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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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云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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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气息透过半启的殿门,冷冷地铺展在她面前,让她想起了五年前赵桓吹熄绣楼灯火时,她永生难忘的沉沦与绝望——这便是皇权,它就像眼前这扇华丽的大门,透射出隐隐天威,也阻隔了门内门外一世的爱恨情仇。 
  此时此刻,人间至尊的富贵荣华都化作了她心中奔流不息的心痛,为门内景况不明的他,也为门外心挂魂牵的自己。勇气在一刹那注满了心房,没有迟疑地,她提起了裙摆,跨过高高的门坎,走进了漆黑的宫殿——人人都可以分享他的光华,却惟有她,愿陪他度过无边的黑暗。 
  轻轻掩上身后的殿门,她在陌生的黑暗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而且这比在梦中容易许多——身着白衣的他,与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幽深的夜里散发着淡远的光彩,让人过目不忘;却会消融在梅海同样洁白的美丽中,与她悄悄地擦肩。 
  而在此时,他就背对着她,静静地斜倚在窗边,举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如水的月华轻纱一般笼住他清瘦的身躯,将他清俊的背影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最坏的一种可能终于被驱逐出脑,苏挽卿长长的吁了口气,莲步轻移,走向窗边他孤绝的背影:她相信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着自身特殊的意义,而她此刻来到他的身旁,是否也有着特别的含义?——她跋涉千山万水,挣脱礼教世俗地一路寻来,是不是就为了相伴他孤独的身影,分担他不肯泄露的悲怆?还是仅仅为了燃烧他的心魂,和他一起化尘为烟? 
  有一种熟悉的气息悄悄地飘向云倦初因悲痛而麻木的感官,让他已停止思考许久的大脑泛起了种种猜想,有几分叹息,更有几分雀跃,离他仿佛极远,又极近,如梦一般。云倦初迟疑着:是否要回头看看? 
  心跳一路漏拍,让她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好生虚浮,像踩在棉絮上一般。冷不防地,苏挽卿脚下一滑,她踉跄地重新站稳,借着月光,看向脚下让她险些跌倒的东西——原是一方丝帕,帕上有血,视线又滑向左右,她蓦然发现原来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的丝帕,无一例外的明黄颜色,无一例外的血迹斑斑。 
  她猛然抬头,忧心如焚的水眸正对上他回转的视线。 
  四目相对,竟真的无语凝咽。 
  他的目光幽幽飘来,寂寞得恍如隔世,苍白如纸的面色更告诉了她帕上血迹的源头。苏挽卿这才真正地体味到方明权为何要让她来:因为失去方炽羽的云倦初是如此地需人安慰,他看来悲痛欲绝得仿佛已失去了整个人间。 
  他的确觉得自己已失去了整个人间:苏挽卿的情,他无法接受;众人的景仰,让他愧疚不安。他惟一可以坦然接受的便是与方炽羽之间手足般的友谊,这是惟一让他觉得安全而无愧的联系,让他可以依赖着这脉联系,在心底悄悄地将方家当作自己的家,将大宋当做自己可以生存的空间。 
  可如今这惟一的联系也被无情斩断,而他却正是造成这出悲剧的罪魁祸首,这让他有何面目再去面对那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家园”?他想负疚而去,却偏又放不下即将了却的夙愿。所以没有人能明白方炽羽对于他的意义,也没有人能明白他此刻绝望的心情。 
  于是,“怎么是你?”云倦初低声询问,紧靠着窗边的矮几。 
  “我来代替表哥。”苏挽卿直觉地回答,看见云倦初痛苦地闭上眼睛,才自悔失言。 
  她不应该提到炽羽。这么多天,他将自己关在房内,就是在逃避现实:他不愿相信炽羽已真的离开。他守着长夜,不敢点灯,不敢触碰有关那天的任何回忆,奢望着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却从不见自己梦醒,只看到不变的日头在他无眠的双眼中东升西坠,告诉他今日过后还有明天。 
  “我记得你说过:该落的总是会落的……”她强迫自己狠下心肠,劝慰他的伤痛,自己却也在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心如刀绞。话未说完,她便已忍不住捂住了樱唇,不愿有一丝微弱的泣音钻出唇齿,更不敢比他更先流下一滴眼泪,因她生怕,生怕她的悲痛会让他更加地自责、自弃,更加难过得无以复加。 
  云倦初久久地沉默着,用手扶着几案,支撑着欲坠的身躯,任干涩的哽咽又一次充溢喉际。 
  她走近他,将他的手放上自己的双肩,用柔荑揽住他不停起伏的脊背,帮他撑起满腔的哀伤:“你若想哭,就哭吧……” 
  他在她身前深痛的喘息,凝住仅剩的力气,想推开她的关怀。 
  她却仿佛早已料到了他的意图,在他施力以前,紧紧地拥住他,附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请求:“请别离开,你还有我……请别离开……” 
  他还有她——试图挣脱的念头渐渐在她含泪的恳求中烟消云散,他看向她的杏眸,向那双仿佛含了千言万语的秋水低问:“告诉我……我是不是已失去了整个人间?” 
  “没有!只要你不放弃,你便不会失去!”她用力地摇头,否定他的揣测,告诉他正确的答案,“你知道吗?是舅舅让我来的,他从不曾怪你……他说: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他不想再失去你……” 
  话音未落,所有的语言便已淹没在云倦初终于冲出喉际的哽咽声里,七天以来积蓄的所有悲痛终于都夺眶而出,化成滚滚泪水,坠落满腮。            
  “倦初,倦初……”她反复地低唤,生平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直到自己也跟着伏在她颈窝抽泣的云倦初一起,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稀薄的晨光终于穿透了浓黑的长夜,紧闭了七天七夜的殿门终于在晨曦之中轻轻开启,苏挽卿走出寝宫,微眯着双眼,迎向与殿内反差过大的明亮光线,也迎向与殿内格格不入的喧闹——百官都站在殿外。 
  “皇上龙体是否安好?”李纲上前一步,问道。 
  苏挽卿点点头:“皇上无恙。他请丞相觐见。” 
  李纲遵旨走入殿中,苏挽卿也跟着走进了门内,不想逾矩,于是她只守在外间,点燃了火盆,掏出他曾散落一地的染血丝帕,一块一块地丢入火中,让自己起伏的心绪随着火苗的闪烁忽明忽暗。 
  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一夜的相拥而泣,颈项上仿佛还留着他泪水的微温,怀抱中仿佛还残留着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昨夜深刻的悲痛让彼此都无暇体味紧拥之时心房间蹿动的情思,更不及深思这深情相拥的行为对于彼此的感情究竟是做何解。直到此刻,滚烫的火焰熏红了她本就微赤的酡颜,她这才开始回过神来体味自己的心情——有几分满足,更多的却是不安。 
  追寻不到这份不安的来历,却知道自从她第一次为他心动,这份不安的情绪便跟随着她每一波心跳,悄悄地散开。理还乱的烦躁心绪,让她不得不转移思路,百无聊赖地将注意力转向内室中二人的谈话。 
  “……两天后,二位陛下便能抵京了……” 
  她蹙起眉,思量起飘入耳中的话语对于云倦初的将来意味着什么:他终于拯救了宋室,一切又将能回到以前,而得偿心愿的他,会不会真的就此离开?就算他孱弱的病体,在松卸下所有责任之后,还能支持得下来,可他们之间还未表达的情愫会不会又停止在相拥一夜? 
  她不要,不要又开始无尽的等待,不要在揣测他欲说还休的心意中惴惴不安;她已无力,无力重新开始梅海两头的孤灯相照,更无力再承受挣脱伦理枷锁时的神魂俱裂。 
  手上忽然的疼痛让她惊醒,原是恍惚之中烧到了手指,她下意识地缩手,同时拉回飘悠万里的思绪,又有只字词组飘进脑海—— 
  “皇上,请您三思……这是请您继续主政的联名上书……共一百二十八个各地官员……” 
  李纲所有的激动和热切却最终都凝固在云倦初冷冷的回答里:“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 
  他声音中透露的凉意让她寒由心生,不觉纤手微颤,最后一块丝帕随之滑落进火里,火苗升蹿,她茫然地抬头,看见李纲从她面前失望地退下,然后是云倦初深不见底的双眸,对上她充满疑惑的杏眼。 
  云倦初默默地走到她的面前,用水一般柔和的微笑蛊惑住她的视线,却在同时,将他手中的联名上书投入了火盆。 
  “你怎么?”意识到“上当”的苏挽卿慌忙的想抢救出火中的上书,他却抢先一步拦住她,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书在无情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她抬起头来,迎向他:“为什么?” 
  “不要问。”他避开她询问的目光,火光虽映红了他毫无血色的面颊,却烧不尽他淡到透明的眸光中冷冷的冰雪。 
  半晌,“我累了。”他转身,像是要走向内室。 
  “……那我先出去了。”她强忍住在眶中打转的泪水,从他身边走过,有种熟悉的离愁别绪在心中悄悄地升腾,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 
  走出寝宫,轻轻地掩上殿门,她终于忍不住背倚着殿门,将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化为珠泪颗颗,尽情宣泄。却不知道,并未移动脚步的云倦初其实就站在门板那面,聆听着她的呜咽,也让自己最后一滴惦念的眼泪,无声地坠落在心田…… 
  “丞相,你让我去?”苏挽卿为难地轻蹙黛眉,要不是正午艳阳高照,她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是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李纲向她连连拜托,“皇上执意要放弃皇位,无论我们怎样劝阻,他也不听。” 
  “可既然二位陛下即将归来,皇上他要归还皇位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话虽这么说,可天下人却都清楚皇上的卓绝才智,他才是统领皇舆周天的恰当人选。”李纲说,却隐藏了某个最重要的缘由——功高盖主。 
  “可他既然想放弃,那自有他的道理,我又如何能劝得他回心转意?”她仍是摇头,不想让身心疲惫的云倦初再卷入朝政风云。 
  “可你了解他!”李纲坚信:能开启那扇关了七天七夜的殿门的女子,绝对不是个普通人,至少对于云倦初来说,她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只有你,或许能劝阻他不要抛下江山,不要轻易离去!” 
  离去?大脑敏锐地抓住了李纲话中令她心悸的字眼,她想起了那份被云倦初扔进火里的上书,终于点点头:“那我去试试!” 
  “你为何带我来这儿?”云倦初不解地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苏挽卿,糊里糊涂地发现自己竟身处宫外的街市之上。 
  “让你这个皇帝也体验体验百姓生活。”苏挽卿向他狡黠地微笑,眸光闪烁。 
  云倦初皱眉暗忖她的目的,他知道李纲正午时曾找过她,于是他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待她这个说客的出现,却不料她直到天黑才露面,还硬将他拉到了宫外。 
  他深锁的双眉烙在她的眼底,她叹了口气,伸手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峰:“别皱眉嘛。我说实话就是了。” 
  “说吧。”他一面凝神期待着她的答案,一面伸手想移开她大胆逾越的小手。 
  苏挽卿向他苦笑:“你三哥就快回京了,我也……也该回去了。” 
  本来在阻止她逾矩的手指却在瞬间僵直,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柔荑,哑着嗓子问道:“回去?” 
  这回逾礼的倒换成了他,苏挽卿的心中漾起阵阵甜蜜:原来他还是在乎她的。她坦然地凝睇他的眸子,回答:“是的,我要回去了,难道你想让我留在宫里吗?——宫里真闷,你就不能陪我出来会儿吗?” 
  没有人能够拒绝她水眸之中漫溢的期望,虽然怀疑她仍是另有目的,云倦初还是露出了微笑:“好,我陪你。” 
  他想松开握住她柔荑的手,她却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掌,将水葱般的纤指紧紧地扣在了他的十指里,牢牢地,不肯松开。 
  他只得放弃徒劳的“挣扎”,任自己被她拽着,在人潮中乱跑,将随从的侍卫远远地甩开。            
  和平重归的汴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心头的疑惑也似乎随着太平祥和的气氛渐渐飘远,云倦初紧跟上苏挽卿的脚步,流转于市井之间,从街边的古董店,到桥下的首饰摊。一路上,苏挽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买,只洋溢着灿若星辰的笑容,将每一处热闹的景致都一一看遍。而他,则在不知不觉间默默地捉紧了掌中的小手,生怕彼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不意失散。 
  终于,苏挽卿在一座人来人往的小桥上站住,望着波光粼粼的汴河,倒映出天上的一轮明月,感叹道:“今晚的月亮真圆!” 
  云倦初与她并肩站在桥上,听到她的话语,这才想起今日又是十五月圆之夜。不由的,他想起了去年上元之时,觉通大师有关“逢一进十”的结论,惊异地发现算到今日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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