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垂下眼:“你放开,好歹我们主仆一场,你脑门子上还留着为我受的伤。这以前的事情就算了,我也没有什么能耐护得住你。你自求多福罢,下去!”润雨只是不放手,初晨皱起眉头喝道:“还不扶润雨姨娘起来?”
柳青上来扶起润雨,劝道:“姨娘不要这样,既然得偿所愿,应该高兴才是,好歹也留些体面儿。”润雨听了这话,看向柳青,见几个丫头脸上都是浓浓的不屑和轻视。她偷偷喜欢彦信很长时间了,如今可以说是得偿所愿,但她心头就像压上了一块重逾千斤的大石,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却又笑不出。回头哭道:“姑娘,您不认奴婢,奴婢还是要认您的。王爷他,真的是为了您好,您莫要辜负了他一片心。”初晨怒喝一声:“滚!”柳青忙将她拖了下去。
初晨闷坐了半晌,方道:“你们下去,怜嬷嬷留下来。”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还是柳青道:“娘娘和嬷嬷谈罢,有什么槛过不去的?若是有什么需要,奴婢们就在门外。”说着带了几个丫头下去,还体贴的掩上了门。
没有了外人,阿怜没有了那许多忌惮,上前一步拉住初晨的手,急道:“小祖宗!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了?昨儿不还好好的吗?”
初晨指了指凳子:“嬷嬷,你先坐下。”
阿怜虽然急,但也只有坐下耐心等待。
初晨道:“他是在怪我不肯为他生孩子呢,嬷嬷可知昨天他砸了的那粉是做什么的?想来你也猜到了。”阿怜既惊且疑,白了脸道:“姑娘,你做的这事情也太大胆,太,太大逆不道了,不怪王爷会生那么大的气。你这叫老奴说什么才好?”初晨若是想要平安的坐稳这个广陵王妃的位子,子嗣是绝对少不了的,姑且不论彦信是不是真的想要初晨好,但初晨有了孩子总比没有的好。
彦信的心思,她这几个月都是看在眼里的,就连彦信怀疑初晨动了手脚,总是暗暗让人监视搜查的事她心中也有数。她也曾经怀疑过,也偷偷查过,但也没查出什么来,便只当初晨真的是运气不好,没成想,初晨的胆子真的这样大,心思真的这样冷绝,竟然在每日用的香粉里下了避孕的药,就那样明目张胆的天天摆在众人面前,任谁也不会去怀疑那盒粉有问题。
初晨道:“嬷嬷什么也不必说,我和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风氏的恩怨,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瞒着我。他娶我不是因为喜爱我,我嫁他也不是我本意。他对我的好,无一不是在算计我。别的不说,我来了这府里,可有过半分的尊严?身为嫡妻的任何权力我都是没有的,不要说管家,就是我自己的嫁妆,我又如何做得半分主?就是打发一个丫头,也还得伸手向奴才要钱。”
“若是没有如他的意,我就合着该冷死,该被人耻笑?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只有讨好他,合了他的意,我才能过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我的一切,包括生命,家族的荣辱,都是他高高在上的赐予我的。而且,就算是我事事都顺从他,最后他又肯放过我吗?我也不是要和谁赌气,我只是觉得,若是有了孩子,难不成要他和我一样没有尊严,奴颜媚骨的活着?我既不能很好的照顾他,又何必让他来到这世上受苦呢?”
见阿怜想说什么,她又道:“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我给他做了那件衣服,他说要赏我,带我去春游,其实是带我做什么去了?他其实是听说海澜万龙岛岛主的儿子白鸣灿带着一位姑娘那日要去游凤池山呢。还有元宵节时带我出去玩,也是为了和那姑娘搭上话。”
阿怜的脸突然白了,喃喃的道:“姑娘,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的?那位,那位姑娘还好吧?”
初晨道:“你也害怕了不是?我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不过,这事本来就瞒不过有心人。她当年既然做下了,就应该考虑到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我也算是想通了,我自己不幸也就算了,何必让其他人都和我一样?那位姑娘,我很喜欢。我要不是想着这事若是被初阳知道,还不知会怎样伤他的心,我根本就不管这闲事。”
阿怜松了一口气,“姑娘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了。”
初晨道:“他总是往我心里捅刀子,总是威胁我,这样的人,也配做我孩子的爹么?我傻了才会跟他生孩子。”
阿怜奇怪道:“姑娘,上个月你们不是去了芳琳苑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的是上次初晨没有机会带粉去,又吃着配来的药,怎么也没有怀上。
初晨沉默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我的运气太好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怀上孩子,但她大胆地猜想,这事,必然与秦嬷嬷脱不了干系。也罢,秦嬷嬷不想要她有彦信的孩子,她刚好也不想要,送上门来的助力,她何苦不要呢?她没有告诉阿怜的是,白鸣灿偷偷帮了她一个大忙,这个忙大得出乎她的意料,带给她无比的惊喜。
阿怜叹了口气,本来她还想着彦信未必真的对初晨无情,若是有了孩子,二人的关系兴许会好些,但既然老天都不帮彦信,难道这两人真的其实是有缘无份?想了想,阿怜道:“这事情我要去告诉夫人。”
初晨道:“你告诉她做什么?白鸣灿已经知道了,如果不出我所料,他们此生都不会踏进这京城了。我看白鸣灿对她,可是宝贝得很,以万龙岛的势力,必然会护得她周全。还有,如果你真的为我好,不要我早早死掉,这孩子的事情就不要告诉她。”她虽然说要与绿绮夫人脱离关系,但如果绿绮夫人知道这事,还不知道会插在中间捣些什么乱呢,事到如今,她是坚决不肯要那孩子的。
阿怜想了一会,答应了初晨。初晨心里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的觉得彦信必然会将这事情瞒得死死的,只要阿怜的心偏向了她,以后她做事的时候会轻松不少。
“可是,你以后的日子怎么办?”阿怜不无担忧。
初晨有些失神的望着窗外,低声道:“还能怎么办?到哪步再说哪步的话吧?”
香粉里有避孕药的事情,她是谁也没有告诉的,也不知润雨到底花了多大的功夫才猜到的?不过在她做这事情的时候,她就有心理准备,甚至隐隐有些期盼能看到当此事暴露时彦信的气急败坏和歇斯底里。彦信这样骄傲的人,又怎会容忍得了别人这样对他?吃了白鸣灿的药,她身上的余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功力也恢复了大半。她现在所差的就是一个合适时机,可以让她一劳永逸地合理消失在众人眼前。
夜里彦信没有来,初晨自然也不想见到他,她一想到昨日彦信用刚刚碰过润雨的身子来碰她,她就恶心得想吐。但显然她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却不这么想,对她比平时更多了几分谦恭顺从,一个个都显得表情沉重,就是那笑也看着是拼命挤出来的。晚饭送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并没有出现克扣或是质量下降,看来彦信这次并没有打算在这上面苛刻她,初晨暗暗松了口气。相比丫头们的担心,她倒好,晚饭也比平时吃得多,还让丫头们给她拿些消肿利水的药物来敷她那肿的难看无比的眼。
上卷 庭院深几许 第七十一章 风惊竹(上)
初晨早早便上了床,几个丫头坐在外间用饭,柳叶小声道:“娘娘今日倒还多吃了一碗饭,这不是太难过了,化悲痛为饭量了吧?”
柳青低声喝斥:“说什么呢?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议论得的?这么多的菜还堵不上你那张臭嘴?”
柳叶委屈的道:“我这不是担心娘娘么?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柳眉想是隐隐知道了什么,担忧的道:“这次的事情,我看王爷是动了真怒,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不过我们要记住,只要王爷一天没有发话,我们就该像以前一样的尽心尽力的服侍娘娘,不该管的事情一件也不要管。也不要像有些人一样,尽想着拣高枝,攀龙附凤就行了。”
几人想到初晨这次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与她那个陪嫁丫头润雨脱不了干系,正所谓家贼难防,不由都叹了口气。柳枝道:“不知那丫头是怎么讨了王爷的欢心的?我看她那长相,虽然不错,但差这院子里其他的姨娘们不少,更不能和娘娘比,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柳絮冷笑:“你管她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做姨娘?”
柳枝大怒,呸了一口:“我便是再下贱,也没到总想着给别人做姨娘的地步!”
柳青不耐烦的喝道:“你们这是嫌娘娘还不够难过,要吵醒她,给她添堵么?”柳枝二人方住了嘴,几人各怀心思,俱没有心情用饭,草草吃了些,便定下让柳青和柳眉守夜,其他人便都散了。
柳青心里有事,在临时支起的铺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原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在几个柳中,她可以说是领军式的人物。王爷和王妃的事情,她心中隐约也是有数的,这二人平时看着柔情蜜意的,但总是夹杂着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里面,就像演戏似的。
说是王爷特别宠爱王妃吧?没见哪个丈夫对妻子防范得这样严的。说是不宠吧?他又何苦处心积虑的想要王妃为他生孩子,也没怎么去其他姨娘那里,就是王妃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居然也没把王妃怎样。王妃也是,难道不知道子嗣对女子的重要性吗?为什么就是不肯生孩子呢?明明知道润雨对王爷有企图,干嘛还要放任呢?她看着王妃不是那种懦弱的女人,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成?想了半夜,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生怕初晨夜里睡不安稳需要热水,便披衣起身去拿热水。
到了最外间,只见黑暗里有人直直的坐着,一动也不动,吓了一大跳,正要喝问,就听彦信的声音道:“是我。”柳青又惊又喜,惊的是怕彦信不肯放过初晨,又来闹,那样她们这些奴才可有得受了;喜的是,彦信到底还是来了初晨房中,这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忙从屋里端出蜡烛,只见彦信脸色疲惫,眼窝发青,默默的坐在桌边,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柳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彦信,心里有些发慌,说话也有些不利索,结结巴巴的道:“王爷,可要歇息?奴婢服侍您梳洗?”
彦信半天没有答话,柳青站得有些僵硬的时候,他指了指面前的凳子:“你坐下。”柳青正想说自己不敢,看了看彦信的样子,不敢多说,侧着身子,屁股挨了一小点点凳子坐下,恭敬的低着头等彦信示下。
又等了很久,彦信道:“我对她不好么?”
柳青想想,小心地回答:“王爷对娘娘,那自然是极好的。”
“那她为什么不肯为我生孩子?”
他这话问得突兀,柳青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身份又低,虽然深得信任,但对于主子这样的秘辛,她打心底是不想知道一点的。她脸色通红地跪倒在地,只是磕头:“王爷误会了。娘娘怎会不愿意为王爷生孩子?只是机缘未到,日后两位主子必然是儿女成群,子孙满堂的。”
彦信的眼神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良久方低声苦笑:“是孤为难你了,你起来吧。”
柳青站起来,很有些手足无措。彦信看着那突突直跳的烛火:“你们一如既往的小心伺候,她身边不能离人,我不在的时候,要在里屋打地铺。她用的东西,每样都要经过你们的手。她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第一时间告诉我。”柳青垂手肃立,答了声是。
彦信又坐了会,起身往屋里去了。睡梦中的初晨看上去很是委屈无辜,长而柔顺的乌发洒了一枕,细眉微蹙,眼皮还有些红肿,微微嘟着嘴,下巴尖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胸前,衣袖滑到肘部,露出手臂上的点点乌青。彦信伸出手,想要抚平她微皱的眉毛,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初晨浓密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看见他,眼里微微滑过一丝惊恐,接着又像受了惊的刺猬似的,竖起全身的刺:“臣妾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未曾远迎,还请恕罪。”彦信一看到她那冷冰冰的模样,心中大怒,眼里喷出火来:“现在知道了?起来服侍我洗漱。”
初晨恭恭敬敬的道:手去取自家外袍,彦信轻狂的道:“不要穿外袍,本王就喜欢看你这样儿。”
初晨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是,一切谨尊王爷的吩咐。”她掀开被子下床,露出只穿了白色单衣,曲线玲珑的身子,镇定的接过柳青递来的热水,绞了帕子,走到彦信面前:“臣妾服侍王爷洗脸。”
彦信大马金刀的坐着,任初晨拿着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擦洗,对柳青和柳眉道:“你们出去,不喊你们不许进来。”柳青担忧的望着初晨,只见她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就像是平常恩爱夫妻中妻子给丈夫洗脸那样再平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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