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一个字脱口而出,深恐给她瞧出什么不对劲,随即赶紧笑了补充道:“虽说不远,但一日有三餐,你要往家跑几次?多麻烦。不如这样,我做好了饭菜,叫岳鸣珂跑腿给你送来,反正出家人也是与人方便么,我想他不会介意的……又或者……”说到这儿,就故作揶揄地一笑,低声道:“又或者,练儿你舍不得我们俩分离五日?那我再另寻办法想想好了。”
“谁舍不得谁!”她多好强,闻言当即眼一横顶了回来,末了却又忍不住蹙眉道:“但若放你一个人,也真不能让人放心……这样,这几日你去住岳鸣珂那里,我记得他有空房的,虽说不太方便,但总好过让你独处,他好歹身手够俊,有什么事自然会帮忙担待!”
“嗯,我都听你的。”微微回笑,牵了她的手,专注看着那张容颜,曾几何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玉罗刹,竟也学会了防范于未然。
只是,对不住了练儿,总有一些事,是旁人无论如何担待不来的。
选日不如撞日,就是在这一天,我们飞身下峰,回到居所用了点饭,再为练儿打点了一些必需品,她性子果决,既然下了决定就不再犹豫,何况从道理上讲又只不过是在附近逗留并非远行,所以只简单收拾了衣物水囊柴薪之类的,便举步欲行。
在出门之前,特意将她哄得在案边坐下,借口那峰顶风太大,再度为她梳妆了一次,做了个不易散乱的发式。
练儿是个好武的性子,平时待自身容貌又十分随意,绝学当前,只要不太散乱碍事,我料她这几日是没空,也不会特意想起去摆弄头发的。
而只要这几日,也就够了。
相信待她回来时,这发色,定然不会再见了。
没有再去随她跑一趟,只是含笑送到门前叮嘱了几句,不想搞得太郑重,在练儿眼中这本就不是多么郑重之事,她也只是叮嘱了我几句就不回头地走了,岳鸣珂倒是随之又行了一趟,毕竟事情是他起的头……也不知道两人是否在峰顶谈了些什么,一个时辰后再度见他回返过来时,那张面色就凝重了许多。
“怎么?都妥了吧?”装作没瞧见似的给他沏了杯热茶,微笑着问道,是真觉得有些好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和外人联手起来算计自己的心上之人。
见我不问,岳鸣珂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主动开口道:“竹纤姑娘,练女侠是真正担心你,刚刚在峰顶,她话里话外都是若你有个什么闪失定要为我是问……你说此事算不得打诳语,但如今贫僧分明是生出了愧疚之心,乃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有诳她,最多是知情不告……”冲他笑笑,宽慰道:“或者连知情不告都不能算,因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其实你也并不十分清楚不是么?”
不错,岳鸣珂不知道我具体打算怎么行事,正如之前我并不清楚他打算怎么行事一样,对于此事,我俩结成的是一种松散同盟,维系其中的仅仅是信任而已。
“正因为不十分清楚才思量是否做错了。”岳鸣珂苦笑答道:“竹纤姑娘,昨日只听你说事急从权,服了那半朵优昙仙花,所以如今想以血入药,可却不知如何入法……如今我是重托在身,你若做什么可别瞒我,否则贫僧真是死得冤枉。”
“那是自然,如今你我都已是骑虎之势,又何必瞒你什么,何况,这件事情,其实还不得不仰仗你帮衬一把呢。”从容回答着,顺手敬上茶权作慰劳,见岳鸣珂摇头婉拒,就复搁下茶杯,轻轻一招手,对他笑道:“那就不要耽搁了,随我来。”
出得门来,天色已然不算早了,练儿不在身边,连空气都似清冷许多,也真无心再拐弯抹角,领着岳鸣珂在院中走出几步,就弯下腰,由墙角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雪堆中挖出了一坛酒。
雪堆是我打扫后积起来的,酒坛自然也是我埋进去的,岳鸣珂倒是认得这坛酒,讶异道:“咦?这不是我师父当初酿的鹿茸血酒么,我还道早喝完了的,怎么倒有一坛子漏网之鱼给姑娘你寻到了。”
“所以说都是缘分么。”既无心与他啰嗦,便径直开门见山道:“我欲以血入药,这坛中则是以血入酒,酒即是药,药即是酒,酒中有血,血中有药,那便再多混一味药血进去也无妨,岂不是天意使然?”
岳鸣珂并非愚笨之人,这么一说也足够清楚了,“原来如此。”他点点头,旋即想起什么,又不解道:“但这与姑娘你要我帮衬之事有何干系?难不成是要贫僧将这酒给练女侠送去?还有,你又为何将这坛子埋在雪中?”
“送是要送,且要每日都送。练儿酒量有限,况且药酒一气牛饮也是暴敛天物,所以我已经拟了五日之量,烦劳你每天和饭食一道带上去,她是不会起疑的……不过,那是明日起的事情了,眼下我想让你帮的是另有缘由,我亦是为这缘由,方将酒坛埋入雪中的。”
一边说话,一边不紧不慢挽起衣袖解开了左手的护腕,红绫除去,手腕上自昨日起就被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的小伤口,此时终于能正大光明得见天日了。
“毕竟,据我所知,无论什么血,若是离开身子时间长了,总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好的变化,而冰雪低温可延缓这种变化发生。”
“竹纤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每日以血入药,却也不用存太长时间吧?”岳鸣珂的脸色又变得不太好,我猜,他多多少少已明白了点什么。
所以也确实没什么要隐瞒的。
“你是剑客,早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泰然一笑,慢悠悠抚了伤口道:“一个人若是常常失血,其身自然会生出新血以供活命,是以只要能吃好喝好调养好,那么就算一人之血也可以是终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不过……只不过以那些新血,却未必有某些旧血之效,尤其是血中存有外力者,更是如此,对吧?”
“这便是我要你做的,岳兄,我需要一个历经生死的人,在我可能神志不清时替我判断,究竟什么样的程度,是可继续流血,却不至于死的。”
。
。
。
☆、赚到了
…
日头将落未落,闲立院中,与友人谈笑风生将心思倾吐,也算快意事一桩。
可惜,快意的却好似只有我一个而已。
岳鸣珂的面色实在算不得快意,听了我的话之后,他沉默了半晌,才用实在算不得谈笑风生的语气,僵着吐出了一句:“……若是贫僧不愿意帮衬这个忙呢?”
“那样的话也没办法,就只有我独自办这桩事了。”回答并不犹豫,满不在意地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就轻笑道:“只是那样一来,犯晕时会怎么样就拿捏不好了,保不齐会有什么事,当然也可能无事……不过,不管有事没事,将来我一定也会对练儿告状,就讲你言而无信,说好了会帮忙照看我,结果真有个什么却袖手旁观起来,如何?”
说这话时自然是玩笑口吻,但还是让眼前的大和尚皱眉闭目,露出了不知是头疼还是牙疼的表情,再睁开眼时,就无可奈何叹了起来,道:“那姑娘你具体待要我怎么去做?”
“简单得很,不过……不是现在。”见他答应,自然也高兴,于是语气轻快地转身弯腰,将酒坛重新埋入雪堆中,然后才看了他,打趣般故弄玄虚道:“究竟怎么做,明日来就知道了,不介意的话岳兄可以早一点——反正这几日里,你也要风雨无阻给峰上那位送饭么,能者多劳,有劳有劳。”
自己笑,岳鸣珂也笑,不过是满面苦笑。我想,这样大约也算是把他给算计进来了吧,虽然并非是处心积虑的那种。
这一次做事,其实真不算处心积虑,很多举止,都是心随意动。
这天夜里入寝时是寂寞的,不过并不难捱,枕间被衾俱是她的气息,闻着思着念着,满怀期待安然入眠,而第二日清早,又跃跃欲试醒来。
醒来后先去灶房里忙了一大通,不敢吃得油腻也不敢空腹,所以喝了点菜粥,待到吃完粥拿着自己那份苦药倚着门边咕噜咕噜喝时,晦明禅师那件洗得有些褪色的泥黄僧袍就如约出现在了视野中。
“来了?要顺便用点粥么?全素的。”随意对他招招手,再指了指灶房内还冒着热气的小锅,见岳鸣珂摇头婉拒也无所谓,就从灶边小锅指向了一旁盖了木盖的大锅,顺势开始交代道:“哦,那——这锅里就是今天要送的吃食了。三餐我依次放了三格,很好分辨,里面现在都还是热的,不过……若到了晌午放凉了,就烦劳你帮忙蒸热了再送吧。”
烦劳他加热,那自然是届时自己很可能已无法起身来烧火蒸菜了,这解释不必我说,他也定然心领神会,所以岳鸣珂的脸比昨日看起来更苦一些。
“还有她每日要饮的药酒,等会儿也麻烦你和饭一起送上去,我听说早晨饮药最有利了……至于药量的话……你看这有个小竹筒罐,倒满了正合一日之量。另外,旁边那个清水囊也别忘了一并送去哦。”
装作没看见那脸色般,继续将准备好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叮嘱交代,差不多说完了后,才顿了顿,对他笑道:“当然,在做这些之前,你我,还有点小事要办。”
心里,真觉得这是点小事,比起踏足天山一年多来的艰辛跋涉和渺茫追寻相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小。
你看,只不过需要在想法支开练儿后,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坐在屋中,再将手腕割开个小口子,往面前的酒坛里放些自己的血而已,这么做时身边还有一个武林高手在随时把着关,就算犯晕了,也可以放放心心倒头睡过去,绝不用担忧真有什么危险。
但终究是怕关键时候止不住血闯出祸,所以并未选择腕上最危险的一处下手,不过在那地方的附近小心选个位置,慎重地挑了开来。
最初,零星滴落的殷红甚至不如细雨时滴滴答答的屋檐水,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大约很快就会自行凝住了吧?至少在止血一环上,这具身子已算是十分老练的了。
抿嘴轻笑了笑,蓦地运功灌了力,断断续续往下落的小珠子们便化成了不间断的妖艳红绸。
做这件事时很专注,生怕浪费了一星半点在坛外,自然是眼都不敢眨。房中因此很安静,除了滴落声再没别的。岳鸣珂内息修为高深,这般默然站立一旁时,几乎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后来竖起耳朵听了又听,才听到他喉中微响,似乎默念着什么……经文?
念经做什么?心中难免奇怪,所以清了清喉咙,目光依旧盯住酒坛,口中却歉然道:“说起来,也是对不住你啊岳兄,毕竟如今你已成出家人了。让出家人守着如斯血淋淋一幕,应该是不太好的吧?虽说我不太懂……”
“我虽出家,却是自修罗道一路而来,哪里怕见什么血腥。”回答的声音沉稳,他大概也明白我这么说的意思,所以接着就道:“贫僧如今念得是地藏本愿经,不为其他,意在替竹纤姑娘你祈福消业。”
闻言真忍俊不禁起来,“原来如此,那还真谢谢晦明禅师你了。”自己笑道:“不过我放自个儿的血给人喝,大约是没有什么业障的吧?这不是助人么?”
“萨波达王确有舍身救生割肉喂鹰之举,裨于慈悲胸怀,诸善法行,乃圆满自利。”那岳和尚说了一堆不太听得懂的话,正令人有些不明所以然,方又补充道:“无奈贫僧并不确定,练女侠是否真需要这坛血……若她不用,你却如此,就反而是于己不利。需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地,凡人若动辄自损其身,便是自添业障。”
这是哪门子混了儒教的佛理?好似不太对吧?虽然说心中是如此促狭暗忖,不过当然不至于不识好人心,当下也就一笑了之,随口道:“你也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地,所以那练女侠她真的不需要么?”
“或者你说得对吧……”岳鸣珂竟未反驳,只叹了一声,道:“只是贫僧不知,若将两者置于练女侠心中之秤上,哪一头分量更沉些。”
怔了一下,并没能立即回答,所以这屋中又静了一会儿。
“无论她心中哪一头分量更沉……”一会儿之后,再勾唇角,对他言笑晏晏:“我也只知道,自己心中哪一头分量更沉。”
对话好似就到此为止了。
说是好似,因为后来自己究竟是时候什么时候闭上嘴,又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已记得不太清楚……也是,若是记得清楚,哪里能算什么犯晕啊?
所只知道醒来后屋中已四顾无人,自己和衣躺在醉翁椅上,就是之前的那椅子,所以显见没有被移动过,只不过椅背被放低了些许,身上也多了薄被,大约是怕人睡得不舒服,或者着凉了。
真是不错的正人君子……虽然早就知道,如今却也觉得有趣,低声一笑,却又引得头晕,撑起身时还真如个醉翁般有些东倒西歪,勉强伸出手,够到桌上早已经备好的茶壶一口气喝光,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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