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撩开一旁散落的帐子,将那细软的银纱挂回帐钩里。
“别怕,朕不是想要对你做什么……朕只是想知道,你真的出过痘吗?这不是玩笑,子静,也许……我们之间确实隔了很多东西,在你眼里我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男人……可是,朕必须告诉你,朕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这对朕来说,远比照顾乐昌的病情来的重要得多。”
他匆匆说完这番话,因为激动,语句里有些颠三倒四的纷乱。子静抬起头,静静的瞧着他。
“别怕,朕这次来,没有人会知道。如果你身上没有疤痕,朕会悄悄把你带走。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大家只晓得你在这里守护着乐昌。朕…………只会更加感激你。”
子静缓缓掀开了被子,她凝神在那夜色苍茫的窗外。眼波盈盈一绕,淡淡的扫过他的面容,仿佛春风乍起吹起无限涟漪。
他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天地间涌起无尽心潮,尽融在她这一双眸中。
明亮的烛火下,子静缓缓坐起了身子,她不知该如何进退。双手搭在膝盖上,眼里满是挣扎和犹豫。
见她如此,南宫凌沣的眼神突然严厉起来,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那粉白圆润的一团凝脂…………“你说谎了是不是?你原来根本就没有出过痘……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在与朕赌气吗?曹子静!“
最后三个字,他忽然狂怒起来。手上一用力,便在那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个深红色的印记。
子静恼怒的甩开他的受,她最恨他这个动作,仿佛自己不过是一只小猫小狗一样……这感觉让人愠怒而又无奈。吸了一口气,她才镇定了一下心神,平静的回答:“我小时候确实没有出痘,但我早就接触过家里患这病的丫鬟,我没事,以前没事,现在也不会例外。”
1044章 番外:生死8
第1045章 番外:生死9
这话强过不说,也就是承认了自己未曾出过痘的事实。南宫凌沣听了之后只是更怒。他不再细问,只是打横将她在床上抱了起来,用那床锦被裹住了她的身子,转头便往室外走去。
“徐致,这便起驾回去。记住,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事情。要是走漏了丝毫的风声,朕只拿你是问。”皇帝的脸色不佳,两手抱了一床被子从暖阁里走出来,花竹早已被徐致叫起了身,这会跪在地上偷眼看去,那锦被的一头,还露出了长而乌黑的秀发。
子静一声不吭,因为她早已知道,不管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法令他改变自己的论断。他便是这样一个骄傲而又自负的男子,不管他们之间经历了多少次的争执,他只会是他自己,他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一时出了紫宸殿的大门,宫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照明,不多时,子静的耳边就想起潺潺的流水之声。
徐致恭敬在一旁道:“陛下,您慢着点,或者,奴才遣了几个太监过来给您接手?”他意指皇帝手上抱着的人儿,南宫凌沣却是应也不应,直直朝那龙舟的踏板上走了近前。
子静闭上眼,轻轻笑了笑。何去何从,从来并不是她能做得了主,但旷野星空万里,舷下浪声轻吞入耳,一切的人语人声都成了遥不可及。宫中的夜经常浮荡着曼妙的歌声,但今夜却出奇的安静。
河风清凉郁郁,带着水意的微冷,吹拂自己在锦被外垂着的青丝飞扬起来,她忽然在被子里动了一下,唬的他赶忙驻了足,将脸低低的垂了下来:“冷么?这面风大,你把脸缩回被子里,一会进了船舱里,便不冷了。”
子静摇摇头,其实自己并不冷。更何况,此时已是初夏,夜风虽凉,但是旧居芳颜阁,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水气迷茫的潮湿和阴阴的冷。
“没事,我习惯了……”。随口轻轻说来,本是无意,却引得他蓦然叹了口气。
“对不起,子静,朕不该将你一个人放在那个地方住的……”。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将话说完。
这下轮到子静惊讶了,印象中,从未有见他低头的时候。而其实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正常,他是天子,原也无需为任何事向任何人道歉的。
徐致见皇帝驻足不前,只有跑过来请示:“陛下,夜里风大,这湖面上水气又重,您还是快点进舱里吧……”。
子静缩回了脸,闷在那隐约浮着栀子花香的被子里。他向前走去,不多时便大步进了一个明亮的所在。将她轻轻的放下,自己便就地坐在旁边。
子静心里烦的很,又带了几分恨恨的怒意。她看也不看他,只是翻身卷了被子将身子往里面侧去。
过了一会,他才伸手过来掀开被子的一角,柔声道:“仔细卷这么紧透不过气来,起来喝杯茶水吧!”
子静别过脸,瓮声瓮气道:“我不渴,谢陛下的美意!”
任是人都能听出她此时的不快,他却忽然笑了出来,也不说话,只将身子往前一倾,手上一用力,便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朕为你好而已,这也有错?”
1045章 番外:生死9
第1046章 番外:复位1
子静挣不脱他的怀抱,却在那熟悉的香气里睁开了眼,她思付了一下,分外清楚的说:“陛下自然不会有错,错的永远都是我。你您是天子,这天下万事万物,都是您所有的私品。对于您来说,由什么地方开始到何时何地结束,您都可以掌控自如。但子静只是凡人,想要平凡的生活,我宁愿安守在芳颜阁那样的地方,静静的打发自己的余生。您既然想我能够健康的活着,那么可不可以放了我回去?我仍是那个不起眼的曹贵人,我情愿此生再不踏入湘云殿半步。”她咽下喉间欲说的那半句“情愿此生不再见您。”,她不愿也不敢,去触怒他的尊严。
“子静,求您成全!”
一时说罢,两人都寂静无声了。子静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然后缓缓吐了出来。
子静想不到,原自己她也是可以如此的,如此的决然与平静。她的心已经麻木的,自那夜他在自己面前与自己的嫔妃表演过春宫画册后,她的心对他就几乎已经没有感觉了。
痛到了极致,原来就是麻木。但此刻想来,这麻木有多好啊,难怪前人都说,挥刀断臂,忍痛噘疮,原也只是需要那一时的勇气。
只要那痛足够的深,你此后便不会再心存幻想,就如出痘一般,只要不死,以后便不会再患此症。
南宫凌沣呆坐在那软塌上,他无言以对。那话这么清晰的传来,清晰的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差了什么。
缓缓的放开手,他别过脸,起身踱步去了外面。这一室的沉寂让彼此都觉得难以忍受,他心头乱成一片,只觉有什么东西裂了,碎了,虽然心痛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那花瓣悄然随风而去,最后沉进那漆黑无边的湖水之中。
子静缩回方才的被子里,身上依稀还有他刚刚遗留的味道,那奢华的龙麝之香,是他独一无二的标识。似有若无的,便是闷头埋在被子里,还是隐约的飘过来,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熟悉,心底忍不住有些酸涩,那感觉仿佛是一丝丝不舍的眷恋,丝丝扯着心尖,那刺刺的热,竟要灼痛她的鼻和脸了。
宽大的龙舟在湖中行着,不多时便有宫人来启奏:“贵妃娘娘,大驾已经到了岸边,请随奴才下船吧!”
子静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是他的贵妃,或是他的贵人,只要他想,他愿意的话,这个称呼随时可以改变。
推开身上的卷被,任由那宫女给自己套上华丽的风衣,伸手拢了拢长发,便安静的随他们一起下了船。
她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也许是早一步上了龙辇吧!子静料想也是,经过方才那样的谈话之后,漫说只是平常人,只怕也无颜再面对自己了。
宫人将子静引上了一驾停在岸边的宫车,子静也不多问,只是顺了他的安排,搭着宫女的手,稳稳的随了宫车在夜色里驶去。
1046章 番外:复位1
第1047章 番外:复位2
心里虽然担心乐昌的病情,但是子静知道,在这里自己做不得主,也知道只要他不同意,那么自己便回不去,也不好再做什么不好的念想。
好在如今乐昌已经是养在了皇太后的膝下,想来,皇上也始终会念着这份骨肉亲情,照顾她的太医们也会尽心尽力的吧!
一时终于下车到了地方,她看也不看,便径直朝那引路的宫人所指的方向走进去。
头有些闷闷的疼,想来是一夜没有安寝的缘故。揉着脑门一气走了进来,坐下之后环顾四周,子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处极为雅致大气的殿阁。
倒不是惊奇于这皇宫的富贵和奢华,她自见在含元殿见了悬挂于他寝殿中的周国地图后,便不再为他所拥有的一切感到意外。
天下九州七十二府,每府辖下均有数十个县郡。周国开国至今,经过数代君王的经营,如今早已富庶强盛到傲视邻舍。自己少时曾以为永嘉县令便是一方父母,焉能得知自己此后的丈夫会是俯视众生的他?
宫人打了热水上来给子静洗脸洁面,她才苦笑着摇头,看来富贵亦是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去追求的,而自己并无这样的心境。
不久便更衣沉沉睡去,换了新的地方,绕是再雅致奢华,也是有些不太适应。辗转反侧到五更时分醒来时,心口一阵隐隐的抽痛,伸手摸来只觉满脸都是凉凉的水珠,掩了被子拭去,头脑才在一种窒息的气闷中感到睡意的回来。
第二天醒来时,服侍的宫人便着了慌。掀开帐子看见子静脸颊通红,心知不好,便赶紧去含元殿回禀徐致。
皇帝南宫凌沣听说子静病倒,本能的就是一阵惊怕。他二话不说赶了过来,待听得太医们十分肯定的说不是出痘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子静却蓦的发起了高热来,而且经了数天也不退。
这一病就是数日,也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子静只是觉着累,说不出来的累。她昏昏睡着,偶尔会喃喃自语,唤着要母亲。
朦胧里常有人温柔的牵着自己的手,为自己擦拭额前的汗水,但那人肯定不是母亲苏娉…………那身上的香味子静闭目也认得出,她身上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没有。
她只管让他握着,脑子里有时会有奇怪的想法涌出来…………自己这是要死了么?原来临死之前会是这样啊……原来自己竟然念着他,只是活着就要逃避而已。她只是不想再伤心,逃避是唯一的出路。
她是不知道,在自己昏睡的这些日子里,南宫凌沣疯了似的心情。那日一早消息传到了含元殿,宫人找到徐致一说情况,徐致立时愁的不行。要是旁的宫妃也罢了,偏生是这一位…………那是皇帝的心头肉,当真不是容得半点差错的。
当下不敢马虎,急急亲自赶去了正在早朝的正德大殿。
徐致本来就是负责含元殿的日常起居行坐,但皇帝早朝却从来不叫他在身边…………这是周国开国祖训,但凡皇帝近身侍者,都不得知晓政事,以防宦官干政。南宫凌沣不破例,自是认同祖训言之有理。
1047章 番外:复位2
第1048章 番外:复位3
是以徐致急火火赶了过来,却进不去…………门口的侍卫,都是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候着呢,他也没觉得自己的脖子硬到这个程度的。
待到下了朝,他早在殿前晒的眼都晕了。南宫凌沣还未跨出殿门,便看见他的身影,不由沉声不悦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致不敢明言,毕竟宫人都不知皇帝昨夜夤夜赶去明月紫宸殿将曹贵妃带了回来。他只得苦了脸,朝皇帝隐晦说了一句:“陛下,曹主子……”。
南宫凌沣微微色变,大步前来,低声问来:“她怎么了?”徐致脸带苦色,正筹措如何说来,他早知事情不对,人已疾风一般下了台阶,朝龙辇走去。
她不知道他每日灌她吃药,弄了一身的药汁四溅,徐致不敢劝,只是为司珍房的宫女们感到辛苦。一连几日毁了那么多件御用衣物,估计有得她们忙活一阵子的了。
她也不知道他每日急急赶了下朝,就往这边奔来。便是不能说话,静静看着她也会让他觉得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她如今病了,幸而不是在照顾乐昌时受了感染,太医说是体虚寒热,要精心养着,忌口服药便会好。她不能说话,也不再挑了他的错处来说,这让他觉得自己多了几分接近的勇气。
而更叫子静想不到的是,自己在病中,也许是因为心底的虚弱,亦或是记忆的冲洗,她在他身边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这话只是一次,短短的两个字而已,她说的很轻,仿佛是一种错觉,说完又昏昏的睡去,再无二话。而他,却听的全身一震。
他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