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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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霓裳-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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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似乎不懂我的意思。

连吸两口气,带着水意的清凉进了身体,终于唤醒了平时的自己,我回看着她,问:“就这样?总要好好的……葬了它吧?”

“葬?”她歪歪头,眼神疑惑,仿佛这是个很生僻的词,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道:“就是埋到土里吧?可为什么要埋呢?这几天天气糟糕,那尸体对大伙儿来说还是有用的。”

我盯着她,仿佛我从不认识她,一股彻骨寒意从脚底窜起,沿脊髓传遍四肢百骸,我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出的蕴含其中的意思,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可头脑却清醒的判定出了那言下之意。

想和她谈谈,想跟她解释,但那一刻却被感情支配了身体,我如同她先前一样,只默默的走到母狼身边,俯身抱起了那具小小的狼崽身体,想了想,拉开它脚上的包扎,连同固定的夹板一起解掉,原以为这一解这脚会像最初见时那样歪向一边,可是,没有。

多悲哀,我无声的笑笑,脚骨在努力的愈合,可它的主人却撑不下去了。

抱了那具尸体,我一步步离开狼群,没有野兽阻止我,包括失去孩子的母狼,或者它们只是习惯了。

那孩子也没有阻止,我知道她跟在我身后,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顾着自己一路前行,直至看到了远处一棵繁茂的大树。这树葱葱郁郁,屹立在雨中仿佛一把大伞,阻隔了细密的雨水,我走到树下,拔出随身的短剑,开始挖坑。

后背感觉得到视线,我没回头,一心只想把那坑挖得更深一点,深到任何野兽都无法刨开,好在剑是把好剑,潮湿的泥土也很容易挖掘,这工作并没有进行多久,我看着那令人满意的深度,抱过旁边的那只小兽最后看一眼,然后放它入坑,捧起一把土想撒下去。

这时候,手被抓住了。

“为什么?”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埋在土里有什么好?”

这声音透着认真和疑惑,我并未抬眼看她,只是低声回答道:“它才那么小……大不了之后我捕点猎物给狼群作为补偿……”可这却把声音的主人惹急了,她一摔我捧土的手,气道:“我不是问这个,这样埋到土里,一点点烂去,有什么用?”

“练儿。”心中轻叹,放下手中泥土,回头看向一旁的她:“人做很多事情,不是单单是为了有用,若都照有用算,那么安葬是无用的,悲伤是无用的,甚至……”我深深望向那双清澈眼眸:“你的泪水,也是无用的。”

她闻言一愕,胡乱摸了摸脸,看看手心,答道:“我没哭。”

“你哭了。”我低头轻笑:“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在哭,伏在一只大狼的尸体上,哭的满脸是泪,而这次你虽没哭,心头,难道不难受么?”

她鼻翼微微动了几下,不声不响。

“你来看。”我柔声将她拉过来,领她看坑中的小狼:“它就睡在这里,我们将它葬了,它就永眠在这里,你将来若是想它了,就可以来这里看看,你说的没错,它的血肉是会一点点消失,可那骨骼还会在,还是睡着的模样,而血肉会归还给这土地,明年或者就能长出一朵花儿来,就像是它又活了一次,不好么?”

“好……可是……”她露出茫然的神色:“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们喜欢它,对它有情,自然想它好,不忍见它死后还受折磨。”我耐心引导,换来的却只是那张小脸上的迷惘之色更重。

“喜欢我明白的,但……情,是什么?”

她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我。

心,没来由的跳了一下。

☆、对不起

我们终于还是埋葬了它。

对于我所说的那一番话,练儿依然有些懵懵懂懂的,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我一起,以人的方式,而不是兽的方式来送那小狼最后一程,我们一块儿动手将泥土一点点填满,堆高,按实,做出了一个小坟包的形状。

雨不知不觉的停了,天色已经不早,她拍拍那小坟包,然后站起来对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苦笑了一下,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个大问题要解决。

一时冲动,必然后患,一路归途上想了许多该如何面对师父如何解释,是否要如实坦白,但怎么想都觉得欠妥,结果还没等考虑出个所以然来,就已经站在了洞门前。

我看看练儿,伸手拉了她,走了进去。

洞中不及外面亮敞,已然点起了灯火,师父就坐在灯后明暗交织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我疾步走过去,在离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一声不响先双膝跪地,练儿在身后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也就陪我跪了下来。

我们没说话,师父也不言不语,一时间气氛陷入了令人难耐的沉默中。

手无意识的搓揉着衣角,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是最佳,可也实在不想忍受这压抑的沉闷,我咬咬牙,抬起头刚想张嘴,那厢师父却先动了。

她先是一摆手,阻止了我的声音,然后从石凳上起身,缓缓踱步到了我们面前。

“你们,有秘密?”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哀乐,目光却炯炯,锐利的让人直想低头避开,但我终究没有低头,只迎着那目光,坦然回答道:“是的。”

“你觉得,这秘密值得你为她隐瞒担当?”师父又问。

值得吗?我不清楚,我知道这秘密会惹恼师父,甚至令她对练儿灰心失望,这是我替练儿保密隐瞒的初衷,可到了最后,尤其是那只小狼之后,我已分不清,这隐瞒是为了师父,为了练儿,或者是为了自己。

“是的。”无论为了谁,回答只能是这个。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我以为这答案必定激怒一向心气极高的师父,心中难免不安,谁知等了半天,不见师父训斥,却听见她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如此认为,那为师的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

一言说罢,她拂袖往石室走去,我反应不过来,直起身诧异的唤了一声:“师父。”却见她又停下了脚步,背对我们负手道:“虽不必知道,但你们的拂逆之举,果然还是该罚的。”

心中一喜,终于理解了那不追究的言下之意,我朗声道:“请师父责罚。”

或许是声音中的欣喜表现太过明显,结果换来师父瞪我一眼,一言不发进了石室中,无声胜有声,我讪讪的一笑,跪在原地不敢起来,心里明白了这或就是责罚,至少暂时是这样。

洞子中又安静了下来,不过不再压抑,只是单纯的静。

一片静谧中,脑中绷了一天的弦总算松了下来,事情过去了,不算圆满,种种遗憾,却还是过去了,淋了一场大雨,还几乎一整天水米未进,我拖着又疲又冷的身子跪在那里,渐渐陷入了混沌。

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觉得什么东西抵在了背上。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是那孩子的脑袋。

她就跪在我身后,头抵着我的背,呼吸透过最轻微的震动传递过来,浅浅而均匀,却是比我先一步睡着了,反倒我自己清醒,就下意识的挺直了腰,好让她靠的更得力一些。

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也会害她醒转过来。

身后传来含含糊糊的嘟囔声,她伸手抗议似的拍了拍我的背,许是靠得还算舒服,动了一下,却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侧的脸贴着,又没了声息。

可轻轻浅浅的呼吸不似刚才那么均匀,所以我知道她是醒着的。

张张口,想对她说点什么,累不累,或者饿不饿。

“对不起……”很突兀的,这三个字莫名就脱口而出,说出来时连我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一说出口后又似乎觉得理所当然。

看不见她表情,但可能仍旧困倦,所以那回答的声音小小的还带着些慵懒。“你这人果然很奇怪。”她说:“今天是我拉你走的,你怎么现在倒过来跟我说对不起?”

“不是这件事。”感受着背上温度,我抿了抿嘴,答道:“我是指那……那狼崽的事情,对不起。”

原本,她为了它怒气冲冲的来找我算账,可自开始治疗后,我们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直到今日的……逝去。

一开始,我不认为这件事情上自己有什么错,直到现在,若是从事理的角度来说,我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是种种客观的积累才造成了这一场伤害。我救它,一是为了安抚当时急红了眼的练儿,另一方面,也只是见它小小的十分可怜。

可事实上,却又的的确确是我设的陷阱伤了它,我伤了它,又治不好它,让它生生受了近一个月的苦,再眼睁睁看着它死去。

我给了练儿希望,最终又辜负了她的期望。

按她那平时表现出的爱憎分明的性子,理应恨死了我才是,可现在她反而一直闭口不提,甚至此刻还愿意靠在我后背上睡觉。

所以,换我来挑破好了,我想,总归是要面对的。

却听到了她的笑声。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练儿是不擅长笑的,她只喜欢一味的抬着下巴对我傲气,最近接触下来才发现,她其实时时会笑,开心时微笑,不开心时冷笑,甚至怒到极处时也常常用笑来表达,冲你发脾气反倒没有关系。

此时看不见她的笑,也做不到单凭笑声来分辨情绪,我只得挺直了背等待。

油灯摇曳中,就听得身后那孩子轻言细语道:“它不恨你的,我也就不恨你的,你今天哭了,我都看到了。”

这答案,让心中的什么陡然落了地。

我真不相信,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在意这件事情,此刻因她的一句话,心情竟比刚刚得了师父原谅时还要轻快上许多,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安下了心,连四体百骸都放松起来……

等等……这是……

捂了头,轻飘飘的感觉却愈发重,再放松也不该有的轻飘,意识却相反沉重起来,眼皮都睁不开了,只觉得疲惫,渴睡。

这睡意来的太迅猛,我实在吃不住,只得倒头屈从。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眼,是那孩子扶住我的画面,她映了烛火的眸中闪着讶异与无措。

想安慰她没关系的,却已经说不出口了。

☆、病

其实倒下的时候,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求师父收留,抱着是豁出去的心态,因为自己也清楚这个身体其实是不争气的,师父说资质不佳简直就算婉转。

从出生开始就断断续续的会生病,虽然都只是风寒发热等小恙,但时间久了难免惹人厌,好多次,我在襁褓中,分明读出了大人眼中的不耐烦,尤其两岁时一场高热,几乎就已经是被放弃,连守都不怎么守在一旁了,不过也亏得是这样,我自己趁他们不在挣起身偷了老爹的烧酒来擦浴降温,又拼命喝水设法发汗,才总算挺过了那一关。

所以,待到稍微大点能自由行动后,自己特别注意这方面,明里暗里有意识的尽量调养身体,慢慢就有所好转,逐渐不怎么随便生病了,但我仍是一直很注意,从不敢掉以轻心。

倒是跟随师父这几年,许是因练功的关系体质貌似好了许多,这方面渐渐就有些疏忽了。

所以,这次被一场大雨淋毁了身子,倒也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几年不生病,一病就来得如此凶猛,连个循序渐进都没有,一下子就倒了人。

昏沉中,好象是清醒了,又似乎仍在做梦,模模糊糊的感觉全身骨头缝都在刺痛,我知道自己出了许多的汗,鼻子里呼出的空气像置身沙漠般干燥炽热,耳里听得到一些声音,有时快有时慢,明明非常遥远,却给耳膜施以强大的压迫感。

发烧了,心里明镜似的,却表达不出来。

隐隐约约知道师父在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会儿后说话声又没了,只剩下耳中的杂音扰得人作呕,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我放任自己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杂音就没了,只是岩石洞顶仿佛变的异常宽阔,还有些微微旋转。

发现自己是躺在石榻上,就想用手肘强撑起半边身子,结果这个动作刚做出一半来还没完成,就被人一手按回去了。

“师父说你该睡着不动的。”练儿就在石榻边,说的一脸理所当然,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我想……喝水……”强打了精神回答,我连冲她笑的力气都没了,声音沙哑到不像自己。

“哦。”她应了一声,起身去石桌边拿了白瓷壶,也不倒,直接就递了过来:“拿着。”

这却正合了自己的意,我接过瓷壶,就着壶口咕噜咕噜便是一通灌,沁凉的清水流进焦热的体内,总算解了几分难耐。

将瓷壶交还给她时,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师父……呢?”我问,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小范围寻了一下,闭关的石室是敞开的,内洞中也不见人影。“师父连夜下山去买药了,她说你这样是要吃药。”她信口回答,将水壶放回到桌上了,然后走回来又将我因喝水支起的身体按回去:“睡着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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