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谦微微一惊,向后几步将他让进屋里:“长清,出什么事了?”
封长清闷声不吭地进了房,反手把门关上,这才一屈膝,对着容谦大礼拜下。
容谦一阵头疼。
他知道自己现在手上没力气,封长清若是硬要跪,他还真扶不起来,也就不做那白费力气的事情了。不过他素来高高在上,手握权柄,对于别人地重礼倒也不至于会手足无措。不慌不忙先把油灯放好,随手紧了紧身上的睡袍,笑道:“长清,好端端的,你闹这什么虚文?”
封长清垂首道:“容相,长清无意冒犯。只是,长清实在不忍再见陛下日夕思念之苦,反日日厚颜欺君。容相你若无心相见,就飘然远去,再别让皇上或是我找到你。你若是再留在京城,就请恕我斗胆,要向皇上说明真情了。”容谦失笑,俯身轻轻拍拍他地肩:“长清,你也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了,怎么还不明白我。我要无心相见,哪里还肯进京,又如何会这般多事地让无忌将朝政国事,处处向我通报。”
封长清低声道:“我原也猜容相有与陛下相见之心,只是迟迟不见动静……”
容谦沉声道:“先起来说话。”
听了容谦坦承有相见之意,封长清只觉全身一松,立时干干脆脆站起来了。
容谦看封长清地表情,倒也好笑,其实早就猜到这个性情忠直地男子,是很难一直对效忠的君主隐瞒到底地。他能坚持到现在仍然不肯擅自说明真情,而又先一步偷偷来对他表明心意,迫他决择,已是十分尊重顾念他了。
“我既然留下来了,就知道相见不过是迟早之事。只是。这如何相见,却让我十分踌躇。”
封长清释然道:“容相若觉不便出面,长清愿对陛下分说明白。陛下一直思念容相。若知容相下落,必然欣喜若狂。”
容谦叹息:“高兴是自然的。只是高兴的劲头过了,多少还是会有些不痛快的。他毕竟还是帝王,你是他极信任的重臣,却把他最在意地事瞒了他这么久,他心中岂能没有芥蒂?”
封长清倒是全然不以为意:“从来事君惟忠。我欺君日久,便有些罪责,也是当受的。”
容谦暗中翻个白眼,什么事君惟忠,这种封建时代的臣子道义,他还真从来没往心上放过。再说,你封长清觉得自己有罪,那我容谦这个幕后主使,岂不是罪更大。
“长清你是一片忠心。不在意个人安危,可若是累你太甚,我自己心中难免不安。”
“可是……”
容谦一笑。摆摆手,阻住他地话头:“最近我也在盘算着。要找个时间与他相见。只是想寻个好时机。若是他心情极好之时,或许对你的怪罪也就不会太多。封长清喜道:“皇上这两日心情必是极好地。容相若是现身相见,必是喜上加喜之事。”
容谦不解:“喜上加喜?”
“是,今日御医确诊过了,皇后已然有孕。”封长清高兴道:“这岂非是大大的喜事?”
容谦神情微动,语气有些怪异:“也算是喜事吧!”
封长清心情极好,竟也没注意容谦的语气略有不对:“皇上可是高兴得很呢。便是我们这些臣子,也觉欣慰。皇上膝下犹虚,如今怀孕的又是皇后,若生下的是皇子,那可就是嫡长子了……”
“嫡长子啊……”容谦喃喃地叹息一声,面带苦笑。
封长清这时才发现容谦神色有异,不觉愕然:“容相?”
容谦苦笑着摇摇头:“妻子有孕,对于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自然是好消息,但对于国家……”
封长清茫然不解:“陛下有子,对国家只有好处啊?”
容谦深深叹息:“如果乐昌不是皇后,只是一个普通妃子,又或者,她是皇后,但不是秦国人,她怀孕就是一件真正地大喜事了。”
封长清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过来了。
乐昌是皇后,燕凛还没有孩子,这一胎要生了儿子,就是嫡长子。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任何一个典章制度齐全,注重传承法度的国家,嫡长子若无大的过犯,就算并不是皇帝最心爱的儿子,轻易也不能夺走他成为继承人的权力。
但是,偏偏乐昌是秦人。一个有着一半秦国血统的嫡长子,合适成为燕国皇位的继承人吗?
如果乐昌是地位尊贵的嫡公主,如果秦国强盛稳定,两强联合,却也说得过去。可是,乐昌出身卑微,母家毫无势力,秦国又乱象已现,自顾不暇……
一旦乐昌生下男婴,必然会对国家,朝廷,各方势力都造成冲击。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势力,必然会打出维护血统纯正地旗号,和维护长幼嫡庶的制度冲突这种冲突将无可避免。有史以来,礼教之争,总会把大部份文臣,大儒都卷进去,不管哪一方,却都会有国家英才在。无论皇帝是否情愿,都很难完全避免或压制这样的争斗。而争斗总要以一方地胜利结束,失败一方就算皇帝不愿意,也很难不加以打击。最终受损失的,依旧是国家,是朝廷。只是这种隐患比较深远,要等乐昌生下男孩,且要开始确认封号地时候,才会渐露端倪。封长清是武将出身,这些典章制度,礼法规矩,很多读书人,大儒家,看得比天还重地事,于他不过是些枯燥无聊的规矩文字。所以在这件事上,反应自然就越发迟钝了些。
他脸上地喜色,这时才慢慢僵硬:“如果几位皇妃能先一步有孕就好了。”
容谦微微摇头:“如果皇上的目光足够远,他只怕也未必愿意让几个皇妃生下他的第一个儿子。”
“为什么?”
“皇上很快就会对秦国动兵了,照他的想法,此战是十拿九稳能胜的。那么参与这一战的将领,必然会立下大功,得到国家的封赏,家族倍添荣耀。而宫中几个妃子,家人都任军中要职,本来就有极大的势力,这番立下大功,又是水涨船高。这个时候如果谁家的女儿怀孕了,给皇上生下了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儿子,那么,这个家族的势力,必然会在短时间内,急速彭胀到一个不太合理的程度。官员们的趋奉,投奔,讨好,结党,都完全是意料中的事,这是人性,无法压制,而手握兵权的外戚之家,一旦赫赫荣耀到这种地步,就算本来并无私心杂念,只怕渐渐也会有些仗势胡为的举动了。”
容谦叹息道:“皇上是我教出来的。我知道,他未必就有险恶的帝王心思,未必就一定对外戚或武将有着过重的猜忌防范,他更多的,可能只是想要保全。保全他的重臣,他的亲人,他的妻儿。从来不管君负臣,还是臣负君,除非是君主特别残暴昏庸,或是臣子过于蛮横无礼,事情发展到最后的相负相残,血流成河,双方都多少会有一些责任。皇上所想的,应该只是防范于未然,不要让事情发展到彼此都不好回旋的那一步。”
封长清听得目瞪口呆,一转念,连忙顺着话音道:“皇帝今年还没满二十岁呢,就要想这么多事,连对待妻子,都要这般小心谨慎,未免也有些可怜……”
容谦也许只是觉得长时间站立,身体有些吃不消,所以伸手略略扶着桌子,有些颓然地坐下。
是啊,若是那孩子真的能想到这一步,算到这一步,那确实也是太可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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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章节中有一段话:
……除非陛下哪天嫌我们没了用处,不要我们了,否则,我们怎么舍得离开。”燕凛抬头,看浩浩苍穹。“那么,他为什么就舍得一去不回呢?”
这段,最后一句,我看着别扭,就和纳兰还有荫她们讨论,然后讨论得太过投入,发文的时候,这句话当时提了出去,居然忘记往回加。刚才去改了加了。
小楼传说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国之君
封长清努力想为燕凛增加同情分,而容谦其实早已颓然。
这个可怜的孩子是他教出来的。这个可怜的境况,是他逼出来的。
是他逼着那个孩子,走一步,想十步,时时刻刻,关注着大局,在意着家国。还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却已连肆意地活一回,爱一回都不敢,连最私人的生活,也要放上天平去细细称量。
是他逼着那个孩子,走一步,想十步,时时刻刻,关注着大局,在意着家国。还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便已经连最私人的生活,也要放上天平去细细称量。
为什么一定要聪明能干,为什么一定要精明敏锐,为什么一定要比别人看得更远,想得更透彻,做得更多?
昏君也许是世界上最舒心的工作,可是明君……明君呢?
天子跬步,皆关民命。那样看不到尽头的繁重琐碎,那样沉重到可以让人窒息的责任,明君,几乎不是一个“人”能胜任的工作了。
所以,就是英主明君,在后宫之中,也并不是会如朝堂之中一般,英明神武地将驭下之术,平衡之道用到极致。皇帝也是人,不是机器啊。人都会有想要放松,放纵的时候。粉黛三千的后宫,原本就是为了帝王的享乐而设,谁愿意回到了自家的后院里,还要整日计较盘算,小心在意。
相比那些君主,燕凛是圣明的,是负责任的吧。可是,那些君王们,在后宫嫔妃之间。总有过最纯粹的快乐,最尽兴的欢娱吧,总有过。燕凛也许一生一世,也得不到地快意吧这样的燕凛,是不是也是愚蠢而可笑。
封长清还在两眼发直地喃喃自语:“这样说来,皇上岂不是永远不能有孩子了?”
“当然不是,皇上只是不想因为长子的降生,引起任何隐患罢了。”
容谦勉强打起精神。解释道:“他总会想尽量善待身边地人,所以,虽然顾忌乐昌的血统,诸妃身后地势力,也绝不会想真的剥夺她们当母亲的权力。我看……”
容谦略一沉吟才道:“站在他的角度,尽量保全所有人利益的方式,就是让没有势力地燕女为他生下长子。此子虽是长子,但因为母亲身份卑微,所以不会引发朝臣的过多趋奉。在那之后。后妃们不管是谁怀孕生子,因为即不是长子,也不是唯一的儿子。那声势,影响都会大大减弱。居长者母卑。母贵者居次。在这种局面下,朝臣们就算想要选边站。至少也要等到十年之后,看看皇子们的表现再说。他有了这么多年的缓冲时间,只要有心,很多事便都是可以防止的。”
封长清心头一凛,脱口道:“难道最近皇上幸了几个宫女,就是为了此事?”
容谦眼神微动:“他幸了宫女?”
封长清脸上微红。他虽是皇帝身边的近人,但皇帝这种无关大局的风流逸事,他实在是没怎么在意过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宫里多了几个从普通宫女册封成地才人。看上去她们都是因为碰巧才得的宠幸,有一个似乎是因为皇上当时喝醉了,还有一个好象是因为皇上打猎,喝了鹿血,这个……”
封长清苦笑:“这也许真的只是皇上一时意动,毕竟这种事再平常不过,倒是我们多心了?”
容谦也苦笑,他倒情愿是自己多心啊。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偶然”地事,以他对燕凛的了解,要说这是凑巧,要说燕凛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了。他这里意兴索然,那里封长清迟疑了一会,才又道:“可是,皇上听说皇后怀孕,并没有吃惊生气地表情,反是极为欢喜,处处为皇后安排妥当……”
容谦惘然:“这个孩子,有了帝王地心思,却没练出帝王的狠毒。那孩儿虽不是他期望地,但既然来了,他就一定会保护照顾到底的。所以他只好一个人把天大的难题担下来,心里苦到极处,脸上还要做出欢喜父亲的样子来保证皇后的地位和应受的优待。”
封长清黯然叹息无语。
容谦亦是默然。
两年多了,那个孩子就这样一路过来,慢慢地用稚嫩的肩膀去担负一切。他教了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却毫不留情地毁掉了他做个快乐人的可能。
当初离别时,他叮咛他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是不是太过假惺惺,太过想当然了?
那个孩子,独自一人,背负了那么多。总觉得欠了他,对不起他,所以,只得咬着牙关做到最好,只得拼了命,不要让他失望,就连天伦之情,男女之爱,都要约束着,盘算着,计较着,不肯随心肆意。
许多年以前,他为自己的命运定下了结局,一步步逼着那个小小的,依恋他的孩子,渐渐冷了温暖的眼眸,寒了炽热的心。他真的成就了一个帝王。成就了一个一生一世都不敢,也不能任性一回的明君。
可是,燕凛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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