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夕微微颔首,转首看向齐恕,“齐恕,我不在之时,谷中一切如何?”
“嗯……”齐恕闻言不由看看其它三人,他三人同样看看他,“嗯,自王走后……嗯……”
这要如何说呢?齐恕看看安坐于椅上等着他报告一切的风夕,想着到底要如何说呢?
基本上,在风夕离谷后,这谷中……嗯,风云骑基本上没有做什么事,至少没有与华军交过一次锋,可是你要说没做事,可他们又做了一点点事,只是不大好拿出来讲罢了。
五月十五日辰时。
他们前往丰息的帐中听候安排,只得到一个命令:在巳时完之前要找到一百三十六块高五尺以上、重百斤以上的大石头。然后丰公子便潇洒的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而他自己——据说——闭目养神半日,未出帐。
因王说过,不在之时必得听从兰息公子的命令。所以他们虽一肚子疑问,但却依然领人去找石头,动五千将士,总算赶在巳时完之前将一百三十六块符合他要求的大石采回。
五月十五日酉时。
丰大公子终于跨出营帐,指挥着一干士兵们将大石头全搬至两军相隔的中心地,然后挥退那些士兵,就见他一人在那观摩了半晌,再然后就见他袖起……石落……袖起……石落……那一百三十六块、上百斤重的大石,公子爷他只是轻松的挥挥衣袖,那些石头便全都听话的落在某个点上。
待弄完了一切,丰公子拍拍手,然后丢下一句:所有风云骑将士,皆不得靠近此石阵三丈以内!
他们跟随风夕久已,自问也熟知奇门阵法,但对于他摆下的那个石阵,却无法看出是何阵,只是稍靠得近,身体便不由自主的生出颤栗之感,仿佛前面有着什么十分可怕的妖魔一般,令他们本能的生出畏惧(炫)(书)(网)之感。
五月十六日。
华军一名将军领兵一千探阵,当他们禀告于丰息时,丰大公子正在帐中画画,画的是一幅墨兰图,闻得他们的禀告,他连头都没抬,手更没停,只是淡淡丢下一句:让他们攻吧。
而结果……那一次,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与女王齐名的兰息公子的厉害与可怕之处,也打破了他们心中那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公子形象!
一千华军进阵,却无一人生出!阵外的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看到那一千华军全部如被妖魔附体一般完全丧失理智自相残杀……他们并未出战,只是看着,但比起亲自上阵杀人……这……更让他们胆寒!
曾经以为血凤阵已是世上最血腥的阵法,但眼前……这才是世上最凶、最残的阵法!血凤阵至少是他们亲自参与的战斗,那些热血还有是他们自己挥洒的!可眼前的……未动一兵一卒……那些华军的刀剑毫不犹豫的砍向自己的同伴,砍得毫不留情、砍得凶歼无比……但见断肢残臂飞落,鲜血飞溅……原来站在阵外看着敌人自相残杀竟是那样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一刻,他们对于这个总是一脸雍适浅笑的兰息公子生出一种畏敬,表面那么温和可亲的人,出手之时却是那般的残而冷!而对于王,他们只有敬服,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愿誓死追随的敬服!
五月十七日。
华军的驸马皇朝竟亲自出战。
他们即往丰息帐中禀告,想这声名不在他之下的皇国世子都亲自出战了,他应该紧张了一点吧。谁知……当他们进帐时,丰大公子正在为一名侍女画象,旁边还亲密的围着——不,是侍侯在他身旁——另三名侍女,闻得他们的禀告,丰公子总算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微微顿笔,然后淡淡一笑道:知道了。说完他又继续作画,他们走出帐外时还能听到他的笑语:荼诘,眼中的笑意稍微收一点,这样才是端庄的淑女。
而阵前的皇国世子也并未攻过来,只是在阵前凝神看了很久,然后又退兵了。
而那一天,听说公子一共作画二十二张。
五月十八日。
华军未再派兵出战,但来了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随随意意的走来,仿佛是漫步闲庭,到了石阵前也只是静静静的站着,却让他们一下子觉得那些大石头忽都添了几分仙气,仿佛是仙人点过的顽石,自有了几分灵气。而白衣人那样的仙姿天容与这个血腥可怖的石阵实在格格不入,那样的人似乎应该出现在高峰秀水之上才是。
他们例行禀报于丰息,本以为只来了这么一个敌人,丰公子大概头都懒得点了,谁知正在弹琴的丰大公子却停了手,回头盯着他问道:你是说玉无缘来了?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即起身走出营帐。
石阵前,一黑一白的两位公子隔着石阵而立,一个高贵雍雅,一个飘逸如仙,一个面带微笑,一个神情淡然,彼此皆不发一语,默默注视,气氛看似平静,却让他们所有人皆不敢近前一步,隔着数丈距离远远观望着,天地间忽变得十分的安静,似乎仅有风吹拂着那黑裳白衣发出的轻微声响。
后来,那两人——他们只看到白衣与黑衣在石阵中飞过,仿佛飞仙互逐,都是十分轻松的、悠闲的足不沾地的在阵中穿越,却又快速异常,往往白衣的明明在左边,可眨眼之间他忽又出现在右边,黑衣的明明是背身而立,可剎那间他忽又变为正面对你……时而飞临石上,时而隐身于阵,那些石头有时会飞起,有时会半空粉碎,有时会自动移动……可那些都不是他们关注的,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着那两个人,而那两人自始至终都是面不改色的,神态间都是十分的从容淡然的,他们似乎并不是在决战,他们……他们只是在下一盘棋而已!
再后来,那两人又各自阵中走出,仿佛中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的轻松,各自回营。
听说,那一夜公子在营中打坐未息。
五月十九日,无事。
曾问公子,以无回谷双方的兵力而论,风云骑远胜于金衣骑,为何不一举进攻将华军歼灭?
他的回答却是,风王只托我守好无回谷,并没要我进攻。
五月十九日申时末,王归。
“齐恕。”
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齐恕不由惊醒,抬首看去,王正静看着他,等候他的回答。
“嗯,王,营中一切安好。”齐恕觉得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喔。”风夕却也并不追问,淡淡的点点头,目光移过,帐外丰息正从容走来,手中轻摇着一柄折扇,扇面一幅墨兰图。
“王,皇国争天骑已至无回谷,我们……”程知急急禀报。
“我知道。”风夕摆摆手,看向丰息,起身离座,“这几日实在有劳公子了,惜云在此谢过。”
“息并无功劳,风王无需言谢。”丰息微微一笑道。
“王,您如何回得这般快?皇国争天骑出现在此……难道您路上未曾遇到他们?”齐恕问出疑问。
“鹿门谷内我袭歼五万争天骑。”
众将闻言皆不由眸光闪亮的看向他们的王,脸上一片敬慕,而丰息的眼光却落在风夕的眼眸上,那双眼眸如覆薄冰,冰下无丝毫喜悦之情!
风夕眸光微垂看一眼自己的手,然后负手身后,“攻晏城的是五万大军,射杀包承的是秋九霜,但是五万之后还有五万,晏城攻破之后,他们兵分两路,秋九霜必是领兵绕华、风交界北之蒙山而来……皇朝……这一招实出我意料之外!”
“王,华军方面现兵力大增,而我军损伤不少,是否要传令谢将军增派禁卫军?”齐恕不由请示道。
风夕却不答他,目光落在丰息身上,然后淡淡一笑道:“无回谷此次多热闹,四大名骑已集三大骑,岂能少了丰国的墨羽骑呢,你说是吗?兰息公子。”
丰息抬目看向风夕,只见她一脸平静淡然,一双眼睛又亮又深,如冰般亮,如渊般深,无法从中窥视一丝一毫的心绪。
“风王若需墨羽骑效力,兰息岂有二话。”终于,丰息垂目答道。
“王,这岂……”诸将闻言不由一惊,皆有劝阻之意。
风夕却一摆手制止他们,优雅的坐回椅上,眸光从容扫视部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无回谷战后,我们白风国与黑丰国将缔结盟约,两国誓为一体,福祸共进。”
营中诸将一听不由面面相觊。
“我等遵从王命!”诸将齐齐躬身道。
“兰息公子,我想你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吧?墨羽骑是随时可开到风国吧?”风夕的眸光再转向丰息,轻而幽冷。
丰息闻言却静静的看着风夕,幽深的眸光紧紧盯着风夕的眼睛,这样冷静的目光,这样冷漠得不带一丝情绪的目光从未从风夕眼中出现过,风夕从未从如此面对过他!
“兰息说过,墨羽骑随时愿为风王效力。”良久后,帐中才响起丰息优雅的声音,优雅的声音凝成一线,不起一丝波澜。
“那么……”风夕的目光重扫向部将,“齐恕,以星火传令,令良城守将打开城门,让墨羽骑通行!”
“是!”齐恕领命。
“无回谷所有将士,除守卫外,今晚全体休息!”风夕再吩咐道,“明日辰时所有将领王帐集合!”
“是!”
“下去吧。”
“是!”
正文 二十五、四国初会 字数:8911
帐中只有风夕与丰息,两人相对而坐,一个面带浅笑,一个面无表情,中间隔着一丈之距,目光相遇,感觉却是那么的远,仿佛是各立悬崖之颠,隔着万丈深渊遥遥相对,彼此皆无法靠近,只因前进一步便会粉身碎骨。
良久后,风夕从怀中掏出半块青铜面具,垂首,指尖轻轻点着面具之上被箭射穿的那个洞,轻轻的开口:“知道这次鹿门谷我射杀的皇将是谁吗?”
丰息闻言眉头一跳,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面具,再落在她面上,那张脸平静无波,但眼角那一丝丝怎么也掩不住的哀凄……难道……
“想来丰公子也难想到吧?”风夕抬首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冷诮的笑,“那个人便是丰公子说已死在宣山的皇国‘烈风将军’燕瀛洲!”
闻言,丰息手中的折扇唰的一声收拢,目光与风夕相对,然后又轻轻打开折扇,平静的道:“如此说来,那个燕瀛洲——当年你以命相救的人,这一次却是死在你手中,由你亲手取他性命!”声音是如此的平淡如水,可话中挟带的雪芒却刺得人肌骨又痛又冷!
“是啊,我亲手杀了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风夕的语气却也是那么淡淡的,仿佛她只是杀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丰息静静的坐着,将手中折扇慢慢的合拢,眸光不移扇上那幅亲笔所绘的墨兰图,当墨兰终于全部合掩于扇中,他才抬首,平静的看着风夕,然后起身,一步一步移近风夕,自始至终眸光相对,“你在怪我?而且……还有……恨!”最后一个字说得格外的清晰,格外的重!
风夕的眸光瞬间变化,褪去所有的平静与淡然,变得又冷又利又……带着无可名状的悲与痛!
“黑狐狸,你我相识已十年之久,不论你对他人如何,可你从未曾骗过我、瞒过我什么,可是……为何……为何……燕瀛洲……你要说他死了?!”风夕猛然站起身来,双眸盈满着水雾,雾中却又燃着怒焰,怒焰之中是切肤的痛与彻骨的哀!
那样的眼光紧紧的盯在丰息面上,他忽觉得面上凉凉的,手心也凉凉的,这炎热的夏暮,他却觉得非常的凉,凉得有如深冬的雪夜,静、寒而空寂!
“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丰息的声音忽有几分缥缈,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眸光从风夕身上移开,指尖拨动,折扇慢慢张开,垂眸,落在扇上那幅墨兰图上,那枝秀雅的墨兰长在悬崖之巅的石缝中。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风夕仰首看着帐顶,目光迷茫,“以你一向行事风格,燕瀛洲既为敌人又身负重伤,你要么取其性命,要么视而不见,可你未取命却……为何?”
“玉雪莲只有一朵,当日我仅以一片莲瓣救他,毒能否解尽我也不知,况且他还有一身重伤……他既为我之敌人,我何必要救他?为他解毒不过看在他……哼,我着人将之安顿在宣山脚下一户农家,并留了些药,是死是活那便看老天怜不怜他。”丰息眸光扫一眼风夕,面上的笑淡淡的、凉凉的,“按理说,他能活我还有一份功劳,而取他性命的人却是你!你又有何理由怨我?”
这最后的话仿佛一支利剑狠狠刺中风夕,让她身体一颤,抬手垂眸看着自己的这双手,这双射出那至命一箭的手……这双手亲自取了瀛洲的性命!瀛洲……紧紧咬出唇,害怕心口的痛会溢出,那样的话却在耳旁不断回响……记住我……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决不短命……既然这样说,可……可为何你的命却由我亲手结束?!瀛洲……为何是如此?既已死别宣山……为何还要魂断鹿门?!这便是你我之间的缘吗……瀛洲……
丰息的目光越来越淡,越来越冷,脸上的笑意却不曾减分毫,依然雍雅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