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一点也不象你娘?”笑瞅着认真给我按摩双腿的她问道,暗赞那小手上的力度刚好。
“那是当然,我长得象我爹嘛,大家都这样说!不过,夫人,我能服侍你,让府里那一群丫头眼红着了,娘说的真不错,您人又和气,对下人特好,跟着您,还能长很多见识了。”她手上忙活不停,还不忘翘起嘴角得意笑道。
“不过你这性子,倒十足与你娘亲一模一样。”
“啊?”腿上的手停顿下来,果不其然小丫头抬头看我。
“和你娘亲一样唠叨!”
“夫人,您怎么可以这样?”巧儿不依叫道。
宽敞的马车上,只有二人,路虽颠簸,但两人说说笑笑,时间也好过。天色渐暗,车队停到一驿站,巧儿忙着帮忙张罗饭食,独留我一人坐在车上。那些富商几次盛邀,都以行动不便推辞。
想着临走时,罗敷拉着我的衣襟,不停追问我何时归的情景,心底就如搁了块大石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看上去乖巧听话,不哭不闹,笑着对我说,不要太想念她,要平安归来。其实她拉着我衣襟的手,是那样苍白,眼底小心隐藏心底的怯意,只是怕我担心。
连环嚎啕大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对我不舍,或许二少会认为,是连环自觉对不起我。可是,我是明白的……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也许只有她了。
一声轻咳打断了我的深思。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没有戴竹笠的男人掀开车帘,默默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那张看似丑陋的脸上,有着短暂的温情。
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还是爱我的吧!心下自我安慰,闭上眼,头上仰。我的泪,他又看清了几分了。
想着当时离家前夜,正厅里的情形。
连环,小秋,小荷,巴仁,惠娘,吴达……这些哪一个不是我的心腹。也许对他们来说,我此去咸阳,可能会花些时间,家里的事务要交他们处理。当真正听到我的安排时,个个为之动容。
“为什么?”原本寡言的惠娘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虑。
“只是这样多年,大家跟着我,吃了太多苦。这巴家,我不想再呆下去了,如果你们愿意再跟着我,就带上妻儿老小跟着巴仁去吧,到时我再与你们汇合。如果不愿意,我自然会给你们一笔田产,让你们在枳地能平安!”
“小姐!就算你留在巴家,二老爷他们也不会把你如何的,为什么要走呢?”小秋已是几个孩子的祖母,这样迁徙到另一个地方,定是很难的抉择。
“小秋,我们都老了,我只是想平静的去生活,你们去留都随意,我会让吴达处理好这件事情,你们都跟了我这样多年,绝不会亏待你们的。”就算整个巴家对我不义,对我敌视,但身边的这些人,是我割舍不下的亲人。
“娘亲,我和逸哥哥会在那边等你的。”罗敷站在游逸身边说道。游逸轻微颔首表示赞同。这件事也许游逸是唯一一个知内情的人,在私下与他交谈之后,他马上就作出了答复,这个年轻人可以为了我的女儿放弃一切,对他又有什么需要隐瞒的。问及他是否后悔的时候,他只是笑而不答。真正能想明白的也许就只有他一人罢了。
“咳咳!”他又轻咳了二声让我回神。在路上已有月余,这是他第一次找我,还取下了竹笠,这是一大步吗?
看着他那双蓝眸,等待他的话语,如同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不要去!”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忧郁。
“为什么不要去?这十几年不与我们娘儿俩相认,一句不要去就行了吗?这可是大王的指令,车在路上已月余,除非是大王,没有人敢去阻止这车队的前行──”
看着他缓缓低下的头,如同一格格定住的画面。心如同被只手残忍撕裂,一片一片,支离破碎。手捂着心口,直直望着他,看着他一寸寸放下车帘。这不是我要的结果,伤害彼此并不是我目的。
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可能行动过急过快,一时重心不稳,手里捞了个空,人也直直冲向车门。低声痛呼,好疼!在没冲出车门之际还是给一双健臂给稳稳抱住。
“有没有伤到?”声音又急又粗。
拼命点头,眼里含着泪。你是真关心我的。只是混,你为何不说,我知道很多事,如果你不想,我不应该逼你,但我们是夫妻呀,不是吗?有什么事还值得我们去相互隐瞒?
看着他小心把我放回塌上,手又慢慢往回缩。
“求求你,混提尔达……”如蚁般的低声请求。话却没有结尾,我在求你,你有听到我的心声吗?
转身欲掀帘奔走的人,被我死死抓着衣角,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只要他稍微用点力,衣角就会离手。可是,那是我的救命稻草不是吗?
手中死拽的衣角,也经不起一男人的拉扯,可是真的不能放手,也不想放。牢宾盯着他那坚毅的面孔。
“如果我死,你是否会不这样如个影子般的生活?你和大王有约定是不是?”一指一指放开那早已揪皱的衣角。心灰意冷跌坐回塌上。就算我再去求他,他也不会留下对吧!如果什么都没用,求又何必。
低头盯着被衣角勒红的手,大滴的眼泪掉到衣襟上。
他僵立在车门处,不回头,也不下车,就那样僵着。
如果十几年的努力并不能如愿,也许死是最好的。与其二人痛苦煎熬,不如……
“人生如梦,我们还能有多少个十年?”喃喃自语,车门处的他不能给我回答的话,那我多年的坚持与努力又有何用。
“如果我们相认,真的有这样难,与其如此,为何又要彼此折磨,到了咸阳,散了吧,就当十几年前,你死了,做完了事情我也应该回家了,回到我本该回的地方!就当这世上所有的奇遇是一场梦!”暗自苦笑,回家?能回得去吗?这里所有的一切能当作从没有发生过吗?更何况,若真的能回,还能如初吗?好笑的是还拿这一点自以为可以动摇到他心的话来要挟。太大看自己了吧……
“混提尔达,你走吧,回到你应该呆的地方,我不再需要你了……”字字呕心刺骨,二人都这样疼又是何苦。我放手!放你自由!也放了自己!
捂着脸,用尽全力压抑着呜咽声,肩膀抽搐,豆大的泪打在衣襟上。痛彻心扉也就如此。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不知哭了多久,一双手缓缓爬上了我的肩,下一刻被那熟悉的身体小心又僵硬地抱到怀里。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腰,嚎啕大哭,我不要放手。
多年的隐忍和心酸化为泪,哭倒在他怀里直打嗝儿。害怕只是短暂的温存,担心这又是一场梦境,所以死扣着不放手,这个怀抱是我一直渴望可以抱着哭的地方,可以为我挡风雨的屏障。而他坐在塌上,轻轻环着我,任我哭。
“如果可以用哭来换取与你拥抱,那我宁愿哭一辈子,眼睛瞎了也无所谓。”哭累了,嗓子也哭哑了。
原本轻揽着我的臂膀在听到我的哑声告白之后,紧紧收拢,似是要把我揉到他身体里去。彼此间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夫人,二……”帘子被掀起,巧儿的声音打住,抬头看到火光下巧儿那张目瞪口呆的脸,小嘴儿张成了O形。而她身后,出现了一张,现下最不想看到的脸。
震惊,愤怒,悲伤……千种情绪似乎一闪而过,又归于平静。无暇顾及到他,只是抱着我的人,身体一僵,又慢慢变暖,环在腰上的手,却是没有松开。心底乐开了花儿,看来这次真的如愿,我的混不会再离开我,深情看了眼他那双有些生硬但还温柔的蓝眼,仍如只无尾猴抱着混,抬头看向车门处的二人。
“夫……夫人,二爷有事找您!”巧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慌乱瞟了车中的我们,垂下头回道。
“二爷,您怎么亲自来呢?”扣着腰的手,慢慢放下,转身正对着他们。不过混只是换了个姿势,仍是抱着我,让我更舒服靠在他怀里。深吸口气,感觉真幸福。我的声音里都应该带着笑的吧。
“连环说你……”他看了眼我,打住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锦绣带人走水路,可能会赶在你们前面,我怕对你不利,所以赶过来了。看来……”他说着又有深意地看了眼抱我的混。
“这样呀!我会小心的!”心不在焉回他,手不由自主去抓围在我腰间的双手。这双布满双茧粗糙的大手,是我一直想紧握的。
“咳──”
抬头看向二少。怎么呢?
“清──”
“嗯?”心底有些不耐烦,虽没表露出来,但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我出去看看,一会回来!”抱着我的混,终是松了手。说着轻轻把我轻轻放到塌上。
有些心惊抓住他的衣角,不会又一去就不再理我吧!现下我已是一只惊弓之鸟。再也接受不了他的离开。
“我一会回!”话毕,目不斜视下了马车。巧儿也随之退下。独留我与二少,一个坐在车内,一个站在车门口。
“谢谢你来告诉我。”整理下自己的情绪,看着他温声谢道。眼里只剩下平和。
“不客气!”也许是因为火光的关系,他的眼看上去有些灰暗。
空气中,有着暗淡的湿。但我想我已不再在意。
“连环说你──”
“呵!连环说我什么呢?”淡淡微笑,瞅着他笑道“连环说什么你都信吗?我真的没有事!”
他低头看着那支油亮的马鞭,没有说话。
“谢谢你,巴贺,我没有事!”看着他衣袖斑驳的泥污,有些零乱的发。应该是快马赶上来的吧,不管有多少矛盾,不论他内心有几许爱恨,对他能来,我有些感动,与爱恨无关。他已退出我的生命轨迹。心中满满给混占领。
“他──”猛地抬头,声音急促。
“他是我的夫!不是吗?”盯着他那熠熠黑瞳平静说道。他眼中的光华又一次堕入深渊。我只能平静对视他的双眼,直到他缓缓侧脸看向别处。
“清,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良久,若有若无的问话传入耳际。
“喜欢过的,”末了又补充道“很喜欢过的!”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回答的声音很轻很平和。真的很喜欢过,只是时间过去的太久,久到他对我的好与坏,都很模糊。都不太记得的了。在对他的喜欢没有深入的时候,那个霸道的混提尔达,已把我所有身心都占满。
“我知道了!”他低声叹气,放下车帘,车里一片黑暗。
内心很平静。
长长的车队缓缓通过高大的城门,暗红的城墙些许斑驳,那是长期风雨的淫蕴而成。整整十二年了,那城墙似乎更为高大,站岗的侍卫小心严肃。巧儿掀起一角车帘,观看着行道,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繁华无比。
“夫人,咸阳城真的如娘亲说的一样,好大,好多人!”说话的语气兴奋不已。
笑看她指着窗外,没有回答。混仍是骑马跟在马车前方,戴着竹笠。
他不再躲我避我,甚至我对平时还算得上温柔,白天紧跟在我马车左右,晚上则与其他侍卫轮班守着马车。
一个寡妇与侍卫在关系“不明”情况之下,避嫌重要,但是总感觉有些怪异。别说夫妻之间在一起要偷偷摸摸的,甚至可以说连个偷偷摸摸的机会都很没有。最重要的是他几乎不与我说十几年的事,就算我无意提及,也被他用别的话避开。
“夫人,我们不住美人姝?二老爷不是先前就到咸阳准备的吗?为何要住到客栈?”巧儿抓着车帘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