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卷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有些反胃,我闭上眼,挡住口鼻的同时揉了揉眉心,烦恼道:“练儿你……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吧?”
“是你说的一人一只手的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办完。”她满不在乎的回答道,把我拉到上风处,而后自己径直走到那些人面前,乘刚才练儿注意力转移的当口,受伤较轻,没来得及被她“办”的都慌张逃命了,眼前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除了断掉手臂满地打滚□的,就只有一个健全人。
“你倒是扔得一手好刀呵——”练儿就在他面前站定,声音轻柔,不过配合刚才发生的事,只有傻瓜才听不出其中的怒意:“可是,怎么不冲我来?倒要往不相干的人去!”
“妈的!你们反正是一伙的,老子只恨没扔中!”虽然四肢健全,但那领头的同样也到处是伤,伤口虽浅,却血淋淋的衬得他表情尤为狰狞:“今天小爷认栽了,废话少说,要杀就杀,小爷要皱半点眉头,就他妈不是英雄好汉!”
我看他这么说,又听得练儿随后一声冷笑,知道事情势必越来越糟,也不顾得四散的血腥味,几步赶上前,拉了拉已作势要出手的练儿,轻声道:“等一等。”
练儿横了我一眼,气道:“你又要心软?刚才他可是存心要害你的!”
“不是心软。”我摇摇头道:“只是有几句话想说,让我先说了好么?”一边讲着,一边就扯扯她衣袖,可她却还是站住一动不动,只瞪我,直到我露出央她的眼神,才抿了抿嘴,满腹不甘的让了一步,退到我身旁。
那男人见我取代练儿站在他面前,眉目间就起了微妙变化,虽然还是恨恨的神色,却有些不愿与我对视,也不若刚才狰狞,想来之前偷袭一事对他还是有影响的。
观察之下,心里有了几分把握,我看着他,淡然开口道:“你,自诩为英雄好汉?”
他冷哼一声,把头别到一边,我也不介意,继续说道:“若你自诩好汉,那么请问,被你称为兄弟的人,今日在大街之上,欺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想要乘人之危,你当如何看待?”
他不语,过了一会儿,咬牙道:“我兄弟做错什么自会有我处罚,不用你们代劳!”
“说的轻巧,女子名节何其重?若不是我姊妹俩恰巧懂自保之术,怕一切都为时已晚,那时要你处罚何用?”这样讲,连我自己都不禁冷笑起来,面上不由就显出了一丝轻蔑之色:“英雄好汉,侠义为先,侠在义前,像你们这样不问是非黑白,只顾口口声声讲哥儿义气的,不过是人人唾之的草莽流寇,莫说尔等武艺不高,就算高过了天,也充其量只是杀人越货,为害一方的凶匪恶霸而已,自诩英雄好汉,简直笑话。”
被我这一番抢白,那人脸色连变了几变,一双拳头撑着身体,在泥地捏得嘎巴作响,但始终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回话。
“何况……”见他如此,我略缓了缓语气,又道:“何况嘴上叫做兄弟的,真就有兄弟情义了么?你看看眼前,遇到强敌,大难临头各自飞,除去负了重伤逃不掉的,有真愿意留下来陪你同生共死的没有?”
随着我挥动的手,他果然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周围,看着那几个断了手还挣扎着一点点往外挪的人,还有满地的兵器,终于泄了气,叹息一声垂下头,灰心丧气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若真有心,就给个痛快的吧……”
“好,就遂了你的愿!”练儿在一旁,听了这句,立刻接口,举掌就要挥下。
我赶紧拉住她手,正色对她摇摇头,再转过来,想了想,从腰间拿出几锭碎银,蹲下身交到他手上,道:“眼下也只有这点,带着你这几个断手的朋友,赶紧下山就医吧,晚了的话怕是有性命之忧。”
“……为什么?”一瞬的沉默后,有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开口这么问,那男人是满脸的惊愕,练儿我看不见她,想来应该是气愤更多些。
“不为什么,我曾经得过一次改变自己的机会,所以也愿意给别人一次。”我笑笑,站起身走到练儿面前,回头瞧了他最后一眼:“若你愿意改变,我们不会再见;若你不愿意,我们怕是也不会再见,这乱世,做盗贼未必就比普通人好上多少,或者能快意一时,不过代价是永不得安宁,就连死也是暴尸荒野,任鸟兽分食,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收回视线,我笑意盈盈的轻轻推了推练儿,那意思是我们走了吧?对此练儿抱以了忿忿的目光,气鼓鼓撅着嘴巴,先是连推了几下都不动,然后突然又一跺脚,自己一个人远远的飘然去到了最前面。
再不管身后的烂摊子,我赶紧轻身提气,随着她一路而去。
耳边尽是风声,练儿赌了气,自然走的飞快,一路只看得到前方一个影影绰绰的浅色身形晃动着,好在她还没有全力而行,所以我勉强跟得住,想要超上前去却是办不到的。
原以为会就这样一直回到黄龙洞中,可赶了一段路后,进到深山里,前面的人就慢慢缓了速度。
心中一喜,我立即抓紧时机快了两步,终于掠到她身边,变作了两人并肩而行。
虽然脚步放缓了许多,但练儿还满脸的不开心,对她说了许多话她都不愿意理睬,正当我绞尽脑汁的再想用什么办法才好时,却听见身边突兀的冒出了低低一句:“乱做好人,放虎归山,小心以后被反咬一口。”
这无疑是练儿的声音,可等我看过去,她却绷着脸,嘴唇闭得紧紧的,好似刚刚那一句完全与她无关,这种别扭的模样实在令人莞尔,可这时候是万万不能笑的,所以只得忍耐住,微微勾了一丝唇角。
“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到时候想反咬一口,只要练儿在身边,我有什么可害怕的,不是么?”这样说着,看身边的人脸色缓和了许多,就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以前我也不是没被咬过哦,到现在印子都还在,不也没什么吗?”
身旁,她的脸色刚刚缓和下来,被我这么一补充,呆呆的思付了片刻,瞬间又变了颜色,只不过这次,是赧然居多。
“那不一样!”难得一见的,练儿居然有些难为情起来,她停下脚步,盯住我想要做出生气的架势,面上却微微泛红:“我那时候还小,又不会武功,而且把你当敌人……”顿了顿,见我微笑着回望她,似乎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只总结性的嚷了最后一句:“总之,以后都不准再提!”
“是是,以后都不提了。”本来就是为了活跃气氛才提的旧事,我见好就收,随口漫不经心的答应着,手却顺势去到她右肩手印处,挑开衣领,做之前早想做的事情:“你的肩怎么样了?让我看一看。”
一挑之下,她却受惊似的,拉住领口跳后一步,眼露防备道:“干什么?我才没有什么事呢,看什么看?”
若是换做别人,或许我会将这种防备看做是羞涩,但这孩子的脾气自己再清楚不过,前几日还那样大大咧咧在我面前晒太阳的人,绝不会是因为害羞而如此反应,刚才一路走来,见她不自觉的揉了两次肩,我就知道那一掌并非对她全无影响,可假如硬要查看,按练儿的脾气,怕是很难。
所以,只能迂回取巧才行。
“可是练儿,你这样回去,怕不行吧?”主意一打好,我指了她衣服道:“这样子穿回去,定会被师父察觉,那我就是想替你瞒也瞒不住了。”
她之前逞凶伤人时,倒是本能的没有让血迹飞溅到身上,其他地方也确实是一尘不染的,只可惜被我染血的手拍了那一掌,就这样前功尽弃,浅色衣衫的右肩上一个红手印赫然醒目,哪怕在夜色之下也是清晰可见。
之前应该是没联想到这一环,如今被我一提醒,练儿才皱了皱眉头,但可能是之前我想检查她肩膀的意图表现太明显了,即使现在说得有理有据,她还是没有马上应和,而是若有所思的歪歪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笑了起来,道:“好啊,那我们去清理一下再回去吧。”
话音落地,就不管不顾的拉住我的手,轻身提气往另一个朝向而去。
原意只是想找个借口,好在帮她处理衣领时顺便检查一下她伤势,可以现在事态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我也只好身不由己的跟着。
练儿牵了我,一路匆匆拐了个几大弯,越拐就越是树木稠密,待到最后一个转折,眼前却蓦地豁然开朗,青葱树木的包围之中,一个幽静的清潭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眼前。
我望着那湛蓝深沉的一泓水,还有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月色,一时有些入神,再看清潭后侧的山谷,至陡峭绝壁上有一线白线,沿壁石蜿蜒流淌下来,悄然汇入潭水中,可以想象,假若是雨季,或者一场大雨过后,这白线必然化做一道声势浩大的瀑布。
西岳果然到处是曲径通幽处,这么一个地方,自己竟然从没有来过……正在赞叹感慨之际,身后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我下意识回头,还没看清什么,就觉得眼前一花,什么东西迎面而来,同时耳畔传来扑通的一声入水声响。
“练儿?”接住迎面飞来的东西定睛一看,不是别的,正是她的衣服,倒是脱的彻底,什么都在我手上了,再一看碧水之中,不是一个赤条条的身影还是什么?
“练儿!”我又羞又恼,还没来得及说她什么,她倒先边凫水边开口顶了回来,得意道:“衣服是你弄脏的,正该你帮我弄掉,我嘛,就趁这个时机洗一洗,也去掉身上的血腥味,免得到时候师父觉察,不是正好么?”说完,嘻嘻一笑,不再理我,只往清潭那头越游越远。
来不及说她,一口气抵在胸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我拿着她衣服,看着水下那一抹隐约可见的白,不知怎的,就伸手捂了脸,嘴里喃喃的嘟囔了一句自己也没弄懂的话。
“怎么……又来了……”
☆、她是谁
清冽的水,入手是很凉的,好在此时夏季,倒也不至于令人受不了。
清洗练儿染血的衣衫比想象中容易许多,因为血渍新鲜,将那处在潭水中浸一下,再搓揉上几记,很快就淡去不少,如此反复几次后,我抖开来对着月色端详了一下,确认痕迹已经几乎察觉不出了,就去林边折根树枝,穿过衣物将之挂在两棵矮树间风干。
做完这些之后,我揉着微凉的手,回到潭边,向水那头张望起来。
清洁时就只是心无旁骛的做手头的事,一共也没花太多时间,所以本以为那孩子一定还在戏水,想招呼她上来了,可此时望向那头才发现她并没玩耍,而是在绝壁附近的潭中,背对这边,肩部以下浸在水里,保持了个一动不动的古怪模样。
说古怪,是因这潭水着实不浅,人若想漂浮势必要不停踩水才行,如这般一动不动感觉实在违和,我也顾不得其他,就着月色,极尽目力望那水里,才隐隐发现练儿身下有一块突起的岩石,而她躲在水中盘膝而坐,俨然是一副正在运功的状态。
看着这一幕,才算是全明白了她的心思,我那一掌定是在她肩上留了痕迹,所以她才寻了个游水的借口,一来躲开检查,二来乘我洗涤的空档躲着运功活血,想来是要借机将肩头的淤痕化去,这样一会儿若是我还非要查看,也就无所谓了。
可惜,她不常做家务,想不到这衣物并不需整个洗一遍,而是只将有血渍的地方搓去就好,所用时间很短,根本不够她运功疗伤的。
之前花心思盘算我,现在又花心思躲我,她倒是越来越会在我身上动脑子了,只是不知道如此的不愿意给人看身上的伤,是因为太骄傲了不愿承认呢,还是不希望我看到了内疚……思付到这里,不禁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那脾气,我还是觉得猜前者比较靠谱。
不过,无论如何,运功和戏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现在我非但不好叫她,反而担心起她会被什么意外打扰到,那一不小心就有走火入魔之忧了。
而且,另一方面……看看四周围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山林,就不由让人颦眉,在这样的野外,又是这样的毫无遮拦,即使她肩部以下是浸在水里的……可也太……虽说此地深山,又是入夜,按理说鬼都不该有一个,但不知怎的,心中总隐约觉得别扭,脑子里莫名就想起各种故事里关于巧合的种种桥段,总觉得下一刻会有什么人把练儿看了去。
脑中想象着那种画面,我一边【笑自己【炫】当初被滥【书】俗剧荼毒【太多,一边却真被弄的不安起来,到后面实在难耐,干脆一转身,急急往林中而去。
这幽潭三面悬崖环峙,陡峭嶙峋不说,夜色中就算打上面望下来,也应该是见不到什么的,剩下唯一通往潭水处就独有这一片林子,我进到林中,也不深入,只飞身折了些枝叶,在灌木稀疏适合通人之处麻利的设置了几处机关——这种机关很简单,亦不伤人,只是在一碰即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