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德,公子止步》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公主有德,公子止步-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是谢谦之第二次见到靖安了。漫天的粉白花瓣里,她一身明艳,嘴角是再轻慢不过的笑容,她的骄傲来自于这天家的荣宠,来自于她与生俱来的尊贵地位,而这些,恰恰是谢谦之最为厌恶的。可令他挪不开眼的是却是她身上近乎矛盾的反差。
    不过十日罢了,他自觉看人的眼光不差,却不能理解那渐渐浸染上她眉眼的淡淡哀愁。
    十日前,他所看见的是个娇憨天真,任性妄为的十七岁少女,干净的像是山间的泉水一眼就能看透。十日后,这渐渐走来的少女还是无比骄矜的模样,眼里却似乎埋葬着无数的过往,哀愁就那样不合时宜的染上她姣好的面容,不像是哀春伤秋而是经历了许多事后的恍然与苍凉。
    谢谦之不禁摇摇头,错觉吧,十日而已,能发生什么呢?再说这些与他又何干?
    “阿颜”经过六公主楚云的时候靖安冷冷瞥了她一眼,楚云亦是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靖安却不愿与她多纠缠,堪堪停在了十步开外,轻轻地换了声“该迟了,我们进去吧。”
    “嗯”楚颜应了声,便朝她走过来了,待走到靖安身侧,才发觉她的眼光却一直都是恍惚的,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
    “走吧”靖安低头转身,眼光不自觉的掠过树下的清俊公子,却只是一瞬即逝仿佛片刻都不曾停留。
    凌烟阁的正中摆的是孔子画像,下方便是老师的教案,正对着老师的是楚颜的太子位,而楚颜右手边只落了太子位半个位置的就是靖安的百花案。
    今日上课的是太傅张俭,用靖安的话来说,就是年过六十的老古板。在十七岁的靖安眼里,他那前俯后仰,摇头晃脑的姿势远比他嘴上的道理要吸引人的多,但这位太傅却是颇受她父皇敬重,在他的课上靖安还是收敛几分的。
    “上次我们说到《左传》: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温暖的春日里,靖安坐在百花案前,再看这张太傅摇头晃脑的模样,再听到他的声音,心中竟是无比的亲切。这个倔强的老头啊,他那颗脑袋里有着世间最博学的知识,脾气却又臭又硬。
    可靖安忘不了,阿颜死后,满朝文武都雌伏于王婉,朝政被谢谦之把持。只有面前的这个老头,坚持要查阿颜的死因,坚持要见“病重修养”公主,双鬓斑白一身素缟跪在宫门外,不顾众人耻笑唾骂。新帝登基那日,王俭撞死于朝堂,他只留一句话给谢谦之这个得意门生“如知今日,老夫一身才学宁后继无人亦不愿授予尔等这乱臣贼子,老臣无颜以见先帝!”
    王俭,是谢谦之的恩师,情义深厚甚于亲父。
    真不知谢谦之当时是如何感想,靖安不禁恶意揣测下。
    “啪!”戒尺狠狠的敲在桌案上,靖安讪讪的对上张俭那怒气冲冲的脸“公主回神!”
    “噗嗤”凌烟阁里响起低低的嗤笑声,靖安脸上微燥,低头做读书状。
    “不知各位以为郑伯所为如何?可算是明君?”张俭收了戒尺,接着刚才的话问道“太子殿下以为呢?”
    “国君本份,未见其明。”楚颜低头答道,不褒不贬。
    “本公主就觉得郑伯做得很好,称得上明!”接话的还是六公主楚云,她年纪虽小,位置却正在靖安身后。
    “愿闻其详”张俭笑道,作为老师他是很愿意听到自己的学生提出不同的见解。无论是好的还是有些偏误的至少不像靖安公主一样,总是一问三不知。
    “嗯……他平息了一场战乱把伤亡减到最少,可见他是个明君了”见太傅投来赞许的目光,楚云不禁更为得意,不由得探头道“靖安姐姐觉得呢。”
    《左传》这一篇学得是兄弟相残,讲得是郑武公的妻子姜氏偏爱幼子,屡次劝说丈夫改立幼子为太子,未成功。长子继位后,姜氏又为自己的小儿子请封地,越祖制。有臣子劝说郑伯管制自己的弟弟,郑伯只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最后小儿子谋反不成奔逃他方,郑伯软禁了自己的母亲最终又和好如初。
    “通篇学生不曾见君主之明,只见君主之智”就在所有人都等着靖安如往常一般答“不知”时却忽然听见这样一句话,纷纷侧目,连王俭都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二哥,我听说这靖安公主不是只会答不知吗?怎么今天改性了?”谢弘打趣道。
    谢谦之只是翻看眼前的书,不曾答话,他们这些侍读的位置虽在一些不得宠或是位份不高的公主皇子前面,但也在凌烟阁侧面偏后的地方了,他倒能图个清静。
    “谦之觉得呢?”耳听得这一句,谢谦之就知道自己的恩师是又不会让他清静了,一抬头果然看见所有的人都向他看来“谦之觉得二位公主所言,哪位更有道理呢?”
    谢谦之暗中叹了口气,拱手,抬头道“学生以为二位公主各有见解,但学生更赞同六公主所言。郑伯能忍一时之辱图谋大计,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且最后与其母尽释前嫌,有国君之大度,堪称明君。”
    听谢谦之这样一说,楚云越发得意了“怎么样,靖安姐姐,还是你和太子哥哥错了吧。“十四岁的少女声音不高却尖细,尖细到整个凌烟阁都能听到,靖安不由得脸色一变。
    张俭听得连连点头,却也顾忌靖安的颜面道“想来公主所见的君主之智也在于此了。”
    “太傅以为,君主的智谋就是君主的明吗?一个人有智谋就可以称之为有德行的君子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靖安竟然接话了,她今日若是认下了这错,阿颜与谢谦之之间,阿颜从一开始就会处在劣势了。
    “谢公子所言,我觉得不过是智谋罢了,太傅说过但凡是英明的君主必有美好的品德。郑伯放任幼弟胡作非为,不加管制而是伺机杀之,可曾有兄弟之爱?郑伯兄弟相残,姜氏之过大矣,母子何以和好如初,不过是为了史书上留一笔美名。这方是太子所说的郑伯只尽了国君本份,未见其明德之处。”

  第八章

一室静寂,靖安说完便懒懒的靠回椅背上。她这番言论未必有多精辟,换了其他人来说也不过如此。只是靖安,从来都很少开口的靖安,难免就让人惊怔了些。
    不管其他人是怎样想的,靖安却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后背是一片冷汗。她从始至终都没敢回头看谢谦之一眼,她留给谢谦之也只有一个倔强挺立的背影。从张俭喊到他的名字开始,她的心就被高高悬了起来,从听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她就开始拼命的去捕捉每一个字。只是她不敢回头啊,一点都不敢。
    “靖安公主言之有理,后人对郑伯其人,也是褒贬不一……”
    楚颜只是对靖安最后一句话略表诧异,但即使如此还是能察觉到她的异样,狭长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深思,果然还是跟谢谦之有关啊。
    “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终于结束了,靖安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就要走,却听到张俭突然说了一句“靖安公主,随老夫到书房一趟。”
    靖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那个老古板又要找她做什么?十七岁的靖安闯的祸可不止一桩,她可没有办法一件一件的去收拾啊“阿颜……”靖安赶忙拽住楚颜的袖子,一脸的苦相。
    楚颜好笑的看着她,微俯身凑近她的耳侧“你先去,我去搬救兵,”
    “嗯嗯嗯”靖安连连点头。
    “靖安公主!”眼看那老头就要怒了,靖安忙不迭的跑过去。
    书房里,张俭把书一拍,嘴下面的山羊胡也气得一抖一抖的“靖安公主,我原本觉得公主资质虽差了些,但怎么说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说!你今天那一番言论是谁教的。”
    靖安一听,真真是哭笑不得了“太傅您这话说的,怎么就不能使我自己想的呢?”
    “你想的?”张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笑了一声,明显是不信的了。
    “太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怎知我不是改头换面了?”靖安还是打趣的口气,声音却渐渐趋向平淡了,谁能料想得到呢,靖安公主居然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若不是那八年的记忆真实的陪伴着她,要不是一模一样的衣裙,一模一样的场景,她兴许也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了。
    “公主您别拿那些话来糊弄老夫,老夫只知道你上次私自逃课,是要罚的”张俭还是有些狐疑,但到底是信了“皇上说公主病体未愈,老夫也不能动戒尺,公主就把论语上半部抄一遍吧。”
    “太傅?!”靖安不由得嗔道,拽着张俭的袖子“我不依。”
    “老师”耳听得这一句,靖安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他看到了,他会不会皱眉,觉得她不够端庄沉稳。
    “这是前些日子借的书,今日进宫,便想着一起还了”他推动着轮椅渐渐过来了,见了靖安亦是有礼的一低头“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安好。”
    靖安的手指都绞在了一起,却不敢抬头“免,免礼。”
    “老师,没有其他事谦之就告退了”虽然对靖安的表现心存疑虑,但谢谦之从来都不是会自找麻烦的人。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声音“张太傅,皇上召您觐见呢”来的可不就是太子身边的小侍从,张俭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把戏了,虽有严师但也架不住慈父啊。
    眼看着靖安面露喜色,张俭冷哼了声“谦之,你留下。看着公主把书抄完。”
    什么?靖安惊得抬头,张俭却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转身就走了,只留下靖安和谢谦之在屋子里,临走时还随手带上了门。
    阳光渐渐漫过书案,靖安一笔一画的写着,却连自己究竟在写些什么都不知道。
    书房里静悄悄的,她偷眼望去,谢谦之拿着一本书,瘦长的手指不时翻动着书页,看似漫不经心可她知道那些文章都一字不落的落在他的眼中。她知道他看书的时候头总喜欢向左侧,看到高兴时左手的食指会不自觉的敲打着扶手。她知道他对吃穿用度并不在意,在文房四宝上却很挑,笔只用紫毫,墨只用“李氏墨”,砚台只用“端砚”。
    “叩之不响,磨之无声,刚而不脆,柔而不滑,贮水不耗,发而利笔。这是历代公认的端砚的好处。”在她的缠问下,他也曾耐着性子对她解释。可她哪里懂得什么好什么不好,只知道但凡是他说好的必然都是极好的。他的字哪怕是用最劣质的墨写在最粗糙的纸上,在她眼里也都是好的。
    靖安低着头,继续抄着论语的词句。窗外起了风,吹落了几张她也不知。
    谢谦之无意间抬头就看见那落在地上的纸张,不甚在意的拾起想要放回案上,却被那写得极好的一手卫夫人簪花小楷吸引了目光。
    晋人曾赞卫夫人书法“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唐人韦续则曰“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
    他是觉得这种字体极适合女子的。小婉学的也是一手卫夫人簪花小楷,可惜只得其形,难得其高逸清婉。如今真见了这得了风骨的字,却有几分不信起来,想来字如其人这句话也不是全然对的。
    谢谦之反复看了几篇,抬头却看见靖安正愣愣的看着他。
    “公主的字写得倒是极好”挪动着轮椅将那几页纸放回案上,这声赞倒来得真心实意。
    “你……你当真觉得写得好?”靖安低着头,眼里有些泛红。
    “有几分卫夫人的风骨,想来公主也是爱字之人,习之不易。”他仍是淡淡,平心而论。
    呵……她为他对簪花小楷的一声赞学了五年的字,到头来也为了他一句赞罢了。
    看他退回原地继续翻阅书籍,靖安换了一张纸继续往下写,而换下的那张纸,页脚的墨迹分明被泪水晕开。
    她曾经尽过全力的,她也想做他红袖添香的妻子,可他却那样排斥。第一次去他书房的时候他温柔里透着疏离,第二次是有礼,第三次第四次之后呢……靖安渐渐的就不去了,她虽然被爱情冲昏了头,但她不傻。她知道他嫌弃她的字,她知道他引经据典的那些东西她有很多都不知道,她知道她……其实是配不上他的。
    可她尽全力的去学了,学他喜欢的字,读她一看起来就会打瞌睡的四书五经,她想着总有一天她能配得上他,总有一天他说起靖安这个妻子不会觉得丢脸。可她不知道啊,从一开始他想要的人就不是靖安,所以无论靖安变成什么样,靖安配不配得上他,谢谦之都从来都不会在意的,从来不会……
    这句赞,她等了好多年,终于等来了她却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可她依然忍不住,忍不住想多在他身边待一会儿,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她靖安就是这样的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