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啊——”她点点头,回答:“我才不愿意做他徒弟,就是不明白,所以想问问他,为什么说女娃儿就不行?男娃儿又怎样,他的两个徒弟根本都不如我。”
果然,我无奈轻笑,摇了摇头叹道:“练儿啊,天下之事,但凡男子能做到的,没有几件是女子不能做到的,这点而言你没有错,不过在山下多数人的眼里,女子终究是不如男子的,这其中既有先天成因,亦有世俗对女子后加的种种束缚限制,你我有幸得遇师父,大可不必受这附赘悬疣的约束,却也无法改变山下世道多数人的看法,既然如此,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有事寻那老者,又不是要与他交心结友,那何必管他是怎么想的,不是么?”
练儿从小在山中长大,这些道理,此时对她来说可能还有些言之尚早,不过迟早要讲,逮到这个机会,我也就顺势对她讲了,省的日后多生事端。
她听了之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好似在消化这番话一般,默默的独自出神,或者心中其实早有了疑惑吧,这几年她下山的次数虽寥寥可数,但每次下来,那些百姓平时的言行举止不可能一点没看在眼里,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问,可能是回山后又觉得无所谓了。
我只盼她活得恣意的同时,莫要与这世间对立太多,处处难容。
两个人牵着手漫无目地的走在路上,既然说了是出来办事,也不好立刻就转身再去,何况坯子没阴干回去亦是闲着,此时日头渐偏,已届申时初刻,我与练儿中午都只吃了些小茶点充饥,眼下左右无事,索性拉了她去到主街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酒楼,点了几个菜慰劳起五脏庙来。
山下的食物我们很少吃,一是下山不多,二来下山了也是来去匆匆不喜过多逗留,此番我特意多点了几道平时自己烧不来的荤菜,想让练儿尝尝新鲜,但真待到红红绿绿的几盘上来,她好奇的往嘴里送了几口,咀嚼着也不见太多表情。
“如何?”实在看不出喜欢与否,我只得开口问道:“还合胃口么?”
她又嚼了嚼,咕噜咽下,嘴里含糊回答着:“还行……”手上却伸去端了旁边的茶水,喝上两口,才吐了吐舌头,补了一句:“就是有点咸。”
是了,因儿时的特殊经历,她一直吃不来味道太重的东西,而受曾经的健康理念影响,我也觉得这样挺不错,对身体好,平时就乐得烧清淡些,时间久了,师徒三人也习惯了,刚刚点菜时,我只记得不要点太辣太重的口味,却未想到一般的菜色对练儿来说也是咸了。
不过嘴上说咸,或者是饿了的关系,她并未停箸,而是就这样边吃边喝的就着茶水下菜,我在一旁看的直皱眉,菜这种东西,原本就是越吃越咸的,眼见她喝水越发频繁,显然是解不了渴,叫饭吧,未免又太撑了,向外面张望了张望,无意中发现街那头远远有一个小贩,顿觉眼前一亮,开口嘱咐她道等我一会儿,就回头下了楼。
小贩是贩吃的,卖得是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一串串饱满厚实的山枣裹了晶莹的糖衣插在那里,看着就觉得酸甜生津,问了问,价钱亦很公道,我掏出铜板付了账,从那插满硕果的草把上取了两串下来,正待回去,却无意中撞了人。
乡集赶场一般都赶早场,过了晌午人流就会少上许多,可能因为如此,自己也反倒没有早晨穿梭人群时的那般小心注意,此时不留神撞到,心里未免懊恼,低着头,口中轻声道了歉,就要转身离去。
却在转身之时,胳膊一紧,被一股大力止了身形。
手臂上的触感令人生厌,我不动声色的回头,眼前站的是一名壮实男子,虽然壮实,打扮却粗俗不堪,腰间插了把短刀,眼中带邪,很似曾经见过的那些靠蛮力和蛮横欺邻霸里的地痞混混之流,当下心头了然,明白了那一撞并非自己不小心,而根本是对方有意为之。
这种桥段太常见,常见的我都没心思想多说点什么,只是淡然道:“放开。”
混混其实也有高低,若遇上懂得察言观色有点眼力劲儿的,自然知道根据对方反应来区别对待,可惜,眼前这位没什么眼水,听到了之后非但没松手,反而涎着脸咧嘴一笑,手上箍得更紧了些:“今儿有福啊,难得见到一个小美人儿,还有些小性子,哪儿来的呀?一人在外也太不谨慎了,爷最是怜香惜玉,陪你一程行不?”
平时见惯了练儿和师父,只觉得自己容貌很是寻常,如今这被一句流里流气的小美人叫得倒是有些好气又好笑起来,不过心里到底不耐烦,暗暗将刚买的两串东西交与左手一并拿住,腾出了右手来运了力,我正色最后一次警告他道:“你最好立即放手,否则……”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越过面前男人,目光偶然扫到了街那头,至酒楼上一跃而下,飘然落地的淡色身影。
“练儿,你做什么?”蹙眉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倒不是因为她这一跃,只是之前在酒楼,因过了饭点没什么人的缘故,所以等菜色上齐后我们俩图方便,都是摘了斗笠用膳的,若非这个原因,也不会匆匆买个东西就遇到这样一出戏,眼下我见她跃出楼来,同样是不遮不掩,扬着头大大方方就过来了,心中自然有点不快。
这心思流转和练儿的纵身一跃,都只是一瞬间事情,待到那地痞反应过来回头时,练儿已经走近了许多,我眼见着这家伙就那样站定着傻了眼,眼神盯着对面直勾勾的瞬也不瞬,心头只觉得越发不快。
练儿也不管这边的神色各异,只在咫尺之遥的地方站住了脚步,好奇般开口问道:“你们在干嘛?”说着,状似无意的瞥了瞥那箍了我胳膊的手,接着目光上移,看着地痞道:“你这样子,是想对她做什么吗?”
这么说时,她唇边甚至勾出了一丝浅笑,和着此刻声音表情,加之本身年幼,仿佛真似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在发问,也唯有熟悉如我,才隐约从那一瞥中窥出了蕴含其中的不对劲,就索性不再动,且看她想做些什么。
那地痞还不知死活,只是被这声音惊醒,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咧嘴嘿嘿一笑,松开了我的胳膊,却朝练儿那方靠了过去,满脸的喜不自禁:“我不对她做什么,不做什么,有你这样标致的人儿站在这里,其他货色算什么呢?哈哈,你说是与不是?”
此言一出,练儿笑得越发轻柔,眉头微挑,道:“哦?听你的意思,我是比她美喽?能美多少呢?”
“那是那是,那个……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不是?”大约是觉得很容易能得手,男人涎笑着卖弄口舌,更靠过去些,就伸出了手:“咱们不要谈这个了,莫如……”
他也没有来得及说完这话,因为眼前,本还巧笑倩兮的女孩突然消失了,紧接着,连天地都霎时彻底颠倒了过来!
他不清楚这一瞬发生了什么,但我很清楚,就在那手要触到练儿的时候,练儿反扣住了他脉门,而后一个腾身,借势一别一拉,只是简单的擒拿之式,却硬生生将这么个体重几倍于自己的大汉旋了一圈,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一旋一摔,那只被扣住的手该是脱臼了,只听得男人的哀嚎声杀猪似响亮,练儿却还反折着那只脱臼的手,将他桎梏在地别得死死,丝毫不为所动。
“你算什么东西?”她站在那里冷笑着,神色逼戾,目光中尽是凛然和凶狠,居高临下看了地上的人,不屑的仿佛此刻脚下不过踩了一只招惹自己的蝼蚁:“我们俩人的容貌,几时轮得到你这种东西来品头论足?”
☆、是非
论本性,练儿一直是杀伐决断煞气逼人的,虽然这些年只有我们师徒三人时她这一点表现的并不十分明显,但我心中始终非常清楚,或许是因为最初相处的一两年里,那种种强势和不友好令人印象太深。
所以眼下,即使她出手多么冷血无情,自己也一点不会觉得奇怪。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事先没能想到,那便是她动手前现出的古怪微笑,以及现在卸脱了对方一只手后,还意犹未尽,没有半点善罢甘休的意思。
本以为按她的脾气,会是一招制敌后再不屑看上半眼,但此刻的练儿,不像一只小狼,反而更似猫科动物,面对脚下猎物存了好好折磨一番的心思。
坦白说我不反对她这心思,这地痞显然有恃无恐,今日若遭遇的不是我们而是任何一位寻常人家的少女,那下场如何还真是犹未可知,此间世道对女子总百般苛刻,若是稍微沾染了不幸,不会见有多少人来同情,只会从此弃如敝履。
从这一点出发,哪怕练儿出手再狠些,我也不会生出阻拦之心,最多以后的一年半载里不再下山就是了。
不过眼下,那混混杀猪般的哀嚎声实在太惹人注目,虽然街上已经散市人流稀了不少,但总还是有来来往往的,加上街边那些个店铺摊贩,之前地痞肆意妄为时都不敢出头露面只当做没看见,如今对方倒了霉反倒个个张望起来。
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背后议论指指点点的感觉,我踏前了一步,开口唤道:“练儿,够了。”
一唤之下,她却是不为所动,依然死死的把那壮汉摁倒在地,根本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只转过头来看我,望向这边的目光中也满是戾气,还似乎蕴着不服,仿佛当初小狼时与我倨傲起来一般模样。
这是又闹脾气了啊,我心底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去,也不多说什么,先将左手的冰糖葫芦摘下一颗来塞进她嘴里,微笑道:“好吃么?”
一不留神口中被塞了个东西,她无表情的闭着嘴,只看得见腮边圆鼓鼓突出一小块出来,再拨弄了几下,估计含出了滋味,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眨了眨眼,点头回答道:“嗯,酸酸甜甜的,不错。”
“不错就行,菜没点对,买来给你权做补偿的。”我乘势牵起她一只手,一边往身边引,一边继续笑道:“你还想在这儿呆多久?咱们可有正事还没做完,这种人教训过了就好,要在他身上浪费多少时间?”
这孩子也没反对,含着嘴里的果子任我拉了她往前走,只是在最后彻底松开手的一刹那,我耳畔只隐约听得咔叭一声细响,然后地痞的惨叫瞬间拔高了好几档,瞥眼一瞧,那只原本就脱了臼的手上,拇指怪异的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看看练儿,她也一脸无辜的看着我,我摇摇头,笑着把糖葫芦交给她,牵着她空出来的那只手继续走。
回到酒楼时,我走正门,让练儿怎么出来的就又怎么上去,于是等自己与战战兢兢的掌柜结清账时,她便施施然打楼梯上下来,消了气后总算还记得师父的嘱咐,这回该穿戴的都穿戴好了,并且很不满的瞧我一眼,递了蒲笠过来,那意思是你也该戴上。
在外人面前我不会尝试逗她,所以只顺从的接过来扣好,而后两人一起并肩出了酒楼。
这一闹腾,耽搁了比预想中更多的时间,照理说出来后该直奔瓷器铺子才是,可因为之前那一闹太多招摇,我只得领了练儿先在众目睽睽下踏上了离开集市的大道,待到偏僻无人处再施展轻功越了两户人家,悄然回到原来路线上。
对此练儿有些不解,我向她解释只是不想替那老师傅招惹祸端,毕竟被闲人看见我们出入其中,也许指不定什么时候那地痞就会惹事,我们不怕他,普通人家却可能惹不起。
练儿听的似懂非懂,一开始时有些不屑,等到弄明白了,就脱口而出,那刚才该取了他性命的,省得这般麻烦。
骨子里,她还是和当初一样,人命较自然中其他生灵没什么不同,生生死死,再寻常不过。
我嘴上叨叨了她几句,心里却明白这思想工作,怕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回到瓷器铺子的后院,练儿之前做的坯体毕竟小巧,此时已阴干的差不多了,修坯的事情老师傅本不想交给我们做的,因为此道工序对烧制的成败影响颇重,若一个不小心削得厚薄不均,那之后十有□会烧毁,但练儿坚持要自己做,我们也拿她办法。
当然,就我自己而言,对这一环节倒比之前的拉坯对她有信心得多,只因为这一环里,全是要靠刀具和手上功夫的。
在练儿手中,无论怎样的刀剑,都只能顺服归她驾驭,仿佛她生来就是它们的主人。
所以当她只是看了老师傅示范了一遍,然后就站在那儿,依样轻抚坯体,操作着刀具,毫不犹豫的选择好吃刀角度,均匀而爽快的修削起来,没有一点角度不当或跳刀现象时,我完全不会感到惊讶,倒是一旁的老者看呆了眼,连连问我这娃儿真是从没学这一行吗?
自己只得笑容可掬的含糊其辞,事实上除了这样推脱,倒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还在练儿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在我应付老师傅的当口,她已经干净利索的完成了全部工作,甚至连最细小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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