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影站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挨了打所以忌惮着不敢接近。但是紧紧盯着自己的泪眼,却仿佛有磁力一样,让他无法控制的深深跌了进去。
那双钻石一样的,蓝灰色瞳孔。
在阳光下折射出尖锐的美感。
利威尔眯了眯眼睛。
忽然笑着冷哼了一声。
“你以为我是谁?”
低沉到不可思议的嗓音,轻轻划过空气,震动起一圈圈音波,荡。漾进奥拉的耳膜里。
激起一丝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酥麻感。
奥拉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下意识的用手中的信捂住了嘴。
目送利威尔翻身上马,消瘦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尾。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的染上几缕绯红。
——为什么以前都没注意到?
——他的声音……真好听……
☆、47老人和少年
——我会帮你保存这封信。所以作为交换;我的愿望是……一辈子都不要打开它!
“嘤嘤嘤嘤,你看看;你看看别人家孩子多懂事!多贴心的话啊;感动得我心都要酥了!”
餐馆的后厨里;老托尼捏着条脏抹布;冲在砧板边切菜的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慨。
“你再看看你;老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小子拉扯大,你是怎么回报爸爸的?啊?你爹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砍死十几头巨人了!再看看你!成天窝在家里头混吃等死;一点出息都没有!”
“……”
老托尼的儿子鲍勃(21岁);习以为常的无视掉父亲的抱怨;手起刀落;咔擦一声把砧板上的黄瓜劈成了两半。
然后一边咄咄咄的切着黄瓜丁儿一边淡定地吐槽。
“……老爸,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已经被你从我5岁一直唠叨到了21岁,是个人也该唠叨老了现在还拿一十岁的丫头跟我比?能麻烦您换个对照物么?再说了,又不是我不想参军,是你自己当年吼着嚷着不许我加入训练兵团的。而且现在这个餐馆要是没我当主厨,谁愿意给你这种动不动就拍胸嚷着‘今天这顿我请!’的只赔不赚的老板打工啊?你才没资格抱怨儿子没出息。”
“哎呀!?你还敢顶嘴!?跟老子反了你了!”
老托尼一拍桌子抄起了擀面杖!
鲍勃毫不示弱的竖起了菜刀!
顿时飞沙走石天地变色电光火石噼里啪啦,父子二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剑拔弩张气势逼人眼见就要拔刀相向血溅三尺——
“酱油没有了。”
“诶、诶?”
清亮的声音将父子二人的熊熊怒火刹那浇灭。
一头金发的娇小女孩淡定的抱着一个瓶子,站在他们的菜刀和擀面杖中间,面无表情的重复。
“酱油没有了。”
老托尼保持着高举擀面杖的动作僵硬了一会儿:“哈啊?酱……哦哦!难道小奥拉刚才一直都在外面招呼客人吗?”
奥拉默不作声的用力点点头。
“真是懂事啊!哎呀这大清早的,你完全可以多睡一下的嘛,不用这么辛苦的爬起来帮我们照顾早点生意,叔叔家不缺你这一个……”
“哼,【叔叔】?”(真…应该被叫叔叔的)鲍勃冷笑。
“怎么?你有意见?!”(比利威尔大一轮还有多的)老托尼狠狠白眼。
“岂敢岂敢。”
“哼!”老托尼用力朝儿子比了比拳头,然后一转向奥拉就瞬间换上了一幅亲切和蔼的大大笑脸,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腻着嗓子告诉她,你啊,不用每天都起这么早也不用老帮我们做事啦,好好玩自己的就可以啦,店里有请帮佣的~而且十岁的年纪正是最欠瞌睡的时候,觉要是没睡好的话可是会长不高的哦!要是长大以后跟你爸一样矮就不漂亮了嘛!来来,再喝一杯牛奶……
鲍勃目送着老爸的背影,无语的抽了抽嘴角:“老东西,明目张胆的说这种话就不怕被利威尔兵长知道了回来要你的命……”
在老托尼家借宿已有一个星期,奥拉对这对奇葩父子的日常互动已经非常习惯了。
似乎是因为儿子鲍勃年轻时有参军的意向,却被在军队里吃了一辈子苦的爸爸给断然拒绝。
但是老托尼这人的性格又挺纠结的。
虽然用尽全力不让儿子参军冒险,但是又始终放不下军人的那份骄傲,每每看到餐馆里一屋子和儿子同龄的帅气士兵就感从心来,在做厨师的儿子耳边抱怨他没出息什么的啰嗦个没完。
而鲍勃当然更委屈难受,你说当年是你要死要活的不准我入伍,现在又凭什么在这儿骂我没出息?
于是父子二人的关系是一直在恶化从来没好转。
一天到头的口角恶斗什么的连奥拉都已经习惯了,好在他们也只是互相吐槽竖中指,不至于真的动刀动枪。
“但是……托尼叔叔为什么不让鲍勃哥哥去参军呢?”
在餐馆厨房的杂物室里,奥拉抱着空瓶子,终于提出了这个疑问。
“哈啊?”
老托尼把头从杂货堆里拔。出来,络腮胡子上沾满了灰尘。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叔叔您自己不也曾经是军人吗?为什么不同意哥哥参军?”
“呃,这个嘛……”老托尼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胡子,敷衍着回答,“因为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嘛,自己吃过了的苦头,就不想再让儿子也去受这苦了啊。”
“这并不是吃苦不吃苦的问题吧?”
奥拉眨巴着大眼睛,不屈不挠的追问。
“还有佩托拉姐姐他们经常跟我说,人类自由的黎明还非常的遥远,即使非常非常幸运的遇到了艾尔文伯伯那样优秀的领导者,至少也还要几十上百年的岁月去摸索战胜巨人的可能。所以光靠一辈人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想要让子孙后代永远安稳无忧的生活,现在就必须要付出几代人的牺牲呢。”
“……是吗?”
听了奥拉转述的话,老托尼那幅永远豪爽开朗的表情,却一层一层的沉了下去。他垂着苍老的眼睛,沉声问道。
“小奥拉啊,跟你说这些话的人,一定都还是没有成家的年轻士兵吧?”
“咦?”
奥拉歪头想了想——佩托拉姐姐,索菲姐姐,还有埃尔德哥哥……的确都还是很年轻的,住在集体宿舍里的单身士兵。
“我年轻的时候,想法也和他们一样。”
老托尼长叹了口气,冲奥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整天都热血沸腾的,渴望着变革,渴望着胜利,渴望着墙外的自由。也曾经和战友们一起发誓,将来无论生了儿子还是女儿,也要让他们加入调查兵团继续战斗,他们要是不愿意,打断了他的腿也要让他加入进来!但是……”
奥拉隐约看到,在杂货房昏暗的灯光下,老托尼那双干枯的苍老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细微的泪光。
“但是,那些和我一起立下这些誓言的兄弟,全都已经死了,还没来得及娶老婆生孩子,就全都死了。被巨人吃掉了。只有我一个走了狗运,居然真的抱上了儿子……”
老人哑着嗓子告诉奥拉——
“当我第一次把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啊……哈哈,小奥拉你一定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他那么小,那么软,像只小老鼠似的……他那时就只有我的一个手掌大!缩在那儿哇哇大哭!那么脆弱……
“那个瞬间我就意识到了,我绝对,绝对不要他也跑出墙去跟巨人战斗,我死都不想看到鲍勃也像……我的那些兄弟那样,被巨人一口一口的啃掉啊……”
老托尼忽然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到了仓库灰扑扑的地上,捂着脸反复呢喃。
“真怕……真是怕啊!说来丢脸,老子杀了半辈子的巨人,从那些操。蛋玩意儿的牙齿缝儿里逃出来了不下十回!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现在……一想到鲍勃也会经历到和我相同的境遇我就……真是怕啊……
“战斗也好,人类的自由也好,全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啊,只想让鲍勃好好的,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
看着陷入哀伤的老托尼,奥拉紧皱双眉,犹豫了许久,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但是……您平常在餐馆里和那些哥哥们……”
“啊啊,是的,我和那些年轻士兵们还是会一起高呼自由万岁之类的口号吧……呵,小奥拉会不会觉得我很虚伪?做这种口是心非的事情很难看吧?”
“不……”奥拉犹豫着抿起了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哈哈,我已经老啦!人老了之后啊,就是会变得胆小世故,再也不如从前那样洒脱啦!我也只是……不想打击那些年轻人的积极性而已。”
“……”
“啊,家里的酱油都没有了。抱歉啊奥拉,你能帮忙去打两瓶回来吗?”
“好的……”
………………
…………
……
抱着两只空空的酱油瓶,奥拉慢吞吞的走在前往酱油店的路上。
和老托尼的对话,依然不断浮现在脑海中。
「这其实很好理解——我这么跟你说吧,小奥拉,你今年已经10岁了,等到明后年也就是能应征入伍的年龄了。到时候你再问问,看你家利威尔会不会同意你去参军。」
「小利他……不愿意让我参军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九成九,他是不会同意的。」
「等、等等!但是……为什么?!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所有的军人都不愿意然自己的后代入伍的话,今后的军队……今后的调查兵团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加入呢!」
「这很简单啊,稍微看一看现在训练兵的出身就知道了——偏远农村出身想要建功立业的小子,想要摆脱家庭包办婚姻的姑娘,还有五年前从WallMaria逃进来的、被分配到艰苦地区垦荒的人,这些人都是新兵的主力军啊——啊,还有一些贫民区的孤儿,没爹没娘政。府也不管,除了参军之外,他们也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唉……”
越想心里越难受,奥拉不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小利他……真的是那样想的吗?和那个包子脸老头(这是奥拉心里对“托尼叔叔”的真实称呼~)的想法是一样的?战斗啊自由啊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其实只是想过安生日子?
“不、不可能的吧!小利才不可能有那种废柴大叔的思维呢!”
奥拉抱着酱油瓶蹲在地上一个劲儿的跟自己炸毛,拽着头发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把头发拽得生疼嘶嘶哈哈的倒吸着冷气痛呼了半天。
“算了,现在自己瞎想也没用,还是等小利回来再问问他好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奥拉拍了拍裙子就准备从地上站起来。
然后——
“呜吼——!”
“诶?”
“呜呜呜——!”
一抬头,却看到一只长得其丑无比的癞毛狗正龇着黄牙口水直淌的冲自己低吼。
“诶、诶诶?!!等……”
奥拉惊恐的抬头左看看右看看。
通往酱油店的小巷子正处在大街的边缘,一大清早的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等、等等……”
奥拉刷的抬起手,冲野狗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结结巴巴的,和它,讲道理。
“那、那个……我只是来打酱油的!对你没有恶意!”
奥拉眨巴着蓝莹莹的大眼睛,无比诚恳的看着野狗。
野狗眨巴着耷拉下块皮的脏眼睛,莫名其妙的盯着奥拉,思索了两秒。
然后……
“吼——!”
“诶诶诶!还是要咬吗?!”奥拉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惊恐的捂着脸大叫,“我的肉不好吃的!!!”
“吼嗷——嗷呜!呜、呜呜……”
眼见着利爪就要抓到鼻子尖上了,奥拉惊恐的抱头缩到地上——这时,野狗凶狠的咆哮忽然变成了小猫的呜咽。
“嗷呜呜呜呜……”
奥拉愣了愣,缓缓将双手从脸上拿开,一点点的往上看过去——
“你他【哔——】的在发什么神经呐?”
那个人发出像沙砾一样摩擦着的,陌生的粗糙嗓音。
穿着一身齐整的褐色军装,他背对着早晨的阳光,在刺目的光晕之中,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单手就捏着那条野狗的脖子把它从地上拎了起来。
满口的粗言秽语,倒是听得很耳熟……
“一大清早的在街上和这种狗【哔——】东西调。情嘛?你的口味果然被那个死矮子带坏了啊奥拉!”
“哈啊……?”
奥拉刚刚从成为野狗早餐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了半天,却依然没能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喂喂?你这是什么眼神?!”
粗糙的嗓音不满的嚷嚷了起来,将手里那只硕大的野狗随手往墙上一扔,野狗呜咽了一声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他大步走上前,在奥拉的面前半跪了下去,直视着她的眼睛大声嚷道。
“这才一年啊!别告诉老子你已经不认得我了!”
他的身形一放低,这才脱离了光影的笼罩,奥拉一眼就认出了少年黝黑的皮肤,还有那头有些剪短了的刺猬头。
“肖、肖恩?!”
这下的惊恐一点都不亚于刚才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