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上次从宫中赴宴回来,在车里提到蒋贵妃时薄湛眼底一闪而过的厉光,虽然至今不明白其深意,但她至少辨得出好恶,而眼下事情已经闹得很僵,薄湛再直言拒绝恐怕会引祸上身。
唉,罢了,小家碧玉卫四小姐又要展现一下“本色”了。
“相公……”卫茉滑下马背扑进薄湛怀里,娇躯微微瑟缩,似害怕至极,“我不想再坐马车了,我害怕……”
果然,云齐身边的侍从们都露出了不屑的眼光,仿佛在怪她不识大体,相比之下云煜宽容多了,挥退了禁卫军,低声打着圆场。
“二弟,人受惊之下难免胆怯,你切勿介怀,为兄看离洛城也不远了,不如就让他二人驾马慢行吧。”
云齐森森地看了云煜一眼,继而转过头温和地笑道:“此事本就是锦儿的错,本王弥补尚且来不及怎会介怀?既然如此便照皇兄所说的做吧,不过三堂弟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人来找本王便是。”
薄湛拱手施礼道:“臣多谢二位王爷。”
云煜和云齐不再多说,各自回到了车队中,除了个别清理现场的禁卫军,这段路上再无他人,薄湛转身抱着卫茉上马,然后说起了悄悄话。
“夫人演技可真不错。”
“还用你说。”卫茉横他一眼,径自甩起了缰绳,马儿扬蹄朝前奔去。
“再多叫几声相公来听听。”某人嘻皮笑脸地缠了上来。
“脚疼,没劲喊。”
薄湛顿时啼笑皆非:“你是用脚发声的么?”
“是。”
卫茉懒得同他多说,直接一个字堵住了他的嘴,没想到他朗声大笑,那神采飞扬的样子灿烂过天边晚霞,连她也忍不住回眸。
“有那么好笑么?”
薄湛弯着唇吻了吻她,道:“冷淡疏离的夫人常见,一本正经胡扯的夫人却是第一次见,还不许为夫多笑笑么?”
卫茉剜了他一眼,忿忿地回过头坐好不动了。
笑笑笑,笑死你得了!
☆、行宫治伤
抵达洛城的时候卫茉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幸好有薄湛照顾着,不然恐怕连碧落宫的门槛都迈不进去。
想她原来好歹也是个女将军,且不说打仗,每年从边关骑马回来,一路驰骋千百里都不会腰酸背痛,眼下不过颠了小半日身体就快散架了,这落差真是让她无力叹息,只想着等祛除寒毒之后看看能不能练些简单的功夫来强身健体。
碧落宫设有八宫四院,薄湛和卫茉的厢房位于南院深处,窗明几净,装潢雅致,背面有一大片翠竹林,只可惜两人都没心思欣赏,进了房间就开始处理卫茉脚上的伤。
经过大半天的奔波,脚踝处俨然已经肿成了包子,一片红彤彤的,薄湛难以下手,还是卫茉扬声唤来留风,让她把带来的玉灵膏拿来,说要自己涂。
留风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药膏拿来了,还打了盆水,一边擦拭着脚踝周围一边自责地说:“小姐,都是我不好,应该晚些去主人那里的。”
“莫胡说,当时情况凶险,你不在也好,省得受伤。”
留风咬着唇没说话,越发心疼起卫茉的伤势,一举一动都无比轻柔,生怕弄疼了她。这时,院门忽然被叩响,两个不同的声音悠悠飘进了房里。
“太医院刘畚(胡士)奉煜王(齐王)之命前来给夫人治伤。”
薄湛略一沉吟,道:“既然来了就看看吧,我怕你伤到骨头。”
卫茉又累又疼,浑身难受得要命,听他这么说脾气立马上来了,抬脚就踹了过去,正中薄湛大腿,薄湛大概被踹懵了,抬起头茫然地问:“怎么了?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我不看病,没精神应付他们!”
一语点醒梦中人,薄湛揉了揉眉心,这才发觉自己光担心卫茉的伤势去了,忘记了门外那俩人的来历,若是放了他们进来,估计抢功事大看病事小,免不了要折腾一番,而卫茉现在当然没精神看他们闹了。
“留风,去打发他们走,等你家小姐休息好了,去城里请个大夫来看。”
留风施施去了,卫茉倏地把脚缩了回来,翻身背对着薄湛,似乎还没消气,薄湛连忙覆上来箍住她,不准她乱动。
“是我顾虑不周,你气归气,脚蹬来蹬去的干什么,万一碰到另一只有你疼的。”
卫茉又是一脚踹过去,这次薄湛眼明手快地接住了,手腕一翻,牢牢地按在了床上,然后佯作叹气状:“吾妻当真恶如虎。”
“这就恶如虎了?”卫茉挑起丹凤眼冷冷地睨着他,“侯爷是不知自己运气好,要是早娶我两年……哼。”
那恐怕府里的武器都不够她使的。
薄湛默默地脑补了这一句,唇边笑意渐浓,“说得有板有眼的,看来之前求亲的人没少被你折腾,也只有为夫能降得住你。”
提到这个,卫茉不知怎地想起了秦宣。
没订亲之前,秦宣总是与她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不温不火,进退得宜,订亲之后,碍于她的冷淡也并没有进一步的交往,她从边关回来他去接风,她要离京上任他便送行,一年不见,卫茉甚至都察觉不出他有什么变化,现在她想明白了,或许就是因为不爱他吧。
想到这,卫茉突然心头一惊。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跟秦宣保持距离却对薄湛没办法是因为他二人的性格差异,到现在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原因,从一开始她就习惯了薄湛的霸道,与他相处的每日每夜都怡然自得,仿佛天生契合,根本不需要适应,对于秦宣却少了些心甘情愿,这样的反差足以说明她对薄湛……
卫茉不敢再往下想,下意识想要逃离这个温暖的怀抱,却忘了自己有伤在身,不慎撞到了脚踝,痛得脸都白了。
“叫你别乱动,你是怎么回事?”
薄湛立刻直起身子,小心翼翼拨开她的伤脚,不停对着伤处吹气,正是心疼之际,留风满脸喜悦地回来了。
“小姐,您快看看是谁来了!”
卫茉抬眸,一道伟岸的身影映入眼帘。
“不愿给外头那两人看病,我带来的人总该相信吧?”
云怀缓步走到床边,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笑意,在看到卫茉肿起老高的脚踝之后顿时心疼不已,不过没等他细看薄湛已掀起凉被遮得严严实实。
“师兄,你怎么来了?”
“你都跳车了我能不来么?”云怀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太胡闹了,官道不比城中街道,又硬又结实,万一摔出个好歹怎么办?”
又来了,跟薄湛的训话如出一辙,卫茉只想仰天长叹,我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卫茉!我是计算好速度与距离才跳的!
可惜不能说,说了更完蛋,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薄湛在这个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了。
“王爷,你训起茉茉来倒比我这个当相公的还熟练。”
“训了十来年,自然比你熟练。”
薄湛和云怀脸上都挂着笑,空气中却似乎擦出了某种火花,留风不由得退了两步,免得被波及,卫茉却微微支起身子打量着二人,心中疑窦丛生。
刚才她唤云怀为师兄,薄湛一点都不惊奇,表情非常自然,好像一早便知晓,而且他跟云怀讲话时虽然口气略显不敬,但云怀并没有摆架子或者治他的罪,可见两人关系匪浅,再联想到薄湛对煜王和齐王的态度,她大概明白了。
不过话说回来,薄湛与她成亲之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云怀,如今他回来没有手撕他们俩就已经很不错了……
床头床尾的两人还在唇枪舌剑。
“十来年又怎样?训好了还不是要送进我薄家。”
“但凡她有个不乐意我便将她接回王府,你又能拿我如何?”
卫茉实在看不下去了,冷着脸打断他们:“王爷,侯爷,要不你们再去院中斗上半个时辰?我的脚伤还是不治了,留着大夫给你们治舌头吧!”
云怀没见过卫茉含嗔带怒的模样,不由得一愣,薄湛却笑得极为开心,熟门熟路地把她圈到怀里,一边摩挲着她的脊背一边冲云怀道:“不是带了大夫来么,人呢?”
不等云怀吩咐,后面静立许久的女子自动上前鞠礼道:“见过侯爷和夫人。”
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衣着简单大方,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应该并非寻常医女,云怀看出卫茉的疑惑,主动开口介绍。
“这是我军中的医官,名为尤织,医术非常了得。”
薄湛颔首:“原来如此,那就请尤医官帮忙看看我夫人的伤吧。”
尤织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俯下身体观察了一阵,突然说了句“失礼了”,随后伸出三指覆在肿块上,前前后后都按压了一遍,剧痛霎时从脚底传至全身,卫茉咬紧了牙关,非常配合地没有乱动,当尤织检查完,她已汗湿罗衫。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普通的撞伤而已,用药外敷,一周即可痊愈。”
云怀问道:“需要什么药?本王让人去城里配。”
“不用,下官身上刚好带了这种药,足够夫人用了。”
尤织从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绿底红花,色彩鲜艳,留风立刻伸手接下,一打开盖子,淡淡的清香便飘了出来,卫茉从前打仗时并没见过这种外伤药,可想而知应该是尤织自己调制的。
“麻烦尤医官了。”她轻声道谢。
尤织不卑不亢地说:“夫人不必客气,刚才检查时那么疼夫人都没有乱动,下官非常佩服,若个个患者都似夫人这般配合就好了。”
云怀朗声笑道:“从军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夸过谁,看来真是跟茉茉投缘,这样吧,在碧落宫的这段日子你时常过来给她调养调养身体。”
“下官遵命。”
尤织答应得爽快,动作也非常迅速,扭头就回宫拿药箱去了,到底是军中磨练过的姑娘,性子很合卫茉口味,所以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她并不知道,云怀带着人来行宫本来是准备给她治疗寒毒的,薄湛那里也一早知会过,只不过碰了巧,提前见面了。
接下来就该上药了,免不了又疼了一轮,卫茉浑身脱力,恹恹地躺在床上,薄湛给她搭好被子,正准备和云怀到外间说话,没想到又有不速之客驾临。
“侯爷,秦大人和他夫人来访,正在外头静候。”
薄湛朝门里看了眼,云怀正在跟卫茉讲话,她似乎并没听到留风说什么,于是薄湛果断反手阖上了门,对留风说道:“本侯去会他们,你伺候好夫人,勿向她提及此事。”
留风婉身答应。
来到院子里,秦宣和骆子喻果然在原地等候,薄湛抬脚迎上去,淡淡地打了声招呼:“秦大人,秦夫人。”
“侯爷。”秦宣亦颔首示意。
骆子喻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主动上前一步说明来意:“侯爷,我听说妹妹受了伤,想着过来探望探望她,不知她伤势如何?”
自从生日宴之后她对卫茉和王姝甚是亲热,平时都姐姐妹妹地叫着,这次卫茉受伤了,她于情于理都要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秦宣担心她初来乍到迷路,竟陪着她一块儿来了,着实让她受宠若惊。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趁此机会与靖国侯打好了关系,说不准爹爹会对秦宣高看三分,她也就不必在大姐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思及此,她未等薄湛回答便让婢女奉上了自己珍藏的玲珑七星粉。
“侯爷,这是治疗外伤的圣药,给妹妹用再合适不过,若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
薄湛没接,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她:“夫人的好意本侯心领了,不过内子刚看过大夫上了药,一时不便换药。”
“哦,这样……”骆子喻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药,却又再度问道,“那可否让我一见?只要能看到她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真是不巧,她刚刚睡着了,恐怕无法与夫人相见。”
连续被拒绝两次,骆子喻有些难堪,又不好发作,只耐着性子道:“那我改日再来好了。”
默然伫立在旁的秦宣敛去了眸中精光,向薄湛拱手道:“侯爷,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愿夫人早日康复。”
薄湛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拱手相送,在关上院门的一刹那,笑意尽敛。
等他回到房间里,卫茉倒真的睡着了,身体蜷成一团,唯独那只伤脚露在外面,用布条束着固定在床栏边,想是留风怕她睡觉时乱动,不小心伤了自己,而云怀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酣睡,目光温柔,像个爱妹如命的兄长。
薄湛走过去把凉被往上拽了拽,然后挡住了云怀的视线,不耐烦地说:“看够了吗?”
云怀勾唇笑了笑,起身去了外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大茉茉这一脚踹得好像更亲密了呢~不再是之前那个冷冰冰不愿意表达感情的人了~
☆、情根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