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灰色的眼睛相比半年前坚毅许多,而混杂于坚毅中的、那令人生畏的对于胜利的渴望,则将他勾画的不再那般单纯。
虽然曾心下迟疑是否要喊住他,但动作先于思维,我还是叫出了声:
“裕太……!!”
少年闻声,在橙黄的路灯下,终究将视线定格在我身上:
“蜜……?”
“裕太,好久…不见了啊!……还有…新年快乐!”我的表情最终还是不自然的发生了改变,嘴角努力上扬,为的只是不要拉开我们间的距离。
但这想法本来就很天真,裕太他确实变了,至少那时的我认为他很彻底的变了。不再喜爱他的哥哥,不再亲近我这个青梅竹马,甚至不愿接近那个曾经溺爱着他的家。
“……”他撇撇嘴,最后极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新年快乐」这四个字。
我想用我那并不自然的笑,瓦解我们之间的尴尬,但显然收效甚微:
“裕太你去干什么?”
“练球。”
“现在?”我惊讶的问道,一月的天气寒冷异常,况且现在已经天黑。
“嗯!”少年皱着眉头看向我,“明年我们圣鲁道夫一定会拿到全国冠军的。”
“……”我缄默了。他对于胜利对于荣誉的渴望,与我生来的某些随性脾气不合。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着说道,“加油!”
裕太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复杂,或许原本少年以为我会将重心倾注于兄弟和好这件事上。于是半晌他才点了点头:
“我会的。”
随即,我目送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冰冷的夜幕中,心脏却不争气的狂跳着。这才明白从方才见到他开始,我就努力忍耐着肚子里的千言万语。
因为在海边,我就下定决心,这件事情,必须由他们两个自己解决。
……
三年级学园祭的最后一天,舞台剧结束后,大家整理书包纷纷回家。
我因为一点事情,回到班级的时候已经不早。才发现空荡荡的教室里,文静的少年正偏头看着窗外夕暮下的学校。
远处楼房的玻璃反射进一道猛烈的日光,教室微暗的墙壁上印出一片浅浅的橙色,阴影在并不明亮的反光中,显出淡淡的灰色。
“不二,回去吗?”我极自然的走到自己座位上,整理起书包,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起来,显得有些突兀。
少年并不做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良久以后,当我走到他身边,看到他那并没有微笑的脸庞时,他才忽然开口道:
“呐蜜,青学和圣鲁道夫下星期就要比赛了。”他的视线没有移开窗外还很喧闹的校园,暖风拂过脸颊,发丝轻轻飞扬。
我心里没来由的突蹦了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就像很多烂俗小说里所说的一样,兄弟之间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但是现在,我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天边满是红光,巨大的的落日把火烧云染成血色一样惨绝。少年蔚蓝的眸子间掺入这样的红色,却依然寂寞到发寒。
“不二,那场比赛我会去的。”
文静的少年扭头看向我,表情不冷不热,只是那样望着我。
“裕太他会明白的。”我接着说道,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冬夜少年为胜利几近冷漠的目光。
“……”周围又一次陷入寂静。我明白,一向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他,或许在此时此刻此地,变成了世上最无援的人。必须面对最亲爱的弟弟,或许还要用球拍打败他,在亲情与原则之间摇摆,他正在做着世上最艰难的抉择
“蜜酱,你说过不会给我看你的背影吧?”
“……”这一年前好像约定的东西被旧事重提时,我的心蓦然一紧,少年扭头看向我,目光中的坚决不言而喻。
大约是已经看到了一次至亲之人的背影,少年那向来淡然的心思也不免变的一丝不安吧。
可是这一回我依然没有肯定的回应他的提问。
很久以后再次想起,我会思考,要是当时回答他「是的!」、「当然!」、「绝对!」,那件不幸的事情是不是就会被抹杀?
因为不自信而让幸福悄悄溜走,因为不自信而让不幸最终降临,这就是我最可悲的地方。
……
其实,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天大的矛盾,而血缘这条纽带又极自然的将他们紧紧维系在一起。
裂痕的一切仅是源于裕太强烈的自尊。
那天我跟着由美子姐姐来到球场,远远的坐在观众席。看着裕太使出危险的招式,却终究败给了青学的一年级天才网球正选越前时,心里竟莫名的一阵轻松。
这就像是一个死结,败北反倒会让那根紧紧绷住的弦松弛下来。
接着那场比赛,裕太的目光一直死死追随不二而去。
没错,他心里从来都没有将兄长视为敌人,他们之间的矛盾仅是他胸中郁结的一口气。
这或许也是成长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圣鲁道夫最顶端的球员被不二凶狠的斩于马下,少年眼底带着令人畏惧的神色,莹蓝色的眸子像是利刃,狠狠撕扯着他的对手。
我知道,他这回是认真的。
维持了接近一年的冷战,在这场比赛后化为乌有。
这就是男孩子们的处事原则,不打不相识、不打不解怨。
不二微笑着询问裕太今晚要不要回家,妈妈和由美子姐姐准备了很多美食。而那个略显别扭的少年最终还是红了红脸,接受了哥哥的邀请。
由美子姐姐捂嘴微笑了起来,我心里悬着的那块巨石也终究落下。
一切又回到初点,世界会平静的延续下去。
那只是当时还没有觉察到临近危险的我,幼稚的想法罢了。
19Chapter 19。天空断折
这一年,青学网球部获得了全国冠军。
这一年,也是我们国三最后的暑假。
在暑假接近尾声的时候,只因为由美子姐姐的一句话:「要去青森县看看吗?」,我和不二兄弟们连同由美子姐姐,一行四人踏上了前往青森的旅途。
从东京驾车去青森也要三四个小时,到达那里我们几乎全体散架。
位于北纬三十五度的东京,夏季日照强烈、炎热异常,高耸的楼房拔地而起更促使城市热岛效应严重。但青森县处于本州岛的最北端,高纬度、三面环海、森林覆盖面积大,让青森县的夏季凉爽而湿润。
只不过远离高度发达的东京都,旅行中最小的那一位似乎有些不满。
“啊~到处都是树,到处都是海,到处都是温泉……”第一天行程结束后,餐桌上的裕太这样总结道。
于是我们三个看着一脸无奈的少年,心里憋着笑。
要说起来,裕太和他大哥甚至姐姐的性格还真是出奇的不同,强大的好胜心,对于婉约的东西比较没辙,虽然性格直爽,但也喜爱猫咪这类小东西。
“反正我啊,觉得这里挺冷清的,不像东京那么热闹。”少年塞进一块鱼肉,嘟着嘴说道,“嗯,这鱼不错。”结尾却又无厘头的夸起了盘子里的鱼。
“这是比目鱼,青森县的县鱼。”不二微笑着接应道。
“……”裕太听闻撇撇嘴,没出声。
“今天玩得挺累啊!”由美子姐姐感叹了一句。
“姐姐你一会儿早点睡吧!”不二将漆黑的筷子放在桌子上,关切的说道,于是由美子姐姐向他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隐瞒了什么。
由美子姐姐脸上浮起一点红晕,最终意味不明的问道:
“明天交给周助没有问题吧?”
“当然。”少年还是那一脸标志性的笑容。
于是我和裕太更加不明了了,两人瞪着眼睛看着这对姐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喂老哥老姐,明天你们究竟要干吗?”最终急性子的裕太耐不住了,首先问道。不过这两人的口风是出奇的严。
“明天,明天周助会跟你们解释的!”由美子姐姐笑的有些羞涩,这种表情我只隐约记得在初到东京的时候见过。
虽然那之后裕太还死缠烂打了一段时间,但显然面前这两人并非等闲。
晚饭后,我们在留宿的旅舍泡了温泉。
虽然正值夏季,但青森的夜晚并没有那么闷热。临海的地形,让这个地区的黑夜显得更为凉爽,甚至有一丝微冷。躲进温度适宜的汤池里,也算一件惬意的事。
裕太扭捏着说「不要和大哥一起泡温泉」,于是由美子姐姐便打趣问他「难道要和我们一起去女汤吗?」
少年的脸因此羞得更加红润。
那是十四五岁,每个少年都会经历的反叛期。虽然大哥表现的比较轻微,弟弟表现的异常强烈。
心里暗笑这对兄弟反差真大。
由美子姐姐带着我去了女汤。我和她年龄差距颇大,这甚至会让我觉得自己和她是有辈分区别的。只是感性又不失智慧的女子,与我平静交谈了一会儿,还是让这种尴化解不少。
夜风在我们耳边打转,明净的天空上,北极星显得愈发清亮。
“蜜酱高中以后会恋爱吧!”女子柔和的声线传来,我在水里微微一怔。
“咦?”
“难道没有这种打算吗?”由美子姐姐看见我惊讶的表情,无奈的笑了。
“真的…从没想过啊……”
“那么,去谈一场恋爱吧!”女子将目光放远,凉风拂过的时候,她微眯了一下眼睛,“会让你终身难忘的。”
虽然我并不能完全消化这段对话,但我知道,它或多或少在我心里落下了一点碎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与我同房的由美子姐姐已经不见踪迹。
我很奇怪,草草洗漱完毕便出门,迎面就遇到了不二,以及头发翘着、似乎还没睡足的裕太。没有看到那位姐姐,我终于好奇的看向面前文静的少年:
“由美子姐姐呢?从大清早就没看见她!”
“走了。”不二很简单的回答道,接下来便是我吃惊的表情和后面少年终于清醒的样子。
“哥,你说老姐走了?”
“嗯,有点事情,所以走了。”
“那…那我们怎么回去?”裕太显然慌了,那表情就像是在怀疑「自己难道这辈子都得呆在这里吗?」。
“后天会回来的。”少年再次解释。
“啊~老姐还真随便啊!”裕太显然长吁了一口气,但还是嘴硬的埋怨了姐姐一句。
“那我们今天怎么安排?在旅馆里打发一下吗?”我疑惑的问道,毕竟唯一的成年人不在,光靠我们几个看样子是很难玩起来。
“当然不能浪费。”不二很快否定道,“来这之前我已经打听过了,今天我们去除了树、海和温泉的地方。”
这话显然是针对昨天裕太的总结。
“诶?真的吗?”不过抱着后脑勺的少年并没觉察到,一脸兴奋的问道。
“当然。”不二笑眯眯的回应道。
……
我们坐上有些古旧的公交。
裕太上车的时候,脸都快绿了。
“说实话,我有不好的预感。”裕太在车上坐定后便轻声说道。不二则还是笑着,什么也不解释。
青森县由于人口很少,路上鲜有汽车。我们的公交奔驰于空荡荡的柏油上,依然凉爽的感觉。汽车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样子,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用裕太的话来说,越来越诡异了。
“到了!”不二说着便起身预备下车。我跟在少年身后,裕太则迟疑着问道:「到了?」。
下车后,我们眼前便是一片壮观的「碧波」。
而连接成这碧波的,正是田埂里的稻苗。
裕太虽然不很喜欢婉约的东西,但稻田那种不输给大海的惊心动魄还是让他语塞了。
“好厉害啊!”还是我先感叹了一句,“不二你难道见过稻田?”心想能胸有成竹找到这种美景的人一定曾经来过。
“没有,这是第一次。”一边的少年弯起嘴角,平静的说道,随即又扭头看向裕太,“怎样?”
“勉强…还不赖啦!至少有点新鲜感。”
于是身为兄长的他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要愣着了,我们进去看看吧。”说着少年便第一个走了过去。
他始终很奇妙。
喜欢吃芥末寿司,喝下乾汁没有反应,热爱收集扎人的仙人掌。
但他那超出年龄的成熟也总会为我们带来惊喜。事实上,摄影很适合他,他的作品里总会关注到别人看不到的美丽,并非刻意寻找,而是那些细枝末节会被我们忽视的美丽。
就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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