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六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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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六月一日-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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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凛的电话又打过来,我先是按掉,想了一下又打开手机发短信给他,“我在简拿斯追思会现场。寒假回家见。”

  显示正在发送的图标亮了一阵,终于暗下来。

  “就是这里。”易柔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不远处的大海。夜晚的大海全然不同于白天,黑暗中潮水拍上来,退下去的时候总好像要拽着什么一起到海的深处。

  “简拿斯原来的家就离这儿不远,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提过很多次。”

  “‘一个人躺在卧室里,从窗户望去就是无际的大海,月亮孤零零地斜挂在一边,海平线是一片银白,天也蓝得冒着湿气,眼看就要滑进大海中。我总是把手搭在眼眶上,慢慢就会觉得自己要一点点硬成化石,连同落入眼中的银河系,慢慢沉入黑色的潮水里。’是这段没错吧?”

  易柔点点头,“传言他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朋友,分手后还写了很多歌给她,有人告诉我那个人就是现在的画家黎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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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无人之境(6)




  我简直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一直都只是好朋友吗,要是分手怎么会后来还那么要好?而且这一次黎素心也没表现出怎样啊。”

  “算啦算啦,不议论故人的事了,”易柔摆摆手,“我也只是听说的。”

  五

  一整个寒假都窝在家里,和越凛除了偶尔互相发些不痛不痒的短信也没再见面。尽管没出息地想问他和女朋友之间怎么样了,可短信编了又删,总是发不出去。

  从网上看到一个食物链理论。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爱情中也有一方被另一方吃定的现象。运气好的是成为男女朋友,一个甘心被另一个吃掉,悲惨的自然就是前途一片昏暗的单恋,那些人只能祈求大鱼掉转头来,吃掉自己这颗小小的虾米。

  越凛当惯了鱼,却终于遇到让自己膝盖发软的大鱼,对方再怎么折磨他他也甘之如饴。正要把这段话伪装成玩笑发给他,却看到他改了签名,“恢复单身,杨小姐再见。”

  和他开玩笑时总管他女朋友叫杨小姐。

  到达越凛家楼下前,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安慰他。远远看着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瘸着左腿走出来,走路的时候腿都要轻轻抬起来再落下,我心里一沉。

  “吓傻啦?”他没好气地掏出帽子戴上,“没事的,前天被开水烫了。”

  看我没出声越凛慢慢收敛掉故作轻松的样子,好像将气球的气放掉然后折起来装好。然后他眉头也沉下来,“陪我走走吧。”

  我沉默地跟在越凛后面,愈发觉得他瘦。尽管这样显得更挺拔,可我看着一阵风吹来他都会被吹倒的落魄样子很心酸。

  他以近乎怪异的姿势走了五站地,中途去扔掉从兜里翻出来的便条,却狠狠踢了垃圾桶一脚,期间三次转头看我却欲言又止,我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喂喂,你说我之前对她那么死心塌地是不是特傻?”

  我应该说些什么,可张嘴时才发现它们消失在某个出口,如同突然遁迹的内陆河。

  “算了,你是不是饿了?”越凛第四次转头,递过来一块巧克力,“去吃饭啊?”

  然后他露出狡猾的笑,“就当我为那次放你鸽子赔罪吧。”

  “放心,我才不会客气呢。”巧克力被我放在掌心握了很久,终于还是揣进兜里。

  天空中缀满星星,沉甸甸的,好像即刻就要划开夜幕散落一地。

  显出疲态的越凛坐在我对面,汤的热气扑上来模糊他的脸。他可能在隐隐期待我的安慰开导,我有微妙的预感。也许这一次他的失意使得我们终于又站在一条线上,可我没办法轻松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没办法给予他好朋友之间应该有的支持。心底刻意压制的风又从缝隙里冒出来,缠绕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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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无人之境(7)




  “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吗?”

  “当然了,”越凛抬起头,眼睛狡黠地眯起来,“我开玩笑叫你‘大板牙’,你一下子就翻脸了,骂我有病。”

  这下轮到我诧异,“不是音乐教室那次?”

  “当然不是了,那已经是很后很后的事了。”

  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稍微缓和的气氛眼看要沉到谷底。

  “我说你,高二那次我说‘要不要在一起’你也是当玩笑听听就算了吧。你以为那是玩笑我当然也只好糊弄过去。”越凛把帽子摊在桌子上细细抹平,“可惜保质期已过,没法兑换了,哈哈。”

  好笑吗,这样不是更冷吗?

  “别开玩笑了。”我脸色发僵,简直想用力把这几个字刻在某处。

  如果可以的话,想在越凛说出那句话之前按下暂停键,或是干脆倒退洗得一干二净了事。如果。可惜我既没有鼓起勇气说“那之后其实已经喜欢你到现在”,也没有胆量承认我真的很生气,我只是又一次本能地选择了可以伤人的话。

  “你那么多情,我怎么敢相信你?”

  原本呼之欲出的情绪立即缩回去,越凛眼神暗淡下来,再次躲进不断腾起的水汽后面,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每一次我都付出了真心。”

  那语气轻得如同一团雾。

  六

  死党第一次看到我的高中毕业照就指着越凛说:“你喜欢这小子?”

  看到我被吓呆的表情她又撇撇嘴,“这么明显,你看看你紧张的德行,怕是全校都知道了吧?”

  “你有喜欢的人了?”临近高考,一起回家时越凛这样问我。我心慌意乱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他只是夸张地耸耸肩,“感觉。总觉得能闻到点儿什么。”

  两次对话都没有继续展开,如同写了大半又被重新塞进抽屉里的信。喜欢某人的心情恐怕没办法真正与人分享,更别提当成一段谈资。同样的,食物链也罢过山车也罢,比喻统统无法描述清楚那是什么。回头看这五年,一切都在分拆移动消失,原来记忆都不是很牢靠,我像企图一叶障目的愚者,一个人自以为是地背负着这种细微的心情,走到空旷的荒野才意识到可能早已经在哪个岔路口走错。

  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我真正地成了一个人。越凛没再主动联系我,我也没有试图去联结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大街上再也不会铺天盖地地播放简拿斯的成名曲,喧嚣的总会淡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规律。

  直到突然收到易柔的邮件,她叮嘱我去看一本杂志一个多月前对黎素心的专访。

  天气越来越热,下午的图书馆也懒洋洋的。从书堆中翻出那本以专业性著称的杂志时我就明白了易柔的意思。封面上黎素心淡淡地站在一幅颜色妖娆甚至是狰狞的画前面,画的主人公摊在一个破旧的柜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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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无人之境(8)




  这是一个系列专访,被采访的人要回答同样一套问题。专访本身写得乏善可陈,可记者在后记里写了这么一段话。

  “她家院子里有个小小的瀑布,谈话时都能听到水声。最后我照例请她谈谈‘感情’二字,她转头看着窗外,隔了很久才又看我,我承认我本以为她会说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开始是我说试着在一起,他从来不是好情人,任性,自私,脾气暴躁,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但同样折磨人,很长时间里我们都是吵架吵架,甚至还会动手。最激烈的时候我都想一死了之。终于有一天他说‘算了,就做回朋友吧,当是和平分手。’他说我是像旧家具一样亲切的老朋友。”

  黎素心说完这段话就陷入沉默,就在我以为采访已结束时她突然又慢慢开口,语气中有种难以捉摸的意味,像开心又像叹息。

  “‘可是该死,我到现在还爱他。’

  “这就是她最终对感情的诠释。”

  我站在书架旁边读完了整篇报道,算算时间,简拿斯那时候已经去世。接受采访时黎素心想必没有哭,可在我的想象中,始终挥不去她悲戚地站在迷宫中,迷宫出口那幅叫做“心”的画伸出长长的不断摇曳的触角,发出微弱的光的样子。

  像被什么蓦地撞了一下,有种情绪几乎要把心撑破似的腾地升起,我很想很想越凛。

  “都想好了?”越凛侧着头问我,“把简拿斯的唱片全部给我?包括那些珍藏版?”

  “嗯。”

  “给我了就不能后悔了。”

  “嗯,我知道,反正也是你比较喜欢他嘛。”

  “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大方?”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眼睛亮得像某种小动物。

  “……再这么说我就真要反悔了。”

  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我和越凛都没有打伞,兜起帽子站在路边等绿灯。夏天已经冒出头来,什么都是簇新的,连这片雨都散发着令人感激的清新气息。

  “喂喂,越凛。”我看着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以前的任何问题都一笔勾销可好?”

  “原来这都是要收买我啊,”越凛温柔地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好啦,对你的种种不满统统吞回去就是,哈哈。”

  “还会喜欢我?”

  “当然,好朋友这一点上是没有保质期的嘛。”

  绿灯亮起来,他抬腿先向前走,穿过打着伞的神色各异的路人。我经常看着他双手插兜的背影,想起以前很多次都想把手放进他的兜里,用力握住他的手,和他走一段路。

  可是喜欢的心情能被真正地接收到吗?我心中那阵风掠过的是茫茫草原也好,是夜里漆黑的海水也好,它不同于其他东西,它终归只在我的心里生成扩大,终有一天在我心底消散于无形就好了,我想那无法产生共振。
  转念间绿灯已经开始闪烁,越凛也走出好远,即将到达路对面。我要迈步时却突然觉得地面在以我为中心一步步远离分解着、后退着,形成一个空旷的场所。

  只剩下这场并不酣畅的雨和我一起,被隔离在眼前这个并不寂静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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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无夏之年(1)





  无夏之年

  文/夏初澈 图/qiqi

  'A'

  夏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记得了。就像同样不知道,你会在哪天与我完完全全告别一样。

  'B'

  “看到了吗?那个就是陆然。”夏扯着唐倩云的袖子,指着篮球场上的某个方向。

  唐倩云扶着栏杆,向前弓着腰,先是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顺着夏所指的方向,然后又费劲地眯起眼睛。视线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晰一点儿,依旧是几个拇指般大小的人儿在奋力舞动双臂。“哪一个啊?”

  “当然是最帅的那个。”

  “可是隔这么远,什么都看不清哎。”

  夏没有回应她,只是突然背过身去,蹲下来,“糟了糟了,他刚才抬头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会不会被他发现啊?”

  “怎么会,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是你近视的原因啦。”

  “我2。0的视力好不好!”

  看着身边这个和自己有着相似脸庞的女孩,唐倩云微微有些愣神儿,然后又赌气似的把头转向一边。

  第一次遇见夏,也是在这个天台。

  当时唐倩云一个人趴在栏杆上吃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便当。

  她还记得那时自己只是在嚼着无味的白饭,胡萝卜炒肉晾在一边。唐倩云不喜欢吃胡萝卜,因为妈妈炒胡萝卜的时候总喜欢放很多的油,到了下午凉掉之后就难以下咽。机械的咀嚼让唐倩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难吃的话,就不要吃呀。干吗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呢?”

  唐倩云惊讶地转过头,发现一个短发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自己旁边,用手撑着脸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请问……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嗯?这里还有别人吗?”

  想想当时的自己,听到这样的对话确实是有点儿恼怒。

  可是,当光线向带有温度的谷色过渡,梧桐树逐渐变得茂盛的时候,唐倩云和夏已经成了好朋友。

  至于夏完整的名字叫什么,唐倩云也不太清楚。夏只告诉她,自己叫做“夏”。而唐倩云自己也没有去追问过。

  甚至,夏在哪个年级、她具体的班级,这些唐倩云也完全不知道。即便这样,唐倩云依然觉得自己认识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像某天当自己被窗外的蝉声吵醒,睁开眼,季节已经悄然过渡到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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