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俞摸着自己大把花白的胡子,笑道:“圣上近年来明里暗里布下的眼线可是不小,圣上的年纪虽然不大,行事却向来谨慎,几年不见,你莫不会当真以为他如今已是个被打落了牙的老虎吧?”说来那皇帝如今也是已过而立的年岁,而在穆子俞的口中听来,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皇帝,在林子清听来却反而有些别扭了。
“不过……”穆子俞仔细的瞧上几眼自己对面端坐的那年轻后辈的脸色,“不过圣上近来于蓉贵妃恩宠至极倒也是不错。”
林子清转了几下面前的茶盏,不浅不淡的便应了一声,“恩。”
“你便当真没什么其他的话要与我说了?”穆子俞憋了半晌,也没听到林子清的口中再蹦出几个字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咬牙提点道,“比如,那端木蓉……”
“她过得很好。”林子清端着手中的茶盏也啜上了一口,听着便是随着几分感慨的说道,“如此便好。”
穆子俞在林子清的脸上盯了片刻,也没从他的脸上看出朵花来,眼皮子便忍不住向上掀了几掀,“你对此便当真也没生出半分的不快来?”
随后,穆子俞终于如愿的在林子清的脸上读出几分不愉的神色来,神色再一整,正待斟酌着几番字句去安慰上自己的得意门生几分,却听得林子清那厢正色着说道:
“清和殿本是议政之所,白日宣淫已是不妥,于那清和殿中颠鸾倒凤,此举何止不妥至极!”
穆子俞正待要出口的话一下便被堵在了不上不下的喉咙口,放在桌上的那只右手的指尖因着这一堵,一口气没喘上来,止不住的抖了好几下,“……”
穆子俞憋了半晌,半天才将那口气喘了过来,道:“你……你从何处听来那如此不雅之词来的?”
林子清沉默片刻,随后便稍显迟疑的又道了一声:“白日宣淫?”
穆子俞又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林子清遂不由迟疑着唤了一声,“老师?”
穆子俞挥罢手,脸皮子就这么抽上一抽,说道:“无事。”
憋在喉咙口的那两口气虽然一下没喘过来,然而,此时瞧着穆子俞脸上的神色比之先前竟已经放松了许多。脸上似是惊疑的神色几转之后,无奈过后,穆子俞方才又挑了另一事,道:“明日殿试的题目你可都已经看过了?”
林子清遂点头道:“都已看过了。”
穆子俞又道:“明日与你一同主持殿试的另一主考官想必你也能有几分的印象,有你与他二人担任主考官,你们同堂主考,流传出去,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林子清脑中思索片刻,很快便已想到了一人。
穆子俞道:“正是那七年前同你一道中举的探花,如今的刑部侍郎李路。”
林子清颔首几分,瞧上去倒是不若穆子俞想象中一般的吃惊。
穆子俞道:“你与那李路虽已几年不见,但早年毕竟共事过几件大案子,还算是熟悉,倒也是不错,圣上此番打算考虑得倒也是极是。”
穆子俞哼哼了几声,便说道:“你今儿个晚上仔细想着明日殿试之事便已经足够,至于其余之事,大多也都用不了你操心了。”
……
次日,
紫禁城,保和殿中。
林子清向着正巧迎面走来的刑部侍郎李路微微颔首,李路也示以点头之交之后,两人便结伴入了那保和殿中,待到保和殿中众多举子见了那两人入殿之后,便是一片难得悄然的死寂,这届殿试的主考官也不知那皇帝是怎生个想法,往届的考官即便不是胡子都已花白大片的老朽,也该是大肚便便,鬓角微霜的中年学者,这届的主考官竟只派了两个看起来年轻的不像话的官员,若是不解内情的说不定便要道上一句“胡闹”了。
然而,对于里头弯弯绕绕都已经解得七七八八的知情人来说,这两个年轻得有些不像话的考官的分量甚至还比一些年纪大上一轮的老者更大一些,便是在学识一流上,也远胜常人,一个探花郎,一个状元郎,至于两人如今的身份,那更是了得,一个是朝中九王爷的幼女已经上门的毛脚女婿,一个更是已经威震四方刚从边疆退下来的镇远大将军,实权堪比中丞的林参政。
然而,考场中一举子待到看到一主考官的脸,几乎惊得快将手中的狼毫笔掷了出去,脸皮子一抽抽的,一副十足又惊又怕的神情来,“惨了,惨了,这次真惨了。”沈谭觉得自己这时候都快抱着自己的头最好趴到桌子底下不叫那人看见或是认出自己才好。
那……那其中一主考官,分明是前些日子他在酒楼里遇见迫着对方出让了一间雅间的那青衣人,先前在酒楼里因着那人极为不凡的气质便留了几分兴致,如今可不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脸来。
一时之间,沈谭的脑中便只能回荡着这一个“要死,要惨,什么都完了”的念头来。如今,只盼着那人最好死活都不要认出自己才好。
……这都叫个什么事。
参加殿试的举子比之春闱又筛下了一大批,考场之中如今也不过仅剩三四百人,倒是不多,殿试初试过后,位列四五十多的举子次日便能出现在金銮殿上,接受圣上亲自挑选,亲自批阅的试题,殿上选出三甲之后,其余入围的举子便会晋为进士,被分往六部或是会分派地方官员县令的职位。
“恭喜。”在监考之时,得了闲暇,林子清便向着李路说道,“恭喜李侍郎年前喜得幼女。”
李路于两年前已同九王爷幼女青菱完婚,才子佳人,当时也确实是一段传了许久的佳话,今年年初的时候,李夫人诞下一女的消息又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大街小巷,说来,这声恭喜应该是说晚了才是。
李侍郎掩唇在嘴边咳上几句,眼中竟也似闪过几分的柔色,“多谢。”顿上片刻,遂也随口提了一句道,“听闻此届考生之中有你收下的一门生?”
林子清应得也是坦然,“传闻倒是不错的。”
李路随口又接道:“想必能于你林将军眼下看中的门生,定有几分不凡之色。”
林子清倒也是难得一本正经的开起了几分的玩笑,“这门生是我已经定下的,你可莫要与我抢下那门生。”
李路翻了几下的白眼,说道:“我的门生早已能从一条长街街头排到街尾了,可不如你,现今还是根光着的杆子,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门生,自然该牢牢抓住才是。”
两人在监考之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然低声的开始胡侃了起来。
李路如今也早已过了那非要与人争个长短的年轻气盛的年纪,早年间与林子清本也没什么大的矛盾,相反,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这些年在官场之中打滚了几年,棱角也开始慢慢磨得圆滑起来了。
两人都有心要与对方寒暄上几句,一时间,气氛倒也是融洽。
两个考官在自己神侯胡侃得愉快,沈谭却一点都不觉得愉快,沈谭的座位本就在后排,这两个主考官有事没事都喜欢去后排转转,不过两人到底还是有几分分寸的,又寒暄上几句后,便都默契的不再多言,专心巡查试场去了。
然而,沈谭撇过自己身旁那眼瞧着熟悉的主考官往着自己旁边一站,竟就不挪步了,心里顿时便是一片的欲哭无泪了来,心道,莫不是那主考官已经认出自己正是当日在那天然居领头的纨绔书生来。
沈谭的心理素质再强悍,也禁不住这势头,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竟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忐忑。
只是……这主考官在自己身旁立了好久之后,沈谭才似乎恍然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缓缓说道,“想法倒是不错。”
沈谭的右手下意识的便是一哆嗦。
这应该是……夸奖吧。
沈谭不由激动得这么想着,不由觉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正想再侧耳去听林子清最好再于他说上一两句话,立时便装出一副规规矩矩奋笔疾书的模样来,许久再不见动静,沈谭忍不住再向着身后撇过一眼……
——……人呢?
沈谭:Σ(っ °Д °;)っ
作者有话要说:Σ(っ °Д °;)っ
容许我难得来个卖萌的表情2333333
第75章
朝堂之上;
保和殿中的初试最终保下了二十一人,于这日的早朝之上参与当日的真正的殿试;皇帝就着林子清呈上的卷宗仔细翻看了几个举子的籍贯来历,皇帝想着这二十一个举子之中,听闻好似还有个林子清的门生;招了身旁的王公公过来;王保与他耳语几句之后,皇帝便有意无意的将视线撇过了殿中那个难得不卑不亢翩翩而立的青衣书生;“倒是和他一般如出一辙的性子。”
物以类聚;人以分群;他便是要寻个门生到头来也好似如他一般无二的性子,他倒也是一副好眼光。
缘之殿试,这日的早朝比之平日还要更久一些;皇帝瞧着手中的几份考卷,视线停在了那份字迹俊秀无双的文章上,不由叹道,这文章倒是真的做得好啊。可惜了,有时候功名对很多人而言,并非只有文采风流才能取得的,若是那顾姓举子的年纪再大上几轮,或许他还能亲点上他一个新科状元,一如当年的林子清,然而,当时的时局与如今已经大不相同了,这顾惜朝的年纪也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多让底下的官员存上几分的忌惮,当初已经有了一个林子清,有了前车之鉴,底下的那群官员如今哪还能轻易买上他的帐。
他可以点上一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儿成了这头名状元,皇城几个官家公子也都可以揽了这头名状元,独独这顾惜朝却是不能,顾惜朝虽已拜入林子清林将军门下,也算是有了凭借,然而,林子清恰恰所代表的正是朝中新兴的一股三方势力,当日里年纪轻轻的寒门士子如今已成了举国上下闻名已可遐迩的朝中权臣。
新生的势力若是太过茁壮起来,朝中老臣定会多少心生不忿,顾惜朝能出现在这朝堂殿试之上,托了他林子清的面子,也正因着那林子清的面子,他又不能表露得太过出色。
皇帝随手在那卷上全了红笔,既不能太过抢眼,压得太过未免也惹人疑窦,故而,沉吟片刻后,便点了个探花,又是个瞧上去清俊好看的书生,衬着这探花郎,倒也不失为一段美谈。
朝中已经有言,林将军,或许合该称之为林参政这届科举最大的收获便是寻得了两个颇合他心意的门生,其中一个已经不必说,自是那长安城中一时风头无两的俊秀无双的探花郎顾惜朝,长安城中更有人言之,这顾惜朝当真不愧是那林大人的门生,便是那一身的风采,怕也只有当年的林相公能与之相较一二了,至于这第二人,却是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之外,正是那日在殿上堪堪吊在最后的甲榜二十一的一进士沈谭。
甲榜二十一,若是在寻常人看来已是极为出色了,然而,相较于那朝堂之上个个文采风流的举子之中未免也就有些不够看,也不知这林大人是看中了这人的哪一处,竟也一并将这人收作了门生。
传闻之中,似乎更有一桩趣事。那沈谭听闻将为那林大人的门生之时,当日里那颇为五彩斑斓的脸色实在是好看得紧,半是狂喜,半是忐忑,最后,在拜师宴上,那林大人随口提点了一句:“小子所作文章倒也还算言之有物。”
沈谭本是心下一喜。
“只是这性子实在是该改改了。”只听得那林大人随口又道,“听闻那日里与你在那那天然居中相会的萍水之友,如今可是相识如何?”
此话一时之间却是惊得沈谭几近从位子上弹跳了起来,随后,沈谭面上倏忽便是一红,遂只好颇为忐忑地迟疑着言道:“当日……当日里是学生鲁莽了,待请老师责罚。”
说来,沈谭本以为林子清早已将那天然居相会之事抛之于脑后了,莫不然,便是他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这林大人收他作门生的意图所在,却怎料,这林大人将着此事记得比自己还要清楚几分,心道,莫不是这林大人这会子中途想起来,可不就秋后算起账来了,心下这么想着,面上的神色却是不由又苦上了几分。
然而,未等沈谭回过神来,林大人却已经接过了沈谭手中那杯拜师茶,悠悠地说道:“你的眼光倒确实不错,那老板于我留下的那间雅间是那天然居风景视野最为不错的一间。”
林大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天然居近来据说又出了新品桂花糕,听闻倒是不错,下回去天然居走上一趟的时候,得了空,倒是可以于我捎上几份。”
林子清说来的原本也不过是一句用来缓和几分气氛的客套话。林子清心下倒是觉得对此事有些不以为意,这沈谭虽然多少有些纨绔心性,但即使在当日看来,温声细语的说话,本性应当算是不坏,商人巨贾之子,行事之间多存了几分与其他举子交际的心思本也不值得多少奇怪,当然,这些多少有些偏门的把戏他却是不怎么关注的,倒是当日里见到沈谭的文章的时候,眼前却有几分眼前一亮的感觉,文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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