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转了正,渐渐混成了月老殿的老人。
不知是因为梁颂太好,还是我心当真坚韧,甭管外头的男仙如何追求示好,依然心无旁骛。
当我第十次打算告假回好菜坞的那天,小武师兄也托人稍来了信:梁颂回来了。
五千年了。他回来了,如何不先来寻我?
我顾不得计较那么许多,只晓得,这五千年的悠悠期盼,总算是盼到了尽头,不管不顾地往回冲。
冲入蛇老儿的院子,却见水灵儿的手,搭在梁颂的肩头,梁颂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笑。
我气呼呼站在梁颂跟前,梁颂狐疑地望着我,不言语。
我问:“回来了?”
他点点头,而后……而后他开口问道:“您是……”
我呆呆向后连退了几步,他还问:“请问……”
我没有回头,疯一样往回跑,也没回月姑的宅子,径直回了月老殿。
下午时分,有人告诉我,殿门前有人寻我。
我道是梁颂,想着这厮若认错,我便假意生会儿气,才能原谅了他。
结果,门口的人,是水灵儿。
水灵儿神情间成熟了许多,她告诉我,她从小到大,没办过多少让她爹爹省心的事,如今才知道安生。
水灵儿说,她与人私奔过,兜兜转转,回了头,才发现梁颂才是她心头唯一的那个人。她告诉我,梁颂救了她,她如何如何以身相许,梁颂如何如何体贴备至,不计前嫌。
他俩已然有了婚约。
我咬着唇,心骂:“这个鬼丫头,我哪能就这么着了你的道。”
她却道:“葡萄,我知道你的本事不小,为你神魂颠倒的人不少,梁颂也为你迷过情。我也走失过,晓得这样的滋味,所以,梁颂为了清清白白地面对我,吞下了老君忘尽前尘的丹丸,他已经将你统统给忘啦。葡萄,别执迷不悟嘛。”
我手颓然地垂了下来,梁颂好似真的不见我了。
我不理水灵儿,又一次疯样地往好菜坞跑,入了蛇老儿的大宅,每一
66、六十三枚铜钱 等间屋子的找,却在后院抓着了梁颂,
我抓牢梁颂的手:“梁颂,你不认得我了么?你不认得我了么?”连问的话,也同疯了一般。
梁颂呆呆望我,轻轻撇开自己的手:“姑娘,有事么?”
我拔腿再次跑,梁颂还在后头唤:“姑娘!”
眼前的情形,再一次证实了水灵儿的话,我已然疯等了五千年,此时情绪爆到了顶端,不知道怎样才能收得回。
我是真的疯了,一天来回两次好菜坞。
不过这一回,我不曾回月老殿,我上的是太上老君的兜率宫。
见着老君我便跪下来,泪流满面地求:“老君,我是葡萄,月老殿的的葡萄,我来求颗丸子,忘尽前尘的丸子。请您,请您一定赐我!”
老君吓坏了,赶忙让人去请月老,月老来了,问我缘由。
月老殿的人,常年见的都是些人间的月圆花好。
我已经七千五百岁了,自打认得梁颂至今,已然过了七千年的悠悠岁月。回想起里头的每一桩,都让我心碎欲裂,若要问我缘由,那这个故事,着实长得离谱。
我得忘了他,我若将故事诉了给月老,月老便会知道,哪天万一他喝多了,说了给我,我岂不是又自伤一回?
故而我什么话也不曾我,只一个劲摇头、流泪。
到了月老长叹了一气:“我也替葡萄这孩子求老君格外开恩,赐了丸子予她罢。”
老君摇头叹:“这孩子哭得太可怜了。”转身去取了丸子来,交予我,递了酒壶来:“孩子,半颗就够了,一颗有点凶,吞半颗,啊。”
我本想着什么半颗一颗的,一口吞了拉倒。这会儿握了丸子,却又踌躇上了,终还是咬了半颗。
谢过老君,我傻呆呆道也不会走,教月老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寝居。
次日醒来时: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琢磨半天,想起自己叫葡萄。
上殿遇上月老,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居然道:“敢问上仙姓名?”
殿上一切,有如初见。
葡萄我前尘尽忘。
**
后头这两千年,我学东西飞快,人人夸我是个聪明仙。
我不经夸,一夸就游手好闲。
可就是这样,我还是凭了本事当上了掌管幸福的神仙。
我有了自己司职的领域。
直到有一天,玉帝说,要将我掌管的这项职务划归财神殿。
月老怕得罪蒙昭,派了我办了趟差,我却结识了蒙昭。
我于那桃花林的深处,应了蒙昭的求婚。
蒙昭退婚,我被他的傻气,拖下水,一道倒了七万年的大霉。
哦,那中间,还漏了要紧一桩,便是紫瑞。
我一梦醒来,揉了揉后脑勺,身旁赵公明的嚷嚷全不入耳,径自回了自家寝殿。
我打我的小匣子里头,小心取出那方丝帕,“千树梨花老,一夜玉龙寒。”
紫瑞,紫瑞,我将帕子翻来转去。
那便是梁松临行时,打我怀里抽去的那方。上头有月姑为我绣上的红色小记号,我认得。
紫瑞的那些有趣的信篇篇在我脑中过,那些风趣幽默的言辞,那些亲切熨心的话语。
紫瑞只是个官名。
我奔走着找寻赵公明,直到他出现于我的面前。
“紫瑞叫什么名字?”我问。
赵公明这次不曾说:“你问这个做甚?”
没等我回话,他便答:“梁颂。”
梁颂,梁颂。这个在我心里,念了又诵,爱了又恨的名字,生生世世,辗辗转转。
我直截了当:“当年,梁颂究竟怎么了?你知道罢,我是问,当年。”
67、六十四枚铜钱 劫缘 + 六十五 摇钱树水灵儿是个靠不住的人,我几次三番栽在她那里,就算梁颂自己跑来给我说,我也不知该如何分辨。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另一个葡萄,从来就没有。
我同自己吃了场飞醋。
然而,当年梁颂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将我忘了个精光,又扮作了紫瑞来逗我。我要个合理的解释。
梁颂心心念念一个人,自始至终。如果他不是做戏的话。
我想老赵知道我的意思。
老赵果真知道,他沉吟道:“梁颂当年,却是因为受了重伤。”
梁颂和蛇老儿上天与那伏龙激战十余年,方才分出胜负。
然而九天之上的那一重,比之天界,就如天界比之人间。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而九天之上一日,天界则过一年。
蛇老儿预计到了战役的残酷,却不曾料到恁样残酷。
此役的结局,十余年,也就是天界的三千余年后,水灵儿救出,伏龙重伤,梁颂重伤,蛇老儿亦重伤。
梁颂重伤昏迷时,他们为了救他,动用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能使伤好得极其彻底,而它副效应,却是暂时的遗忘。
水灵儿利用梁颂失忆这个弱点,统统不告诉我这些,而我一时气昏了头,不曾有拉一个人来帮忙佐证一番。
昏头昏脑就教这个魔女给骗了。
玉帝哪里是她舅舅,不过是当年,她娘唤过玉帝一声兄长罢了。
梁颂因为天赋异禀,又是战功赫赫,玉帝念其伤势,将他派在了财神殿,不多久便升任了左财神,钦封紫瑞星君。
梁颂完完全康复时,时间已然比我吞药那年,又淌过了两千五百年。他忆起了所有。
我忘了两千五百年,在月老殿,当个没心没肺掌管幸福的小仙官,懵懂不知幸福为何物。
梁颂将将把我忆起,辗转打听,晓得我等了他五千年,吞了丸子,前尘尽忘。
却收到了我与蒙昭的喜帖。
赵公明说: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很精明,却问:“梁颂所犯何事?为何天宫里总传,紫瑞灰飞烟灭?”
老赵支支吾吾不言语。
我哼了声:“好罢,不说也罢,我上南海去种树去了。”
老赵居然拦了我下来,继续沉吟:“紫瑞……,不,梁颂,不日就要回天庭了,你待了他一道去罢。”
我心念动了一动,终于自己按住了,呸口:“你莫要避重就轻,告诉我实情,又不少你块肉。”我如今实在没心思计较这许多礼数了。
老赵好歹开了口:“反正你不知道,也不会罢休。梁颂若是怪我,我便告诉他,是你拿刀子迫了我说的。”
好个无赖老儿,居然赖上了我。
我点点头:“随你,你别想着我还能同他破镜重圆,经了那么许多折腾,镜子都摔作了粉,粘起来都没法使了。”
老赵不理会,一派不予置信的样子。其实我也不信,待了那么些年,我要就这么矫情上了,自己都难答应。
只顾自己回忆道:“当年梁颂以为同你重逢在即,欣喜若狂。却得了你与蒙昭被困龙宫的消息。”
原来那天,梁颂上了龙宫。
我与蒙昭落在了伏龙手里,彼时大小天将已围龙宫,伏龙探了魔爪过来,正欲一不做二不休灭了我俩,也算拉了俩陪葬的。
毕竟赚得一个战神。他就是冲了战神来的,世间若无战神,伏龙虽挂,他们魔界行事,便要舒坦许多。
我与蒙昭早已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便是不挂,沉睡上几万年,终究难免的了。
梁颂与伏龙谈判,打他手里要了我俩下来,发誓保他躲过那些天将,助他顺利出了龙宫。
玉帝震怒。
蒙昭本来辞呈已递,玉帝已然气到半死,并无保他一保的心思,本以为歼灭伏龙在此一举,却被梁颂搅和了个彻底。
葡萄小仙我,打从头,到现在,都是个可以随手牺牲的炮灰罢了。
梁颂却使了很多法子,居然教玉帝应了救我元神。
玉帝不但承诺保下我的元神,并在适当的时机,将我救活,还对梁颂所为不予追究。
我的元神奄奄一息,是个神仙就无能为力。梁颂不将我托付给玉帝,却无人可托。
玉帝老儿固然一言九鼎,然而天上亦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梁颂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玉帝对凡间的琢磨筹划,远比咱想的复杂。他不大轻信凡人,总觉得在凡间,他老人家也要安个自己人才好。
从此梁颂便成了玉帝安在人间的一枚棋子,这一万年让他向东,他就不能往北。那一万年命他追踪伏龙踪迹,他便只能按玉帝说的办。
这一趟差的期限,是整七万年。
而小仙我的元神,便由梁颂自作主张托给了他的兄弟赵公明,在天上代为看顾。
这一世,伏击伏龙的时机已到,梁颂按要求扮作个财主模样,守着那座金闪闪的空宅。
老赵见我的身体日渐好起来,趁他们同风流打架不方便动身,便自作主张,派了我下凡,作了个人情与梁颂。
梁颂不曾浪费这个人情,把握得甚好。
同我,迅雷不及掩耳,爱了一遭。
我蒙在鼓里,却陷在这厮滚烫的目光里,再一次的无可自拔。
梁颂,紫瑞,梁颂。
每一次,我都逃不开去。
这大抵便是命运。
我再不打算去寻司命问劫,我想我大概永远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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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好奇的家伙,何况隔了那么些不为我所知的,却与我息息相关的,岁月烟尘。
老君跑来为了他名誉解释:“小葡萄,实在是你这回吃的丸子,同你七万多年前要去的那一味,药性相抵。老儿我换了配方啊……”
我挥挥手,丝毫不理会,依旧在问:“老赵,你说梁颂快要回来了。我知道,他哄我回来来着,我们过了一天,他过了一年。你该知道他这一年,都在做些什么?”
老赵摆出一副“横竖已然被你问光了,再问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视死如归模样,满不在乎道:“你男人上回为救你,重伤到了,又被你使了好些年,不得……呃,修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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