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发现压根无从下脚,倒被俩刚买得了盐,一左一右正往外挤的胖子,挤得双脚离了地。
原来只要人够多,不用招云朵,也能腾空的。
总算梁颂眼疾手快,从那俩胖子中间把我硬揪了出来,本来挺好,结果我说:“拽我出来作甚,人潮能送我进去,也能顺我出来,我正好溜一圈。”
被人气势汹汹给瞪了,也不放手,拽我到人潮外围观看。
这善财的衣领子本来就大,眼看被他拽大一圈。
外围能有什么可看,不过都是些心急火燎的买主。可那些买主身上的盐袋,总有寻常的面粉口袋那么大。
我是个自来熟的,随手抓了个面善的胖子过来就问:“胖兄,你家吃了这么些盐么?”
那瘦子抗着个大布袋,看着挺沉,这盐吃到猴年马月去?
胖子从肩上的盐袋旁探个脑袋,把我上下一通打量,没好气道:“老弟,你从天而降的?盐缺了那么些日子,你想起这出来了?还胖兄,我这是浮肿你没见么?我不买那么些屯着,我下回更胖。”
我再次确认了一番,辨不清他说的真假,我还在嘀咕:“怎么肿得那么结实呢?”
人胖子已经一溜烟,不理我,跑了。
转脑袋望望梁颂,那厮正不怀好意地憋笑偷乐,见我瞪他,道:“你接着问,没事。”
这回我抓个瘦子:“瘦兄,你家吃了这么些盐么?”
瘦子打肩
上卸了盐袋子,往地上那么一搁,凑过来低声道:“老弟,你不知道?”
我茫然摇头。
瘦子更低声:“老弟,既然你问我,我不妨告诉你。最近褐蝮蛇肆虐,往后起的盐,可都是毒盐,谁敢吃?那些人都只知道抢盐,却不知道为什么而抢,当真好笑。”说完笑得得意摇头。
我奇问:“褐蝮蛇?这是个什么玩意?”
瘦子道:“前些日子地震,东海海底裂了道纹,底下有一种褐蝮蛇,都从那裂缝钻海里去了。衙门上正忙着悄悄治理呢,要不是家里有人在衙门上干活,谁能知道这独门消息?”
我还愣着,瘦子嘱咐我:“老弟,你外乡来的?听说现在外乡也缺盐了,赶紧的,明日上金市,换到了金子,赶紧来换盐。”一派神神秘秘。
说完摇头叹气,扛上袋子走开了。
我问梁颂:“这褐蝮蛇,你听过么?”
梁颂气定神闲回我:“你再玩会儿,一会回去细说呗。”
我这是玩么?我摇头不计较,又抓来个迎面的小胡子:“胡子兄,嗬,买那么些盐,你家人口多?”
小胡子答我:“这盐还多,我家屯了有三个这么些。老弟,你不知道么?褐蝮蛇!”
我得意:“知道知道,往后起这市面上的盐,那就都是毒盐了。”
小胡子摆手大笑:“我可是听说,褐蝮蛇已经游得全城遍地了。你听的那是过期的版本,现在是这样,我们那片儿有个的郎中说了,要是家里有人褐蝮蛇咬了,就一天煮八两盐,八碗水熬成一碗,服下去,半个月包管好。”
我问:“你家有人遭那褐蝮蛇咬了?”
胡子答:“有备无患么这不是,老弟,你也赶紧吧。最紧要,换上金子才能买来盐。”
见我听呆了,小胡子又道:“这量是惊人了些,现在盐猴贵猴贵,那就是在吃金子呀。我也心疼金子,可我得备着,我得保命。”
我又问:“万一将来盐值不了那么些钱了,你不亏大了么。你见过褐蝮蛇?”
胡子正色拍拍我:“小兄弟,我说你怎么不开窍。命重要钱重要?没有也得当有来办,这年头乱成这样,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可就算后天过不下去了,明天不还得接着过?不见得知道活不下去了,就赶紧就地不活了。老天专接了送你去死多有范儿,何必上赶着自寻死路,那俗话不是说了么,船撞桥头自然沉!” 说完也晃脑袋走了。
我撇嘴沉思,没动弹。
这胡子兄想得是通透,道理也是有,可听着又怪别扭。还保命呢,正按方子煎服了盐,半个月你就齁死了。
我得在脑中记下这人样貌,回头让风流照应着点。
能揣得起金子的人尚且为了保命着急换盐,那没金子的穷人呢?我挂心上这褐蝮蛇了,打哪儿都没听过这么种神兽。
倘若凡间真闹蛇灾,玉帝该当已经知道了吧?
赵公明是派我下凡来治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财道的,这蛇灾……恐怕早已了出离咱财神殿能驾驭的范畴。一个不靠谱的小财神,一个更不靠谱的前科邪神,就算,再了加他一个有能耐的梁财主,玉帝他就那么放心?
凡间的空气中弥漫着盐腥,也弥漫着末日的肃杀意味,让我心头烦躁,几乎一个猛子扎进人群里去抢把盐出来。
援兵几时有,我想捧盐问苍天。
正胡思乱想,梁颂适时打断了,又将我提到一边:“瞧够了?这儿横竖过不去,咱们上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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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拐入了一条巷子停下,我掀帘子望,这巷子窄,果然不是梁颂宅邸。
“这又是哪儿?”又一间麻将馆?我瞥梁颂,他是有多爱麻将,不是还得抓我回去写欠条么。
梁颂神情不大自在,扯了扯嘴角:“裁缝铺子。左右不过下车量个身,都是为了平日里行走方便。”
多大点事,他有闲,我哪好意思事事叨绕,挠头:“呃……没有这个必要罢。”
他打量打量我:“你不是没带替换的女装?才带了几件男装,似都是些旧的,也不合身。”说完竟然伸手拽了拽我那的确略嫌肥大的领口。
他这动作,实在自然得不能再在然,好似跟我相熟了多少年。
那只手回撤的时候,仿佛还若有似无地划到了小仙我的脖子。
咳咳,不怕看官们笑话,小仙我自个长什么模样,心里头,还是一面明镜的。
纵是离那妖娆倾国色,差着十万八千里,可怎么说,也算个娇俏水灵的小仙娥。
呃,往日里在天上,被些流里流气的小神仙拦了道调戏,也不是三两回的事……
靠!谁个不是被我破口大骂个灰头土脸。
可这会儿,我却不好腾地跳起来骂人,从这两日的了解,我敢包票,人家绝不是有意调戏,我怎么好那么小题大做。
我没出息,呆了好一瞬。
我没出息,呆了好一瞬,脸还腾地红了。
十六枚铜钱 熟悉
千八百年是情分,一道上过牌桌,它也是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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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那一路上我问了梁颂:“我在盐铺跟前问你,你卖关子。这褐蝮蛇,真有其事么?”
梁颂笑而不语。
我瞧他丝毫不担心,看来是讹传了,松了口气玩笑问:“喂,你不担心被咬?你家盐储备可够?要不要让你家厨子,每天给你熬八两盐来预防预防?”
梁颂点头答:“好啊,赵爷让我对你多加照顾,如此灵药,有我的一碗,怎么少不了你一碗的。”
我也嘴硬:“哎哟,难得你想着我,我们晚上就喝了它,和梁老弟共饮,甘之如饴啊。”
梁老弟更高兴了。
咱俩现在就这么说话了,我倒觉得挺好。
不是我矫情,现在我总觉与这别别扭扭的梁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我琢磨了,估计是这样:这人和人啊,千八百年是情分,一道上过牌桌,它也是情分。
虽说玩的是那小儿把戏,尽管就认识那么两天,可我向来是自来熟么。
我拍打他:“这么说你听过褐蝮蛇的传言?怎么没同我提过。”
梁颂这时候才道:“你说呢?真有其事你们天界早听闻了,民间散布的谣传提它做甚。”
我嘿嘿笑:“梁颂啊,你对我们天界的事,倒是门清。”
他也不否认。
不谦虚嘿,门清你还搞不定一个女人,弄丢了人,独守空宅……不过这话我没说。
那个时候,车厢气氛还融洽得很,直到……
直到这倒霉催的裁缝铺前,我被他拽了领口,又划了脖子,脸孔噌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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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这厮意识到了没?我都不敢看。
呃,别去想了。
可我穿的衣服……这便是他家主仆昨儿以貌取人的理由么?
他倒观察得仔细,管得也真宽,这些起居琐事,居然样样留意着。
真鬼使神差了,愣半天我居然又把衣领整了两整,完了只好装大大咧咧:“呃,当然旧了,这都是善财少年时的袍子,行前随便塞个包袱让我背的,旧点不是一样穿,我不在意。说不定用不了多少日子,我就回了,昨都嘱咐你别围了我转,偏生为这些小事耽误你的工夫。”
下界时我是憧憬过这事,凡间的衣裙穿来是个什么样,我好奇。
可如今这世道……七旬老翁能扯上尺寸红布都已经是福分,满大街的人川流不息,忙的是兑了金子好换盐。
我怎能仗着人家是个大财主就妄提这些个无谓要求,倒显得我多矫情。
善财的少年旧裳对我来说的确有些宽大,不过我勒紧了腰带我也便将就着穿。我又不是财主,对一点脸皮上的事,没着紧到这份上。
梁颂却用毋庸讨论的口气:“既是小事,那便由得在下做主罢。”听着不大愉快。
明明是桩让我占便宜的好事,被他这么一说,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本来就有些尴尬,我撇撇嘴懒同他的小孩心性计较,赶紧跳下车去。
他也跟了下来。
三元四喜已经在铺子前头候着了。
居然不是间大铺子,要不是当屋里挂了些稀罕色儿的绸缎绫罗,我愣没看出来这还是个专伺候财主们量身定衣的裁缝铺子。
量身这事并不多耽误工夫,裁缝领我到里间三两下就比划完了,老头还同候在外间的梁颂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梁爷真稀客,今儿怎的不差人唤了我老余过府上量?”
梁颂答:“今日是恰好路过。”
我皱了下眉。
老余顿首:“啊,想是西郊扫墓归来。”
梁颂耐心答:“不曾。”
老余又了然顿了顿首:“哦,那就是还没去,您可得抓紧,留神时辰,今年西城门可比去年关得早。这会儿扫罢了墓再赶回东城,恐怕天都黑了。”
我听到噗嗤一乐的声音,不知三元还是四喜发的,后头跟着梁颂的咳嗽声。
这俩孩子也忒大胆,上坟的事也敢拿来笑,梁颂那媳妇是死是活,他的关子卖了一半,如今我倒是生了些兴趣,又不好意思明着问。
再没细琢磨,到外间的时候,但见梁颂跟前堆了高高两摞衣料。
三元指着一摞嘱咐老余:“我们爷全挑好了,这摞是男装。”又指了另一摞:“这摞是女装。您务必挑灯先赶两套春装明儿送来,男装一套女装一套。夏装和皮袄的,您一样样慢慢来。”
两摞全是他挑的……我靠,连大冬天皮袄都订得了,他这不是咒我么,我这个差能有那么漫长?
我拉着梁颂的袖子悄问:“我估摸这情形,十天半月的是没得指望,可至多俩月,总能办得差不离了罢?哪用了那么些衣裳?还带过冬的?”
梁颂居然不说话,只扫了我一眼,眼神很有些愤恨,径自出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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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车厢益发沉默,我莫明其妙瞥瞥阴沉个脸不声响的梁颂,又来了。
倒仿佛他才是个方才被我调戏了的,如今恼羞成怒了,这叫什么事。回头我得记下这厮犯病的周期,掐着时辰同他说话。
他不高兴我倒没啥,大不了有话待会说。
玩会儿手指,又探头望了会儿窗外街景,天色渐暗。
这才发现这一路,确然有些漫长。
刚还觉得他熟悉,却还是看不通透这人。看着分明是个翩翩财主,却总有沉沉心事挂眉间。
就如那朗朗月色里,暗涌阴霾。
哎哟,说他丰富,那是夸他。这是丰富吗,这就是别扭。
我看不得这个,终于还是没能耐住,逗:“梁颂,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嘛。”
这厮居然经不住逗,乐了,撇嘴:“不说。”
我不在意,又问:“那你说,白天去的那几个地方,并不多远啊,车为绕个盐市,这么大圈儿没到?不会单单为我做趟衣裳,跑那么远罢。那老余不说了平常都是上门量活?”
老余的铺子在西城,梁颂的宅子在东城,这都玩的什么花样?
梁颂转头望望我,神情别扭:“你倒精细。”
他骂人。
我一向不怎么精细,也就是刚听到那西郊扫墓,才想起我还欠了梁颂一桩心愿。
按说天眼看黑了,他又绕了那么大一圈,别是真打算拖着我去上回坟罢。我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也希望赶紧帮他把事办了。哪里是我不肯为他了此心愿,可是地府的业务我可一窍不通,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