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孙策神情一肃,说道:“二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孙权不由一怔,收起笑容道:“阿兄请讲。”
“弟年虽少,却才秀明达,豫州详情,为兄已尽数告知于你……”
孙权点点头,并不插口,耐心的听着后续。
孙策面色更显凝重,接下来一字一句道:“为兄要和公瑾共赴父营,助父亲一臂之力。我走之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孙权明而锐的双目有流彩一闪而过,道:“我一定把家照顾好,不让阿父、兄长分心。”
“阿兄相信你。”孙策欣慰地点点头,若是寻常十岁童子,乍闻此消息,早就痛哭流涕了。这次他没有再去试图拍弟弟的头,而是搭住他的左肩,用力按了按。
随后两人一同来到母亲居室,吴氏今年不过三十五岁,身形姣好,相貌奇美,目光如水,整个人散着淡淡的书卷气,让人感叹惟有这等才貌双全的女子,才能锁住“江东猛虎”孙坚的心。
当年,吴氏春时踏青出游,孙坚只匆匆看过一眼,却惊为天人,誓要娶其为妻,为了得到她,其可是煞费苦心,甚至做好了吴家敢拒绝他的聘礼,就带人强抢的念头。
孙坚时区区一郡之吏,身世也并不显赫,没有半点可以让吴家看得上的地方,但孙坚为人轻狡悍勇,郡好事少年、游侠皆乐从之。吴氏生怕家族拒婚而遭致大难,力排众议,委身于孙坚。
两人刚刚成婚不久,会稽有许昌者,类似张角,以宗教蛊惑人心,挑动反叛,聚众数万,自称皇帝,攻略郡县。孙坚骁武有名,受征,随扬州刺史、臧洪之父臧旻大破叛贼,积功拜为盐渎丞,去吏为官,算是步入正途。说来臧旻可以算作孙坚的恩主。
孙策、孙权拜过吴氏后各自端坐,连眼睛也不敢随意乱转,恪守礼仪。与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的父亲相比,他们无疑更惧怕知书达理、温柔似水的母亲,虽然她从来没有打过他们。通常只要吴氏一个略显严肃的眼神递过来,比任何棍棒都有效果。
“母亲……”
孙策才开口,吴氏抢着说道:“你是不是想去找你父?”
孙策毫不惊讶,点头称是。
“你自到舒县,尝坐立难安,我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吴氏继而叹道:“唉你和你父亲的性子一模一样,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也不再费口舌相劝。只是,战场刀剑无眼,你莫要自恃武艺,任意妄为,要时刻留在你父……”说到这,吴氏急忙打住话语,孙坚可是一个每战必先的人,让儿子时刻留在他身边,不是更危险吗。
孙策见母亲一脸掩饰不住的担心,说道:“公瑾将相伴同行,母亲不放心我,还不放心公瑾吗。”
果然,吴氏闻言微微展颜,道:“公瑾素来稳重,也劝得住你,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孙策微微吃味,他言行举止再成熟,也终归只是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世上没有哪个少年会喜欢母亲夸奖别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结拜兄弟。
而受到孙策‘强烈’嫉妒的周瑜,此刻正和伯父周尚坐在一起。周瑜父亲周异四年前病卒,时年四十,当今时代医疗奇差,似这等年纪就离开人世者比比皆是,不以为怪。
周尚今年不到五旬,身量等,相貌寻常,似乎间接证明了周氏并无俊美的遗传基因,周瑜能长成这个模样,堪称逆天了。
周尚听完侄子的决定,沉默半天才道:“公瑾,你聪达有材,是我家的千里驹,只要潜心数载,待局势稍加明朗,一朝而,届时必当扶摇直上,名冠天下。此时绝非良机,何必急不可耐的跃身泥潭,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局。”周尚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道:“公瑾,我相信你有这个耐心等下去。”
周瑜诚恳地道:“义兄屡邀,不能推却,从父勿怪。”
周尚不由皱起眉头,说实话,他很看不上孙坚,其人固然猛锐冠世,用兵如神,也能忠于王事,可他的缺点同样明显,刚愎自用,勇而无恩,暴烈嗜杀。孙策比他爹强的地方是能够结交知名,以礼待人,但性格如出一辙。
再说,孙坚名义上是豫州刺史,实则空顶一个好听名头而已,豫州钱粮、任命大权皆握于袁术之手,称其为袁术部将可能不太恰当,却也绝称不上盟友。
与其投孙坚,还不如投袁术。周、袁两家自周景、袁汤算起,三代故交,前不久袁术还给他写来一封言辞恳切的亲笔信,邀他来南都宛城共谋大事,周尚颇为心动。
别看周瑜年岁不大,却有奇智,伯父周尚一般遇到事情都他商量,袁术邀请一事周瑜自然也知晓,猜到伯父心所思所想,笑着道:“袁、孙一家,投孙即是投袁……”
周尚心叹一声,两人目前看来是一家没错,但未来呢?以孙坚的性格,怎么可能甘愿长久受制于人,必定图谋自立。他不信一向聪明过人的侄子会看不出其猫腻,侄子这是铁了心要助孙家啊赌上一切
周瑜长揖拜道:“明日就将起程,我去和母亲告别……”
“……”
西都,长安。
一条略显陈旧,却异常宽敞的街道上,一辆装饰简单的马车缓缓行在路。
马车内,坐着两个少年,其一人,身高尚不满六尺,汉代有“五尺谓小儿”、“六尺谓十五”之说,其人今年十五,明显是属于矮人之列。他皮肤微黑,口鼻眼眉密集地向央挤压,说好听一点叫其貌不扬,说难听些就是五官短小,然而容貌鄙陋的他,却神采奕奕,身上散着一股惊人的自信,这等人,必然怀有惊世才华。
另一人十**岁上下,长七尺余,肌肤雪白,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仅比孙策、周瑜之辈逊色半筹,和当年盖俊好友、太学的美男子陈嶷相当,这种人,只凭相貌,无论在何地,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是,不知为何,他显得没甚精神,不然,必定会再为他加上几分。
两人不管相貌还是气质,实是两个极端,若非有共通之处,绝难相处。
貌丑者姓王名粲,字仲宣,山阳郡高平王氏子弟,曾祖王龚顺帝时官至太尉,祖父王畅灵帝时官至司空,父子并为三公,一时传为山阳美谈。其父王谦亦知名,曾为何进大将军府长史,可惜早卒。王粲善作、算术,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能,加上和蔡郎蔡邕结为忘年交,堪称太学第一风云人物。
美男子姓卫名觎字仲道,河东安邑卫氏子弟。说来也巧,他是盖俊治下,河东郡功曹卫觊卫伯儒胞弟。前面有提到过,此支卫氏非汉大将军卫青一脉,本为燕人(幽州),二人曾祖卫嵩学著北地,受汉明帝所召,道卒于河东安邑,汉明帝哀其不幸,赐其子孙土地田产,卫嵩一脉遂定居安邑。卫氏家风甚严,学风亦盛,三代皆有名,遂为河东望族。卫觎自小便流露出过人的才华,和其兄卫觊并有名于河东,十五游京都,入太学,诸生无不心仰慕之。
王粲看着卫仲道歪身倚着车壁,双目无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笑着斥道:“仲道,你知不知道一会儿要见的,可是高阳乡侯,大名鼎鼎的儒宗蔡伯喈?嗯?”
卫仲道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道:“仲宣,小声点、小声点……我身子骨弱,别把我的骨头喊散架了。”
“唉——”王粲一脸无奈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打起精神来?”
“很累的。”卫仲道轻轻道,而后便失神地看着脚尖,对方的脚尖。
到达蔡府尚需一刻有余,王粲可不想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问道:“仲道,你对孙豫州此次撤军怎么看?”
卫仲道目光稍稍凝实了一些,虽然有限,注意力终归被勾回来了,道:“还能怎么看,二袁争衡原呗。不要再对他们勤王抱有任何希望了。”卫仲道停顿一下,又道:“他们日后多半要行王道了。”
即有王道,自有霸道,所谓霸道者,上尊天子,下合诸侯,讨伐不臣,董卓是也。不过他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屡战屡败,龟缩关,难成气候。而所谓王道者,以诸侯之名,内称仁义,外并诸强,从而君临天下,取汉天子而代之。
王粲本就狭小的眼睛眯起来,几乎不见,这和他的判断不谋而合,冷哼道:“袁家世受隆恩,岂敢如此?”
卫仲道语气平淡地道:“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任由董卓再折腾个几年,汉室必亡。”
“盖骠骑呢?”王粲又问道。他和蔡邕结为忘年交,传为京美谈,但他却不是第一个,第一个人就是他问的这位蔡邕的爱婿,骠骑将军领并州牧、美阳侯盖俊盖子英。
卫仲道目光更加凝实,缓缓摇头道:“看不透、看不透……观其行为,从出为北地长史,一直到董卓进京、率兵南下强取并州牧,一直是明果独断,勇盖天下,堪为人杰的人杰。然其后,每况愈下,予人以优柔寡断的印象。是已经满足于一方诸侯的身份吗?不对,不动声色间,三河尽入掌。三河虽富,所处敏感,非有大雄心,大毅力者不敢取之。是欲坐观关东、关西成败吗?也不对……唉,越想越头疼……”
王粲的头也疼得厉害,显然,他也想不通。
盖俊动作,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可不是褒义词,因为这意味着盖俊的战略处于混乱矛盾之……
第二卷负笈进京第三百二十一章并州朝会
更新时间:20118182:12:53本章字数:5957
第三百二十一章并州朝会
论及盖俊,马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可是没过多久,王粲便忍不住再度开口道:“二袁无心社稷,盖骠骑尾两端,难道四百年汉祚当真要断送在董卓之手不成?”
“董卓自回长安,锐气虽未尽失,亦不复有壮志,先是欲效法周之太公姜子牙,称尚父……”卫仲道嘴角挂起一丝讽刺、不屑的笑意,似这等带有强烈情绪的表情,可不是经常能出现在他的脸上。“幸而蔡郎以关东未平为由劝阻。”
“董卓继而又使司隶校尉刘嚣查官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皆诛之,财物尽没。于是小人更相职责污引,冤死者以千计,百姓震恐,道路不敢言语,而只敢以目视之。且董卓掘了北邙诸陵还不罢休,归来后又挖关诸帝陵寝,爆晒世宗(汉武帝)龙体……”
“由此三件事,便能想象董卓往后必会更加疯狂,朝廷诸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董卓任意妄为下去。惨烈的激斗,快要开始了,或者说,已经开始了。”似乎一口气说得太多,耗干了卫仲道体内本就不多的精神,神情萎顿,目光无神的望着车窗外。
王粲若有所思,乃问道:“仲道,你说双方谁会笑到最后?”
卫仲道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一般,过了好半天,王粲锲而不舍的追问,卫仲道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懒洋洋道:“我怎知道”
王粲闻言不由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卫仲道智计过人,迁都长安、袁绍窃赵诸事,乃至董卓败归,皆一一料,王粲都快认为他是神人了,原来他也有拿不准的事情啊。
卫仲道斜睨好友一眼,仍是以四平八稳的声音道:“有甚可笑之处?我又非神仙,岂能事事料定。”
王粲不言,只顾笑。
卫仲道懒得理他,干脆背倚车壁,合目养神。
高阳乡侯府。
蔡邕官至左郎将,封高阳乡侯,其被董卓引为腹心,颇受信赖,贵重于朝,兼以才学名著四海,每至休沐日,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今日,这高阳乡侯府,与往时的热闹相比却是有几分清静。
倒不是蔡邕突然间失势了,他女婿盖子英可是天字号第一强势的人,董卓哪怕不重其才,也要像祖宗一样供奉起来。他今日将邀请两位少年来家做客,所以闭门谢客。
难得偷些清闲,蔡邕坐于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腿上,双手抚上七弦,霎时间,琴声如一汪清泉般从指尖倾泻而出,溢满空院。此曲音调静美,旋律悠扬,有平复人心之效,正是盖俊的成名之作,号称“神曲”的《平沙落雁》。
今日他邀请的两位少年来宾,其一人是他的忘年交,刚满十五岁的王粲王仲宣。此子貌丑而才佳,有过目不忘之能,蔡邕曾经一度升起将次女蔡琰嫁给他。自然,最后不了了之……
念及女儿蔡琰,蔡邕心绪微乱,不可避免的影响到弹奏效果,琴声在普通人耳依然无比动听,他却知道,音质,杂了,不再纯粹。当下心一叹,停下来。
子蔡珪、媳羊男、女蔡琰,三人自从去年九月离开长安,前往晋阳探望蔡琬,至今已整整八个月了。起初蔡邕并未在意,以为儿女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可是时间久了,心里便起了疑心,寄信催促其等归,盖俊、蔡琬却顾左右而言他,如此再三。蔡邕人老成精,哪里还有不知之理,明白他们多半是回不来了。
对于盖俊、蔡琬此举,蔡邕没有太多愤怒,他能够理解二人的心思,其实他何尝不知董卓暴虐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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