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的脸上漾着笑,没有看妹妹,开始换鞋。在他的右颊上明显地留下了姐姐的口红。这时姐姐又在他的左颊上亲了一口。姐夫笑了,把她推开。
姐姐同样把他的花也分做几份,插在花瓶里,和妹妹的放在一起。姐夫买的不是玫瑰,而是一束由君子花、勿忘我等等扎起的杂花。
那不是玫瑰———妹妹的心安了几分。
在柔和的灯光下,三个人围成了一团。她细心地观察着姐夫是不是因为姐姐的美丽而多看了一眼姐姐以及跟她说话的口气是不是也比往日要温和,但是无论如何不能从表面上看出来。相反当姐姐要跟他说什么时,他总是有些茫然,好像没听见或是没听懂姐姐究竟在说什么。她看出了他同样的紧张,于是心里确认他并没有改变主张。
谁也没有问起小仙。姐姐也没有准备别的菜,她只在乎鲜花,灯光,蛋糕,甚至选用了一首肖邦的钢琴曲作为背景。她又关了灯,只留有一盏橘黄色的灯。她一边点蜡烛,一边问姐夫:
“我们结婚多少年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里面似乎包含了无限的情意。姐夫没有马上回答,只听姐姐又说:“我们是在怀了小仙之后才结的婚,对吗?”
姐夫的头点得很沉重,时间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年差点要把她的父亲气死。但是他
只敢看蜡烛,不敢看姐姐,仿佛正集中精力周密地考虑措辞,以免说错了什么。
妹妹离他有一米远,但是确实感觉到了他的心跳,跳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她也跟他一样,只能僵坐着。她无法想象当姐姐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情景。
说还是不说?她又一次矛盾起来。这是我的亲姐姐,亲姐姐……她想抬头用眼神去阻止姐夫,可是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她只有低垂着头颈,等着一切来临。
“本来……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只听姐夫说,“不过还是先吃了蛋糕……再说。”
姐姐笑起来说:“生日快乐歌不唱了?”
姐夫犹豫了一下,说:“不唱了,都这么大的人了。”
“那么我可以许个愿吗?”
姐姐说着,在闪光的蜡烛面前闭起双眼。这时,他们对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脸都红了起来,似乎都觉得各自未免残酷了一些。但是他们的眼光很快一闪便交叉过去了。她不敢看姐夫,姐夫也不敢看她。
姐姐许愿差不多许了一分钟。当她睁开眼睛时,开始吹蜡烛。姐夫给她们俩个人切蛋糕。蛋糕上面一共有三朵玫瑰花,她们俩一人一朵,他自己只切了小小的一块,那朵玫瑰还留在上面,姐姐说:“也好,可以留给小仙,不过小仙不吃倒也好。”
妹妹的脸再次红了起来,她不知道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知道姐夫今晚要宣布的内容了?
姐夫只是几口就吃完了,默默等着她们。妹妹明显感到姐夫眼睛里露出的胆怯的目光,仿佛有一颗定时炸弹马上要爆炸。
姐姐也吃完了。
妹妹却还没有吃完,竟是她自己在拖时间。其实她几乎没有吃,上面的玫瑰花完好无损,她只是用小叉一点点往嘴里挑。一会,她也放下了。
姐夫把目光移向姐姐。
这时,姐姐忽地跳起来说:“我忘了喝酒了,还有一瓶红酒呢。”
那裹着旗袍的身体快速移到了厨房,手中马上有了三只玻璃杯,她说:“今晚是一定要喝酒的。不过,喝酒之前,我要向你们说一说我刚才许的愿。你们不想听吗?”
屋里面静静的,只有姐姐往每个杯子里倒酒的声音。她放下酒瓶,转头对姐夫说:“我有一个决定要告诉你。”
姐夫抬起脸,皱着眉头望她,那神情里明显地含着一丝厌恶,甚至是有一些疲倦。似乎这十几年来姐姐整天做这种无聊的游戏,如今受够了,于是跷起腿,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就说吧。”
姐夫又拿起了酒杯,一边喝一边听姐姐说道:“我真是有些犹豫,我感到这些年,你对我很好,想起来,让我好感动。”
妹妹开始看着姐夫,她想在此刻让姐夫说出自己跟姐夫早已经策划好的那句话。姐夫却在犹豫,并且不看她。
她坐在餐桌前,用脚在餐桌下边,轻轻踢了姐夫一下。
姐夫却装着没有感觉到。
妹妹有些急了。
姐夫似乎被妹妹搞疼了,他皱紧张眉头,忍受着。
姐姐说:“你不舒服?”
姐夫摇头。
姐姐说:“真的,我这些天老是睡不着,有时,我在迷朦中会看到你,我的眼泪滴到你的脸上,我知道,那是温情的东西。我想起了许多你对我说过的话。”
姐夫的眼睛有些发潮了,他看着姐姐,说:“我知道,那是在前天临晨,对吗?”
姐姐点头,眼泪流出来,她端起酒杯说:“为了我们这些年的婚姻,为了你为我带来的快乐时光,咱们俩把这酒喝了。”
姐夫与她碰杯,两人喝了进去。
姐姐继续说:“我甚至想起了我们当初一起去买的那条浴巾,我说我们永远共用这条浴巾,可是我们早就没有那条浴巾了……”
妹妹有些忍耐不住了,她对姐夫说:“你不是也有话说吗?”
姐姐看着妹妹,有些纳闷她的话,但是,她停住,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似乎觉得自己居然扯起当年的那条浴巾有些可笑。姐夫看着姐姐,她似乎在等待着他。
姐夫的脸再一次红了。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说:“你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地对我说过话,也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
姐姐说:“真的?那可能是你这几年太忙了,没有仔细地看过我了。”
姐夫说:“不,我天天都在认真的看你。”
“你不是有话说吗?就是这些?”
姐夫的脸更红了,在妹妹的期待中,他像一个受气的角色,犹豫使他的脸痛苦地变了形。他再次端起了酒杯,站起来,想说什么,却又坐下了。
妹妹看着姐夫,她因为紧张显得有些狰狞。姐夫不看妹妹,只是看着姐姐,他像说暗号一样,突然说:“最近几次我想找那张马勒的CD,却找不着了。”
姐夫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温情脉脉,就像是他在恋爱的阳光季节里正在与她莋爱。妹妹似乎再次看见了他们结婚前一天在商场里的情景。男的说:从此我们要共用一个浴巾了。女的说:对,永远。男的说:永远有多远?女的说:在这样重要的时候,你还流里流气啊?之后是他们的打闹声。
妹妹摇了摇头,把这些回忆赶走。这时,她象是不小心一样,把一个杯子从桌子上轻轻地扫到了地上,摔碎的杯子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可是,姐夫与姐姐两人似乎谁也没有注意,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与措词之中。妹妹开始收拾桌下的碎片
姐姐说:“说真的,我真是不愿意随便说出自己刚才许的愿,你能理解女人的犹豫吗?”
姐夫说:“能。”
妹妹抓起了一块玻璃,手被扎破了,她轻轻叫了一声,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但是,没有人注意她。妹妹真的生气了。姐夫到了现在都没有看她,让她感到自己真是多余,她甚至想一走了之。但是,去哪儿呢?她觉得自己的眼泪盈了上来。
姐姐这时注意到了妹妹的手,她说:“哎呀,来,我看看。”
妹妹这时眼中含着泪水。姐姐让姐夫拿来纱布,并为她包扎。
姐夫站在两姐妹身边,他看着这两个女人,心想,这真是两个很象的女人。
姐姐在为妹妹包扎完之后,对姐夫说:“我还是想说出我的心愿。”
妹妹捂着受伤的手。姐姐问妹妹:“疼吗?”
妹妹说:“这儿不疼,是心疼。”
姐姐问:“为谁心疼?”
“不是为你就是为我。”
姐姐笑了。
妹妹说:“是什么心愿?说吧。”
姐姐看着姐夫,眼光变得沉静起来。她说:“我要离婚。”
姐姐说得很平静,脸上还带有微笑,就像她平常说的我得上班了一样。别说是姐夫,妹妹自己也要惊异得叫出声。而姐姐端起手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微笑地望着姐夫。
姐夫放下酒杯,同时放下刚刚跷起的腿,向前挺直身子,定定地望着姐姐。只听姐姐继续说道:
“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是拍电影的,这个人叫大卫,你们听说过吗?我可能会嫁给他。”
她看看姐夫又看看妹妹,继续说:“他拍的电影在国际上获过好几个奖,我看过,他拍出了人们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绝望?”姐夫问。
“对,就是你常说的一个词,绝望。”
“你不是很反感我说这个词吗?”
“因为你并不绝望,你整天在拚着命地折腾,想过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
“可是这个中产阶级的生活你不是一直都在享受吗?”
“对了,你说对了,我一边在享受,一边对你绝望……”
姐夫突然站了起来,掀起面前的茶几,哐啷一声,在妹妹听来这才是“绝望”的声音。
酒杯、蛋糕以及放在桌上的花瓶全都堆到了地上,茶几上的玻璃把它们压住。姐夫想抓住姐姐,但姐姐身上的旗袍太滑没有抓住,姐姐一闪身却把松散地盘在头顶的头发散了下来,于是姐夫一把抓住了姐姐的头发,吼道:
“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你是不是跟他睡了?”
姐夫显然已经疯了。姐姐仰着脸说:“是的,很多次。”
姐姐拚命地要推开姐夫。然而姐夫死死抓住不放。妹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心在怦怦乱跳。姐夫说:
“你说,你是在骗我,对吗?你是为了气我?对了,最近这两个月我对你不太好,你是想以这种办法引起我对你的注意,对吗?”
姐姐说:“大卫就在门外等着呢。”
姐姐说着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妹妹,妹妹忽然明白了,她站起来上去推姐夫,把他的手掰开。姐夫的手真的松开了,可是又猛然地用另外一只松开的手,扇了姐姐一耳光,就像今天上午在他的办公室扇她的耳光一样凶狠。然而就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青年就站在门口,他看着屋内的人说:“我可以进来吗?我叫大卫。”
妹妹迎上去,对他说:“当然可以。”
“那我应该换鞋?”大卫说。
“不用了,我们家已经乱成一团了。”
这时候姐姐正捂着脸,她看见大卫后,哭泣着对姐夫说:“你还能再打我一下吗?你确实不是个好男人,我确实是很厌烦你。”
姐夫又一下伸出手要打姐姐。这时,比姐夫高了一头的大卫冲上去抓起姐夫,说:“别打了,行吗?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姐夫朝大卫一拳砸过去。
大卫一躲,回了一拳,姐夫瞬间就被他打翻在地。大卫一口气地向她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女人说什么事时不能对她动粗,这是一个男人起码的教养。就算是我们都没有教养,可是,我站在这儿,你却还敢动手,这就不对了。而且这个女人已经对你说她对厌烦了,难道说你没有长耳朵没有听见吗?”
姐夫倒在地上,他的脸上跟姐姐一样,流出了血。
大卫过去拉他起来。
姐夫站起来,大吼着说:“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情,我希望你滚出去。”
说完,姐夫又伸手打大卫,大卫悄悄一躲,同时又灵巧地给了姐夫一拳,这一拳打在了姐夫的肚子上。姐夫可怜的再次倒地,有些不堪一击,像个棉花团。
妹妹扑上前把他拉起来,姐夫却推开她,冲进房间,打开抽屉,在里面乱翻,他连声说:“我的枪呢?我的枪呢?”
大卫笑了起来说:“在这样一个文明的社会,私藏枪支是违法的事情,你怎么会有枪呢?你大概是失去记忆了吧?”
姐夫说:“你说错了,我才恢复了记忆。”
只见大卫把手伸向姐姐,对姐姐说:“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吧?”
姐姐拂了拂散乱的头发,说:“当然可以。”
“你现在想带一些什么东西走?”
“任何东西都不带,带我自己就行了。”
他们走到了门口,姐姐回过头来对妹妹说:“对了,你那瓶“登喜路”呢?”
妹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快步到房间拿来了“登喜路”。
姐姐说:“谢谢,大卫就喜欢这种味道。”
姐夫的脸由一个女人来扇
房子里只剩妹妹和姐夫。她觉得他们俩有点像小丑。不,不是他,是自己比他更像是小丑。
姐夫几乎衣衫褛褴头,头发上充满了蛋糕屑。他斜眼看了一下妹妹之后,问:“为什么要把大卫请进来?他有什么资格走进我们家?你究竟是什么用心?”
说到后面几句,他几乎是咆哮。她愣愣地盯着姐夫,似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