于,身后的少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我稍稍有些犹豫,抉择自己是否应该把真相说出来,不过最后,我还是选择说实话:
“青学。”
“青学?!”果然少年一阵惊讶,连轮椅都被迫停下。可很快,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大,便低声说了句「抱歉」。
我摇摇头:
“白石君,我记得你。”
“哎?”
“全国大赛上,你打败了不二。”
“你…认识不二?”
“算是吧,曾经的同班生。”我仅仅将关系点到这一层,我承认自己认识不二,但我不想让对方知道我们更为亲近的另一层关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还真巧!”白石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这个世界太小了。”不自觉的,少年感叹道。
“也许只是日本太小了。”听闻,我低下头,稍稍反驳道。
怀里的哥斯拉打了个哈欠,随即又安然圈起身子,躺在我膝盖上。阿八悠然地走在我身边,时不时会摇着尾巴低声「呜呜」着。鸣蝉在抽绿的樱花树干上震动着羽翼,夏天在它们的嘶鸣声中静静到来。
面前是一片晃眼的金色路面,遥远的目光尽头,路面与阳关接洽的地方似乎有些浮动着的扭曲的像。小男孩拉着小女孩,在那蒸腾着热气的虚景处飞奔而过,于这个金色的时间点,脚下仿佛溅起了大片大片蜜色的波浪。蓦然之间,男孩子停下脚步回头朝我看了一眼。柔和的好似暖阳一般的微笑,以及那闪着碎蓝色、仿若浸入整片天空的神奇眸子一齐向我涌来。我伸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仅存于那个光点的世界早已消失不见。
眼前依然是一片灿烂却稍显孤单的夕阳。
23Chapter 23。猫咪日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空码一章了,真不容易!
绘画,不同于摄影。
那是一个创造世界的过程。
……
海洋性季风气候,大阪的冬天潮湿阴冷、没有积雪。
我躲在明亮的画室里,响晴的天气,白色的阳光为窗棂涂抹上一层薄薄的闪光。侧身坐在窗前,身边则是一面竖直的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是一脸淡漠的表情,渐渐蓄起的长发,像是一条不长的小河,弯然流过肩膀。
与自己对视。看着日渐白皙的皮肤上,那双深褐色的瞳孔,接受着来自反射的猛烈日光,闪烁着两个熠熠的光点,以及自己淡淡的白色倒影,那是一种安静却倍感神奇的过程。
上田老师今天的作业与一张照片有关。
大风过境,樱雨漫天。脚底是柔软的樱瓣,而弥散开的香味在那个瞬间顿然浓厚了好几倍,细密的粉色雨滴,遮天蔽日,簌簌飘落。
惊心动魄的瞬间,却仅是一片黑白世界。
上田老师在离开前简单解释:要彩稿,还有就是,把你自己也画进去。
奇怪的作业,不过很有意思。
于是在简单构图后,便投入上色。
面前是一张足够大的画纸,时间则缓慢在身边流过。
想象着樱花的香味,而事实上鼻尖只会淌过浓烈颜料气味。
明亮的纯白色日光渐渐泛黄,面前的画纸也被缓慢填上颜色。
其实,接近一年的绘画训练,我的画技也不过达到一般水准罢了。掌握了些常规绘画方式,懂得了些寻常的绘画技巧,如此而已。虽然上田老师经常夸赞我在色彩上很有建树。
所以像今天这样开放式的作业,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接近晚饭的时候,画面已经初露端倪。
我略带疲惫的注视了一会儿,正准备抬手再画上些什么时,却被一个跃上窗沿的生物打断。
“喵——”悠然的猫叫,配合着这个浅黄色的世界袅袅升起,竟让人一阵安宁。
侧过身子,视线越过画板,看着面前肥胖的猫咪,才惊讶地低语:
“哥斯拉?”
于是我草草放下画具,凝视着花猫。猫咪也很无畏,定定站在窗沿,扭头看着我。我从她那圆亮的瞳孔中,仿佛寻找到了一点时间的影子。
“哥斯拉——!!!”忽然之间,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叫,猫咪与我的对视就此打破。她扭头望了眼窗外,最终竟还是特立独行地选择跃入房间,并一路跑至我身边。
我微微叹了口气,只得俯身抱起这只肥猫,并摇着轮椅来到窗前:
“白石君!”我喊了一声。
淡金色的阳光下,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少年便跃入眼帘。银色的发丝在冰凉的空气里飘起,少年干净的眸子对向我时,嘴角便勾起一抹笑:
“花田桑?”
“哥斯拉在我这里!”
“诶?”
我们相距一个草带,还隔着一排黑色的勾花铁艺围栏,对视了一秒。
“是它自己跑进来的。”最终还是我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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