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注视着这一幕的王姝不禁喟叹,命运真是难以预料,谁能猜得到这两个原本已经越走越远的人竟会以这种方式相守在一起呢?从前他们各安一方,即使男才女貌,却难有交集,后来卫茉经历了生死,薄湛恰好伸来遮风挡雨的羽翼,从此一切都开始契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不管怎么说,她和霍骁都是最乐见其成的人,也很庆幸这条艰辛的路终于要走到头了。
竹台上的铜锅仍在沸腾着,四人把酒言欢,笑语喧阗,月色温柔,溢满了每个角落,墙角那棵桂花树不知何时开了花,乘着徐徐夜风送来了清香。
如果没有守卫叩响院门的话,这应该是个美妙的夜晚。
“侯爷,煦城那边传来了急报。”
薄湛俊朗的眉眼微微一沉,扬声道:“进来说话。”
闻言,守卫推开了院门,迈着军步走到薄湛面前,躬身递上了一封信件,薄湛瞥过那上面的瘦金字体,知道是云怀亲笔所书,二话不说就拆开了,看完之后啪地往桌上一压,面庞泛起了薄怒。
霍骁停箸问道:“怎么了?煦城那边出事了吗?”
“含烟趁着东风向大军放毒,毒粉飞过煦城,不少百姓遭殃,幸好王爷有所防备,已经将大半百姓撤出煦城,目前安置在麓山山下。”
霍骁知道能让他生气说明事情没这么简单,于是再度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薄湛微微点头,面色冷沉地说:“就在这个时候茉城守军和另外一支军队袭击了他们,我军腹背受敌,又要保护百姓,损失不小。”
“哪里又来一支军队?难不成是……”王姝吸了口凉气,生怕是族长王鸣捷受了云煜的蛊惑来对付云怀了,当下心慌不已,好在薄湛否认了。
“你放心,不是骁骑营。”薄湛顿了顿,偏头看向了卫茉,“是瞿陵关的守军。”
“什么?”霍骁噌地站起来,满目震惊,“煜王怎么能调动瞿陵关的人马?那不是被齐王的人掌握着么?即便他死了也不会这么快就让煜王控制住啊……”
“或许现任瞿陵关守将一直以来都是云煜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凌乱的思绪瞬间收拢。
从秦宣的话可以得知,当初骆谦确实同意留下卫茉的性命,而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一柄利剑放在身边一定是因为有更大的利益可图——瞿陵关的五万人马。但卫茉死在了边关,所以他的计划落空了。
如今云煜调动瞿陵关守军来包抄勤王大军,整件事就条理分明了,当初他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杀掉了卫茉,就是不想让云齐得到瞿陵关的势力,所以他才是最终获益者,这也是他的一枚暗棋,若不是被云怀逼上梁山恐怕还会一直潜伏不出。
总而言之,他这个渔翁当得极为成功。
或许他没想到薄湛会和云怀联手,也没想到他们会厚积薄发一举铲除云齐,所以到了后来他们俨然成了一块云煜把握不住的炙铁,情急之下,他想趁北戎进攻的时机除掉他们,但终究过于匆忙,没有布置完善,所以才一败涂地。
可这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成王败寇,界限分明,只要还有一丝生机他都会尽力一搏,所以哪怕云怀已经兵临城下,他依旧负隅顽抗。
该结束这一切了。
薄湛起身就要回房,眼角瞥到卫茉也扶着腰站起来了,登时耸眉道:“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给王爷回书么,我去给你磨墨。”
薄湛瞅了她半晌,伸手握住她细长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茉茉,虽然瞿陵关守军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但他们现在干的事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你无须介怀。”
卫茉眼波一横,平添几分寒凉,“这帮混账,身为一关守军,再怎么样也不该让关隘敞开大门,还用我教的东西对付王爷,不收拾了他们我于心难安。”
“倒也是,茉茉对他们最为熟悉,让她来出主意再好不过。”霍骁赞同地说。
“他们总归也是听命行事,或许并非本意,你莫动气。”薄湛揽过卫茉的腰,面上满是无奈,“回房罢,你写,我给你磨墨,这总行了罢?”
卫茉面色略有松动,向霍骁和王姝微微示意,随后去了书房。
☆、最后决战
云怀收到卫茉的书信时前方犹在酣战,勤王大军被两支军队夹击,背后还有一群吓得面无人色的百姓,场面十分混乱。
信中所言不多,寥寥数十个字,笔法精炼阴柔,一看便知是卫茉的字迹。她仿佛开了天眼,一语道出瞿陵关守军的薄弱之处,让陷于苦战的云怀眼前一亮,拎起挂在墙上的宝剑大步迈出了营地,并唤来了传令兵。
“传本王令,让陈将军和钟将军在南岭集合,主攻瞿陵关守军!”
“是!”
马夫将他的坐骑牵了来,云怀点足一跃,甩起缠金马鞭,箭一般射向了狼烟四起的战场。
僻静的山居里听不到那些恼人的砍杀声,众人都一觉到天明,日头悬顶之时,前线传来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云怀率领部下大败两地守军,乘势连下三城,即将挥军天都城!
值得一提的是祸害煦城的罪魁祸首含烟被生擒了,云怀特地遣人来问薄湛的意思,薄湛回的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杀。
反正已经兵临城下了,这些喽啰都不再重要了,该问的事该讨的债他会向云煜兑现。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到了决战这一天云煜居然亲自登上天都城城墙督战。
风声猎猎,旗帜在空中摆荡,城墙上火炮和滚石一字排开,正对着城下的勤王大军,后面的士兵皆严阵以待,刃甲反射着烈日的光芒,让人难以直视。本来这等庞大的阵仗应该令人生畏,但云怀知道云煜已经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只要想办法避过那排强大的火力,天都城便尽在掌握之中了。
不过云怀早就料到云煜会拿出这些东西,昨夜已经定下策略,由他率领主力部队抵抗对方的袭击,掩护以钟景梧为首的关中精锐,他们向来以机动见长,突击城门的任务非他莫属。
只是前段日子里钟景梧为了取得云煜的信任做了不少窝气的事,如今到了城下,他忍不住吼了几嗓子。
“云煜,你弑父杀弟残害忠良,甚至不顾百姓安危向煦城投毒,你还有何面目号令一干将士为你出生入死?”
云煜没有说话,凝视着同样沉默的云怀,眼中溢出丝丝厉色。
他到底还是低估这个皇弟的能力了,他从西南边陲一路打过来,杀的杀降的降,快刀斩乱麻一般破了一路,未足半年就到了天都城下,甚至比当年的胤帝还要杀伐果断,昭阳关一役没能杀掉他实在可恨!
云煜兀自责怪着自己思虑不周,却始终无法明白,早在他做出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时就已经注定要失势,朋党再多抵不过千军万马,军备强盛抵不过勇猛之师,民心所向,正义所驱,才能走到最后。
巍峨的城墙之下,钟景梧还在伸着脖子喊话:“王爷有令,你若肯弃械投降,免两军将士伤亡,定当留你全尸并善待煜王府上下,一言既出,三军为证!”
回答他的是噌地擦燃的火线。
“起天门阵!”
云怀振声高呼,城下大军立刻变换了阵型,盾兵急遽散开,为关中铁骑让开了一条路,随后将盾牌架在了拒马枪上,织成一道严密的防线,放眼望去,竟如城墙铁壁一般,缝隙中黑影如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掠过一个又一个,却瞧不清究竟是什么。
云煜抬起手指了两个点,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微晃,“别管盾兵,瞄准天门阵的首尾两处,一旦有关中铁骑出现立即开炮,一个也别给本王放过!”
立在大炮前的士兵皆一顿靴,绷直了身体死死盯着那两处,与此同时,滚石也陆续落下,如此高的距离,一砸便是一个豁口,不断有人倒下,云怀居于阵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士兵补位,沉着镇定地操控着整个局面,犹如定海神针一般。
没过多久,第一列骑兵在天门阵下露了头,疾速冲向紧紧闭合的城门,空中骤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声,四枚火弹先后落在城门附近,瞬间血肉横飞,可当灰烟散尽之后,盾下又冒出了无数骑兵,依然向着城门前仆后继,连绵不绝。
“快给本王轰掉他们!”
云煜大吼着,士兵们也在不停地往火炮里填弹,奈何此物虽然威力巨大,攻击间隔却也很长,即便轮流开炮也赶不上铁骑的行军速度,很快,钟景梧带领的那批人已到达城门口。
天都城的城门与别的不同,乃是精钢浇筑,要攻破非得有重型攻城车不可,而钟景梧带领的铁骑手里什么都没有,要怎么攻门?云煜正是疑惑之际,脑子里灵光一闪,整个人忽然趴上城墙揽目四望,似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云怀仰头望着他,嘴角突然轻轻一翘。
“放信给靖国侯。”
一支赤色烟霞窜入了云霄,如鲜血般映红了云煜的双目,下一刻,城门西侧的山坡上蓦然冲出一群玄甲骑兵,以薄湛为首,风驰电掣般袭向了城下。
不对。
云煜定睛一看,那些骑兵皆未佩剑,个个身负长弓手持银箭,箭镞的顶端似乎还嵌着什么东西,鲜红如玺,甚是刺目,待它越飞越近,身旁的将领陡然惊叫出声。
“箭上绑了火药筒!”
确切来说那是尚未点燃的炸药,云煜猛然反应过来,扭头朝弓箭手喊道:“快把他们的箭射下来!”
话音刚落,他下意识往钟景梧那儿看了一眼,骇然发现他率领的骑兵们也纷纷从马下掏出了弓箭,裹着油布的箭镞往火石上一蹭,倏地窜起了火焰,而他们瞄准的正是远远飞至城墙上方的火药筒。
中计了。
云煜猝然醒悟,却为时已晚,无数枚火药筒在城墙上方炸开了花,登时惨叫迭起,轰鸣不断,一片血雾之中,云煜发现火苗已经蔓延至堆放炮弹的地方,他双目暴睁,用最大的声音呐喊着:“快灭火——”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听见了。
砰地一声,天都城西侧的城墙被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碎石乱飞,黑烟滚滚,身在三个地方却联手促成了这场爆炸的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静静地仰望着这一切。
攻城车在此时被推上了战场,毫无阻拦地开到了城门前,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未过多时,城门告破。
云怀举起宝剑振臂高呼:“所有将士听命,一举夺回天都城!”
号角声又起,勤王大军如潮水般涌入了天都城,城墙上活着的人仍处于恍惚的状态中,脑子里如同炸了一般,轰鸣不断,已无再战之力,而城内据守的士兵因为没听到云煜的号令,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抵抗。
这一仗赢了。
天空忽然由晴转阴,大朵乌云飘来天都城上方,经过一场大战的百姓们刚打开紧闭的窗子,细密的雨点就顺着屋檐漏了下来。
城墙上的火逐渐被浇灭,露出一方断壁颓垣,云怀和薄湛拾阶而上,跨过一地的盔甲和残肢,在一个巨大的凹陷处发现了云煜的尸体,那一刻,憎恨还来不及涌上心头,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到底没来得及逼问出当年的真相。
云怀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何时去接茉茉回城?”
薄湛直截了当地说:“等你把宫里的烂摊子收拾完了我再去接她。”
云煜固然已经身死,但朝野还留有余党,保不齐翻出什么风浪来,在彻底稳定住局势之前他不放心让卫茉回来,她现在的身体可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那就好。”云怀转过背对钟景梧下了一连串命令,“立刻派人盯住天都城各个出口,云煜党下的佞臣贼子一个也不许放过,另外,务必留煜王妃活口,本王还有事要找她弄清楚。”
钟景梧点头去了。
薄湛一言道破他的意图:“你是想从她嘴里问出御史案的真相?”
云怀颔首,唇边泛起了苦笑,“天都城的作战计划是我制定的,谁知道云煜会来督战……他现在是干干脆脆地死了,总不能让真相也跟他一块埋进地底罢,无论如何,我都该还茉茉和欧家一个公道。”
“交给我来审。”薄湛瞥了眼地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忍住将他大卸八块的冲动,“若是死不张嘴,就让周家满门给欧家陪葬去罢。”
云怀淡淡地勾了勾唇,道:“随你怎么弄,横竖我只答应了不动煜王府的人,可没说要管周家的死活。”
“那就这么说定了。”
远处的天空逐渐恢复了原有的湛蓝,乡野田园也随之亮了起来,沾着湿乎乎的语录,显得格外清新怡人,薄湛远远地眺望着,感觉鼻尖的血腥味淡去许多,那一地狼藉也慢慢从脑海中消失,他转过身,把武器头盔一应取下,全都交给了身旁的士兵。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