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这便让王仁稍微宽了宽心,知道到这会儿了仍然是事犹可为。
定了定神,王仁却是慢慢抚平心中躁动不安,双眼直视赵云安道:“王爷,卑职昨日苦思半夜,现今已然备有赈灾十策,烦请王爷过目。”说罢,却是从袖笼里取出一份案牍,郑而重之地递到赵云安手上。
谭纵斜着眼睛瞄了一眼,见这案牍写的密密麻麻的,怕不是有一两千字。这会儿的一两千字可比不得后世有电脑的时候,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就出来了,这可是要人拿着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而且还得写的公正美观,不能有丝毫的错误,否则便得重新写过!
谭纵心里头不由地感叹一声:当真是难为这位王大知府了。
“赈灾十策?”赵云安却是听得忍不住乐了,眼角不由自主地扫了谭纵一眼,见谭纵脸色丝毫未有变化,心里头一气,不由地就伸脚在台下踢了谭纵一脚。实则赵云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谭纵面前他就是端不起架子来,就好似与曹乔木在一起一般,极为随意。
不过既然王仁这般郑重其事,赵云安即便再如何不齿这人沽名钓誉,却也不得不将这份巨文累篇细细研读一遍。
这份案牍写的倒是真不错,方方面面都写全了,可算得上是细致,惟独空话太多,花团锦簇的好看的紧,可真正有用的东西却是没多少,与前次几乎无有区别。
“梦花,你也看看。”赵云安却是下意识地便将这份案牍交到了谭纵手里。这些时日,赵云安已然习惯了找谭纵商量了,这一回也不过是他条件反射的下意识行为。
谭纵却是闻言怔了一下,一时间竟是有些愣神。
他不明白赵云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份东西交给自己,但毫无疑问这已然是在打王仁的脸。若是他当真接过去,他便是同样在打王仁的脸。
要知道,这会儿虽然赵云安主掌一切,可毕竟这王仁才是南京府的知府,这块地界的父母官,更是四品的高配。因此要真论起来,他即便是不搭理赵云安也是可以的——只是情面上过不去而已,至多得罪几个人,但却犯不上其他的错误。
可这会儿,赵云安将王仁好心递上来的案牍当着王仁的面交给身边的幕僚——虽然谭纵还有个六品的游击身份,但这里的三个人谁都知道,谭纵终究还只是一个幕僚,六品游击什么的却真是拿不出手——这已然是直接无视王仁的存在了,不是打脸又是什么。
只是谭纵这会儿早已然与王家势同水火,这脸说打也就打了,根本不用含糊什么。因此谭纵只是略一迟疑,随后便干脆利落的将这写了所谓赈灾十策的案牍接了过来。
不过让谭纵下定主意要打王仁脸的最主要原因却是,他这会儿已然从赵云安的脸色上看出点端倪里了:赵云安正是要谭纵去打这位王仁的脸,好让他先出点胸口的恶气再说!
果然,王仁看着谭纵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案牍接过去,脸皮不由自主的就抽了抽。这一瞬间,他的确有一种面皮火烧火燎的感觉。赵云安这一巴掌虽然打的无声无息的,但打的却重,甚至直接甩一巴掌到王仁脸上,还更让他这位堂堂的四品高配知府觉的轻松。
这倒不是王仁太贱,而是相比起来,还是这会儿脸面丢的更大。
只是这会儿形势比人强,即便他王仁再如何不满,他却也不敢当场发作出来,说不得还得一脸强笑道:“早听闻谭小友深得王爷看重,更有传言道小友博闻强记、纵古论今便是连风月之术也略通一二,当真是奇才了。不想小友竟然对政务也有所涉猎,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早知如此当初便应将小友招至府衙做个功曹的。”
这功曹的职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乃是一府同知的副手。在南京城这高配的衙门里,那便是响当当的六品文官。这般算下来,这王仁似乎是一番好意,甚至极舍得本钱了。
但实际上,这却是王仁再一次揶揄谭纵,甚至已经略微提出了警告。
要知道,这功曹一职虽然不重要,但六品官员的位置又如何是他王仁能够随意支配的。因此这话十成十是虚言,这会儿说出来,不过是讽刺谭纵罢了——不管你谭纵如何得宠,终究还是个六品官。
而所谓的招揽谭纵,自然是体现出了王仁心中的后悔——却不是后悔没招揽,而是后悔当初没一棍子打死,留下了这么大一个后患。
所以,王仁这番话说到最后,其实还是在警告谭纵:不要说不该说的东西,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谭纵如何会不知道王仁这句话乃是暗讽,更是一种无形的威胁,甚至还有些许的揶揄,但谭纵这会儿却是不想理会这位地位降格的厉害的知府了——与他一个小小的士子幕僚怄气,不是他王仁地位降格又是什么。
一边看着手上的赈灾十策,谭纵一边却是与赵云安道:“王知府这手字当真是漂亮呢,深得卢体精髓,却是把梦花比下去了。惭愧,当真惭愧的很。”
赵云安嘿嘿笑了两声,可一边的王仁却是听得目红耳赤,恨不得将谭纵当场掐死。
谭纵这一句话,却是他的反击了。
要知道,谭纵这话看似是褒奖,可实质上更主要的还是体现出了谭纵对王仁的一种点评。但是点评这个词是这么好用的么,那是只有前辈对晚辈、长辈对后辈、上司对下属才能干的事情。
可他谭纵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区区六品游击,至多是个幕僚。而他王仁又是什么身份?那是堂堂的四品高配知府!甚至在几日之前,两者身份地位都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相差悬殊的很——若是哪天见着了,他王仁与谭纵多说一句话那都是对谭纵的提点。
故此算下来,他王仁的字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他谭纵来点评了?
但谭纵偏偏就这么心安理得的点评出来了,而且点评的王仁不敢发作半点脾气,必须得生生受着,强忍着把这口气憋回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默契使然
若是王仁这会儿会骂人的话,定然已经将谭纵祖宗十八代全数骂进去了。但他不敢,不仅是因为王仁忌惮赵云安的存在,更是不想再节外生枝。
背对着王仁的谭纵却是双眼微闭,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心里头充满了对王仁的不屑——连回嘴都不敢了,又有什么资格摆谱,老老实实等死算了。
自然,谭纵却不会觉得自己靠着赵云安的身份压了王仁一头有什么不好意思,这背后的势力本身也是实力的一种嘛。从后世穿越过来的谭纵对这一点显得极为坦然,否则当初又如何能当一位合格的纨绔?
所谓纨绔,自然是要依仗着背后的家庭在外头为非作歹,这才能叫纨绔。那些靠自己的本事在外头乱来的,那不叫纨绔,那叫逞威风!
不过,虽说谭纵已然踩了王仁一脚,但是既然赵云安让他看这所谓的赈灾十策,谭纵自然还是得看看的。只是等他粗略看完后,却是又抬眼瞧了赵云安一眼,却发觉赵云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玩气了闭目不语的套路,他便觉得有些儿坐蜡了。
依稀中,谭纵觉得这可能又是赵云安这位领导对自己这个小秘书的一个考验。
不得不说,这就是做下属的悲哀了,时时刻刻都要去琢磨领导的想法,即便只是一个最简单的闭目养神动作,你都得去想是否有什么别的特殊含义。
以前谭纵当纨绔时,倒是有不少人看他脸色,他也挺喜欢这种装腔作势、拿腔拿调的感觉。可这会儿轮着他来干了,他心里面多少就有了些不痛快。
但不痛快又能怎么的,所谓形势比人强,他谭纵既然投靠了这主子,自然只能跟着这主子的指挥棒动!想要自由?成啊,把事儿办好了,把主子送回西天去自然就成了。
正是如此,所以昨天谭纵才会与家里头的女人说,早点把南京的事情办完,好过逍遥自在的小日子。
心里头有了压力,谭纵不免又仔细瞧了这所谓的赈灾十策一遍,这才将这案牍郑而重之的放下了,整个人也正襟危坐起来。显然,这会儿谭纵是当真有些压力的。
赵云安却是恰到好处的睁开眼来,双眼直视谭纵道:“如何?”
“治水、修堤、修路、铺桥、放粮、整地、防贼、除乱。”谭纵一一点出案牍中的十策中的八策,一字一字说的铿锵有力的很,似乎是在斟言酌字:“这八策虽然略显空洞,但大体上还是不错的。只是聚全南京城财力、让百姓提服前徭役两项我却觉得有些不妥。”
说罢,谭纵却是站起来回过身去与王仁施礼道:“学生冒犯了。”
王仁听了,脸上一副铁青之色,却是气的直想甩袖走人。但偏偏他又不能走,只能将这股子气憋着,看着谭纵这个曾经的黄口小儿卖弄。可若是真正的细数起来,王仁这火却不是因为别的,反而是谭纵这一句“学生冒犯”的效果。
以常理而言,若是谭纵当真觉得失礼,那在说前头那些话之前,却是应该首先与王仁告罪,然后才将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说出来。那么不论如何,这礼节总算是做到了。可这会儿谭纵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这便等同于谭纵没了这份诚心,这一句冒犯不过是他随口一言,换而言之那便是谭纵他压根不觉得这是冒犯,而是理所应当。
可事实上,还是那句话,两者目前当真是有地位差距的,这一份“理所应当”可不应当,而且是大大的不应当。
但即便是不应当又如何?有赵云安这不讲理的主子撑腰,谭纵根本不含糊他王仁,他王仁若是再气下去,也就只能干瞪眼,却是对谭纵这竖子毫无办法。
赵云安听过后,却是不置可否,便是连面上的表情也是未变一点,反而将桌上那两张监察府传来的纸条递给王仁道:“王知府,这是杭州、苏州两地监察府用信鸽传来的消息,你且看看。”
赵云安这句话出来,便算是将话题停下了,也算是略微缓解了王仁的尴尬。
可王仁这会儿已然想通了,虽说心里头仍有不小的火气,可总算是绝了再与谭纵置气的心思,脸色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这会儿见赵云安递过来条子,王仁整一整身上这绣着冲天雁的官服,这才依礼上前两步接过那两张条子。只是,随后王仁又退回了原位,却仍然那般站在了原地——你只叫我看条子,可没让我坐,所以我还是站着吧。别人见着了,可不会说我不知礼节,只会说你安王仗势欺人。
赵云安却是看的有趣,知道这其实也是王仁在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慨。但他赵云安这会儿却偏生不叫这王仁坐,就这般晾着他——南京府三地连续溃堤,已然让赵云安对这位素有清誉的王大人没了最起码的尊重,自然不会给他什么礼遇。
况且……赵云安扫了正在看条子的王仁一眼,眼中便多了几分玩味。
这边王仁将条子细细看过了,眼中已经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震惊,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差点就想追问这条子上写的东西是否属实了。。
“王知府,如今苏杭两地局势糜烂,依我看罪责全在当地官府身上,理应拿下法办。不知你意下如何?”赵云安这一句说的极为轻描淡写,但是落在王仁耳里却犹如黄钟大吕一般轰轰作响。
正如谭纵所知的那般,这官场,不论是后世,还是当朝,只要这官本位的思想一日还在,那么贪腐这等子事情就绝对不可能是单独某个人的事情,那必然会发展成为窝案。而一个案子若是当真只有一个贪官,那么这个案子就必然有隐情了,除非这贪腐刚刚发生,可这显然不可能——不是不可能发生,而是刚刚开始的贪腐之路不可能被人察觉。
故此,赵云安这般问王仁,那便等同于将王仁逼到了再无转圜余地的墙角,让他这会儿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终其所以,还是因为当地局势糜烂,民意出现骚动,当地官府治理不当所致,若是从常理来说,这便已经足够将两地主官拿下问罪了。。
可千不该万不该,这两位不该与他王仁有牵扯!
这时王仁若是应了,那自然等同于将两个知府一起推进了火坑,结局自然是万劫不复,丝毫没有再爬出坑的可能。可若是不应,那便是直接让赵云安抓住了他王仁的痛脚,恐怕接连而来得便是不留情面的训斥了——不论如何说,他赵云安终究还是钦差团的主事,自然是有这个能力的。
可是,若是让那两地的知府下入大牢,他王仁又能多活多久?只怕未几日便要在牢中与那两位难兄难弟相见了,毕竟这河堤一事可是三地一起办的,一旦案发了只怕谁也别想走脱,也压根走脱不了。
故此,将那两人推下火抗,便等同于将自个一起推下去了。而且这坑还是自个挖的,可不就成了自个挖矿自个跳么!
王仁思及此处,脑海中忽地就闯入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不由自主的就对这想法展开了想象,并且瞬间就制定好了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