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没法带走。不过最好别此时服用,按咱们这儿的说法,上好的药材要么吃新鲜的,要么干制完成后切片熬服,生晒过程时药性最易不稳,服之有暴敛天物之嫌……至于能保有几分药性,之前我也说过……”
“好,我都知道了。”不得不出言打断他,快速道;“你既说有法子带走,那再好不过,就烦劳一定帮我这最后一个忙。我遇到了位朋友,如今不得不随之同行,虽说突然了些,但告别恐怕就在眼前……我会留封书信给你,以此为证,今日之后你就带辛龙子去北疆草原投靠那唐努族长,也不要再留在此地了。”
这样的分别确实匆忙,辛老五明显亦觉得很突然,但或者见我神态坚决,也并未多说什么。当下我俩又讲了几句,就一人去收拾那优昙仙花,一人去收拾行李物品。心有牵挂下自己动作很快,待到收拾好湖畔边的包袱回到窝棚前面,见辛老五还在里面摆弄药材,也不好催促,只得耐心等待起来,这时却见辛龙子由远而近跑了过来。
“恩人!”他似有什么急事,远远见我就喊了一声,待近到跟前,喘了两喘,着急道:“恩人,外面……外面有怪人!是个好凶神恶煞的老太婆!俺,俺打兔子回来,她鬼一样地冒出来,拦住俺就打听你的事,问俺认不认识你,你打哪儿来之类的!她是不是你的仇家啊?”
见他面色焦急还道是什么事,却意外听到这一番话,心中虽觉得突然,却不怎么担心,当下含笑摸摸男孩头顶,就反问道:“那你怎么摆脱她的?回答了她些什么?”
“俺当然什么都没说!就是知道的也没告诉她半点!俺……”辛龙子骄傲回答,却又在一瞥之间看到了我身旁行李,就变了颜色道:“恩人你要走?那老太婆当真是寻你不好的坏人啰!”
这男孩虽然耿了些木了些,但本性不错,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还真有些不舍,我笑着蹲低身子,与他平视道:“是,我要走了,不过那谷外的人不是我仇家,而是我重要的伙伴,我好不容易遇见她,有事非要和她同行不可……咱们就要分开了,不过别难过,你和你阿爸尽管去投靠那个部落,我们多半可以重逢的。到那时候,纵然我不一定收你为徒,也一定给你寻个好师父,好么?”
听这么解释,辛龙子显得有些难过,他似不知该说什么般低下头,嘴里嘀嘀咕咕着,我也没听清楚,因为这时候辛老五已走出了窝棚。他手里捧着那个新制的药盒,抬头见这一幕心中自然已有数,就也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嘴里却不停歇地对我道:“恩人你来看……”说罢就打开了药盒。
这药盒是由一块木闸插入封闭的,抽开木闸板,就见这里分了两层,当中正是那优昙仙花,它虽经过干制缩水,但仍占据了药盒大半,外层则密密实实填充了干草,再定睛一看其实不是干草,而是之前一并烘干的药材。辛老五比划解释道:“这宝贝还没完全制成,恩人你背着药盒走动,就全靠这些干药材以物养物,来缓缓纳去花株里最后一点潮气,这样大约再七八日就能成,不放心的话再多两日也成……不过千万别让药盒沾水,湿气也最好避免,我一会儿拿棉布包起来,恩人你在外时可千万留神……至于制成的药效还是有吃法,我就不懂了,不过山神既然赐花给你,想来一定也会给你指引的。”
说罢他关上木盒裹好,双手递来。自己心怀感激接过,也递出刚刚备好的书信,道:“这信中我已对唐努写清楚了缘由,信背面还有路线走法,可保你们父子一路顺利。那唐努是义气重情之人,你们在他手下好好做,定能过上好日子……不过我不能亲自送你们去了,所以路上千万小心,别功亏一篑。”
“恩人放心。”辛老五憨笑着拉过儿子,道:“我们也准备收拾收拾,今日晚些就能出发,我父子俩再怎么说也是好猎手,上次不留神吃了亏,之后才不会那么容易中套子的。”
寒暄之后,就此告别,纵然心中有些不舍和不放心,但终究还是不得不快步离开。背上负了药盒和包裹,左手提了另一部分行李,右手则拎着剑和一只雪兔,那是离开时辛龙子死活要给我的,是他之前打猎的收获。
“你们倒真是情深意重,连话个别也那么久。”刚出谷口,踏入风雪之地还来不及张望,就听到身后凉凉的一句。
虽然语气有些凉,但却是令人宽心的,毕竟没什么比再亲眼见到她更令人宽心的了——除非当场相认。轻笑着回过头,回答道:“他们帮过我,我也帮过他们,彼此都念着对方的恩义,所以别离时多说几句也是人之常情嘛。”
她撇了撇嘴没接话,依旧是面无表情走过来,蓦地闪电般一出手,当时只是觉得左手一轻,再看原本拎着的那部分重物已经被夺了过去。而那人夺过后就直往前走,边走边抱怨道:“哼,带那么多东西,这要慢吞吞下山到猴年马月去……”
抱怨声入耳,在心中泛起的是久违的温暖,当然明白不能在这时候与她抬杠逗趣,于是只能快步跟上去,拱手道:“多谢女侠……对了,接下就要相处一段时间了,我们还没互通姓名吧?真是失礼失礼,小女子名唤竹纤,不知道女侠尊姓大名?”
虽然是风雪飘摇,但这句话传入她耳中显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听到这句话,前面的人却并没有如期待的那样缓一缓脚步,非但没有缓,反而更快了些。
“我姓什么,自己早已忘了。”这人最后头也不回地答道:“天山南北的练家子都叫我白发魔女,什么女侠也罢女魔头也罢,你随便吧。”
即使她不回头看半眼,我也不想让面上的微笑就此褪去。
所以之后一路走下山,始终都默然望了那背影微笑着,只不过,目光在扫过她背上负着的那把剑时,略微滞了一滞。
之前相处,练儿总选择在我身后晃悠,即使如此,自己也很确定,她背上那把剑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任何奇怪饰品。可如今她走到前面了,我却发现那把剑的剑鞘上也密密实实地缠绕了布条,如同我那把……甚至比我那把更甚。
那布条缠得凌乱,与她衣衫是同一款布料,所以分明是新弄上去的,练儿并不畏寒,她那把剑虽是好剑,却也是把普通的好剑,并没有什么寒气……所以她这么做,显然并非为了御寒什么的,而是另有目的。
不由得就设想,这是在防备我将她认出来么?
练儿啊练儿,你是如何想的?你听了我自报家门,却只是将自己藏得更深;你不开口向我询问半句,却背后偷偷向辛龙子打探消息……你说忘了名姓,是不想与竹纤相认了么?亦或只是还在怀疑眼前之人是不是你的竹纤,觉得有什么阴谋诡计?
苦于这些话无法问出口,只能借着呼吸吁出了一口白气,看着它迅速消散在寒意中,心中盼着,但愿困扰在我们之间的无形隔阂,也能随着接下来的相处迅速烟消云散掉。
怀抱如此祈愿离开雪线,返回山腰小屋,当天我们就收拾好离开了这里,就此步上自相处以来最古怪的一段共同旅程。
练儿并没有出主意该去哪里,或者她是打算观察我怎么做吧。一切只能自己想法子了,为此也伤了一番脑筋,原本是计划返回唐努那里的,如今这计划显然是不成了——我不知道练儿有没有再去见她那小徒弟,多半是有,否则不太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冰峰之上……而若是有,也不知道练儿如今怀没怀疑过那飞红巾口中的女人就是我,但从她自报新诨号看来,即使怀疑了,她也不认为我能将练霓裳和白发魔女联系起来,或者还是对小徒弟的口风有些信心的吧……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拍了拍嘴,提醒自己就算将来能相认了,也不能说漏这一茬,虽然事实是小飞红巾其实也没主动说什么,早在那之前我就猜中她师父是谁……不过练儿脾气向来大,若知道了恐怕才不管那么多,可不能害得小朋友遭殃啊……
“你无端端捂着嘴巴做什么?”正暗暗嘱咐自己时,耳边听到这么一句,再抬起头来,前面的人果然已经缓下了速度,正回头看我,双目灼灼有神,映了夕阳。
“没什么。”放下捂嘴的手,又冲她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想事……女侠,你说天山那么大,这里虽然已算天山以北,但那北高峰又在哪里?传说中住在上面的大和尚到底是不是我朋友,万一白跑一趟怎么办?万一从他那里也打探不到消息又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眼,又紧走两步跑到前面,负手道:“我只管陪你走上一程而已……先说好了,我只答应找一找,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什么时候只要我想走了,你便不能再留我。”
“无论如何,您就先陪我找那北高峰吧?若能得朋友接应,我也就不怕孤零零一人了。”不管她怎么没好气,自己只管微笑应对。
是,这便是之后紧急想出来的替代计划。不能去唐努那里,也不能漫无目的地引练儿四处游荡,否则她像刚刚那样说想走就走了怎么办?须得定下个目标,让她在目标达成之前都赖不掉才好。
在这种情况下搬出岳鸣珂来做挡箭牌,也算是福至心灵了。
入天山这大半年来,我不是没想到过岳鸣珂,知道他定然也是隐居在天山南北,也记得他应该是看破红尘了,偏生记不起出家之后他叫什么……而仅靠俗名,找人的难度其实与寻找练儿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无不及,练儿还时常打个架留个传说,那么一个隐名埋姓的出家人,就算有些威名,又有几个人知道对方的俗家姓名是什么?遂打消了此念。
还是从小飞红巾的无心之言中才第一次听说了他的下落,那个“北高峰的和尚”应该正是岳鸣珂无疑,不过当然还得换个说法,所以只对眼前人道无意中听得大和尚的事,判断是一位朋友,想着没准能从他口中打听出点什么,求……嗯,求老人家陪自己走上一程。
她没有拒绝,或者是觉得没什么差别,而其实从不确定地寻上一寻,到明确地走上一程,时间上的切实延长令自己心安了不少。
此时距离从小屋准备妥当出发大约已过去了三个时辰。我们基本已经离开了那座雪山,正行走在山脚之下,进入了由连绵不断的山岭和山谷组成的山褶里,这里虽然没那么高寒,但因为日照被周围崇山峻岭挡住,反而植被更稀疏,也就更罕见人迹。
迎着夕阳走了不多久,便提出来要安营扎寨,反正现在赶路不是目的,当然乐得能磨蹭就磨蹭。在自己而言已算磨蹭,在某人而言就更是生平没有过的慢,若是练儿自己行动的话没准早在数十里之外了,不过如今被我牵着驮马慢慢悠悠拖住,除了没好气不理人外倒也见不到几分不耐烦,令自己越发磨蹭得心安理得。
此时提出安营扎寨,她也没反对太多,反而一边没好气一边主动去寻来了清水和干柴,我俩升起火堆,用清水打理干净了之辛龙子送的猎物,烤到香喷喷后分而食之,即使暂时未曾相认,但这一顿也是大半年来自己吃得最有滋有味的一顿,以至于饱食之后,很快觉得困倦了起来。
此时也早已四下暗尽。“时候不早了,咱们准备歇息吧?”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轻车熟路地卸下驮马背上的东西弄起来。自从不必再考虑防备寒冬风雪后,这帐篷的扎法也就越发简单,只消将三根铁杆交错着绑紧一头,另一头如伞骨般打开各自嵌入土中,再将兽皮软帐从头罩入其中拉紧,里头铺上地垫,就算大功告成。
这动作已做了无数次,早就是自然而然的行为,待到一切弄好之后,才回过来神发觉有不妥,转过头去,就见那人正坐在火堆边默然盯着这里,眼神因为火光摇曳而显得有些叵测。
“呃……”看看即使容一人也嫌狭小的帐篷,再看看火堆边的人,不由得就干笑道:“虽说可能挤了点,但总比在外强,要不……就请女侠您勉为其难和小女子一起将就将就?”
火堆边的那人不言语,只是明显不悦地翻了翻眼,冷冷地哼了一声。眼见这明显的反应,干笑就变成了苦笑,我换了个建议,再次道:“既然女侠不喜欢那便罢了,挤在一起也确实有些不妥……归根结底是我有求于您,又怎么好让您露宿在外?今晚不如就让我在外面守火,您早些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结果这建议换了来一声更重的冷哼,她站起身走过来,瞥了这帐篷一眼,状似不屑道:“你虽一片好意,但这么个兔子洞似的东西,我就想躺也躺不舒服,有什么可让来让去的?你要睡就睡,我老人家岂用得着你来操心?”
“可是……”却还是忍不住争辩道:“正因为您是……老人家,哪儿有我睡帐篷,却让您受风寒的道理?”
如此争辩,倒不是为了逗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