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刚刚敲下一击的白衣身影顿了顿,手上力度重了几分,铁块撼动的声音沉闷地嗡嗡扬开,让人有种想吐血的感觉。
众妖警惕地退后了几步。
白衣身影左脚往后退一步,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齐腰的长发随意披洒而下,冷清的面目,冷淡的神色,有着一双毕方见过的最迷人的眼睛,眼神却空洞无比。眼底那片始终存在的虚无,深邃得像是沉入黑暗最深处的尘埃。
“师傅,真的是师傅。”小鬼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小鬼……”毕方有点呆滞,“我之前问过你,你师傅是不是你娘,对吧……”
“对啊,怎么了?”小鬼眨巴眨巴眼睛。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师傅是个男人呢?”毕方的表情呆滞得无以复加。
“吓?”小鬼不解。
毕方沉默着抬手,凌空往白衣身影的方向一戳。
小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俊美得有些雌雄莫辩的面容,细长的眉、高挺的鼻、凝脂一般细腻白皙兼光滑的皮肤、微微抿起的唇、线条柔美的下巴,以及顺之而下的甚是明显的……喉结……
……
喉结?
小鬼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后伸手揉了揉眼睛。
突然松了一口气,冒出一句:“吓了我一跳,我说呢!师傅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原来是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
……
毕方:“啥!?”
“不对吗?”小鬼瞪眼,“不是说,女子每个月的那几天都会性情大变?”
“……性情大变和性别大变是有差别的。”宁觉再怎么淡定,此时也掩盖不了脸上的无奈神情。
“可我是师傅含辛茹苦眠干睡湿养大的,我师傅的样子……就算她的坐骑月迦认错,我都不可能认错!”小鬼很是笃定,“再说了,我师傅是花妖。具体的品种我虽然不太清楚,但确实是一种雌雄不辨的奇花……”
“铛——”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低回着再次响起。
被热切讨论着的“疑似小鬼师傅”慢条斯理地将一手举高,眼神放空地在毕方几个之间走了一个来回。蓦地停在小鬼身上,停顿几秒,又轻飘飘地一拳砸到铁块上。
“铛……”
“你是谁?”空灵得有点飘渺的声音随同撞击声回荡开来,安静了好一阵子的铁链也突然自行摆动了起来,扰人心神的“叮铃哐当”如潮水般涌起。
“师傅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小鬼啊!”小鬼瞪眼。
“小鬼……”那人喃喃重复了一遍,本就失焦的目光更涣散了一点。
毕方小心翼翼地凑到小鬼耳边:“你确定那是你师傅?我怎么觉得他脑子不太好使呢?”
小鬼挠挠脑袋,也小声回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按照感应,我师傅现在应该不在上古山河才对。可是,你说凡人的样子相似,我弄错也就算了,难道我家师傅的魂魄我还能认错?”
“那到也是。”毕方苦笑。
一直凝神观察对方的宁觉忽然挑眉。
一旁的陆行衣也同时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毕方像只嗅到了干出炉红烧肉的猎犬一样嗖一声弹到他们身边。
“放在圆台上被他敲击的那个铁块……也有魂魄。”宁觉蹙眉。
毕方眨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倒是小鬼和小胖球张大了嘴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诡异的是,铁块上的魂魄也只余下一魂一魄。”陆行衣补充道。
小鬼咬着手指,刚想说话。突然——
“铛铛铛铛铛铛铛——……”
金属重大的撞击声倏忽疯狂响起,毫不间断的重复着,音量高上了好几倍,声音也变得尖锐而刺耳。毕方吃惊地看向前方,却发现那“疑似小鬼师傅”的白衣男子正傻傻地盯着小鬼。用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神情,嘴里还不住地重复着:“小鬼?小鬼?小鬼……”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胖球奋力大叫着。魔音入耳,它显然是众妖里最受不了的一个。问话刚刚出口没多久,它就稳不住身形从小鬼头上掉下了地面,边翻滚边痛苦地哀嚎。
“我也不知道啊!”小鬼目瞪口呆。
这场变故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身边的毕方、陆行衣、宁觉纷纷倒地,就连向来不显山露水但实力决定不比他们几个弱的小胖球都受不了。
话说怎么就她没事!?
别告诉我那是因为师傅虽然脑袋出了点问题,但心里还是向着我的,所以发疯攻击我们的时候还记得给我放水!!
“轰隆——”
破裂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至天而下,至地而上,笼罩了整个上古山河。
好不容易忍住痛觉的毕方几个抬起头来,都看见彼此煞白的脸色。
前些日子惊鸿一现的动乱,又要开始了吗?
毁天灭日(上)
“紫苏!你冷静一点,别发疯,有什么事等上神他们来了再说!”
茶仙馆里,茶仙努力将紫苏按在椅子上。
紫苏干咳着,脸色苍白,红色的血丝却从眼底弥漫开来,霎是可怖。太白金星挤到她面前看了看,皱着眉摇起头来:“早跟你说过了,不可动气,不可动怒,不可动情!要不是往日里看你控制得挺好的,当初我也不会放任你这么胡来。现在可好,三个不可动一下动了两个,你是巴不得自己死得快一点不成?”
好不容易被茶仙劝得冷静了些许的紫苏再度干咳。
茶仙白了太白金星一眼。
太白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摸摸脑门上的星星刻痕,转话题道:“算了,你别激动,冷静下来好好调息。我去寻一下天尊。”
“我知道,你快点去。”紫苏挥挥手,努力压下心头翻滚的气血,原本秀丽的一张脸愣是被痛楚折腾得扭曲。
茶仙看得直摇头,忽然想起元始天尊之前被西王母叫去降妖伏魔。刚准备回头提点一下太白,不想那厮走得飞快,早就不见了身影。看了看正在调息的紫苏,茶仙认命地叹了口气,离开房间,往太白金星离开的方向追去。
静谧的屋内,只听得见紫苏强忍痛苦的沉重呼吸声。
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模糊的影子轻轻晃动着。
紫苏蓦地睁开眼睛!
窗纱明净,光线透过洁白的窗纱洒落进来。紫苏沉着脸凌空挥手,红木镂空雕刻的窗户自动打开,窗外空无一人。
“……错觉?”紫苏狐疑地皱起了眉,想了想,瞳孔蓦然一缩,倏忽转头!
一只手横空而出,狠狠地掐着紫苏的喉咙,扼着她的脖子将她撞到了身后的墙上!力度之大,紫苏的脖子都被掐得青筋爆出,原本苍白的脸此时泛着病态的潮红。
“咳咳……咳咳咳……杜一……”紫苏恶狠狠地瞪着突袭的男子,两只手奋力地挣扎。
杜一生站在原地,还是往日落魄的姿态,眼神淡漠,头发凌乱地披洒着。掐在紫苏喉咙处的手力度却毫不含糊,配上他那平静得不带一点感情的眼神,竟然给紫苏一种被俯视的错觉。
“……我查过了。”杜一生如同死水般平静的声音响起。
紫苏挣扎的动作蓦然一顿!
“她死了以后,你除了守坟送葬的一段时间,往后的日子便没有回过仙府。无故消失近万年,无声无息,天庭中甚至没有人问起。若非有玉帝和元始天尊几个明规暗示,这种情况是断不会发生的。”杜一生沉声道,手上力度愈发加大,“这一万年里,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紫苏怒目而视。
杜一生脸上闪过暴虐的神色,掐着她的喉咙一把将她提了起来:“说!”
紫苏痛苦地干咳了几声,看着杜一生焦急的表情,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沙哑着嗓子一字一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杜一生脸色一沉。
紫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喉咙处冒出破碎的讥笑声:“怎么?生气吗?愤怒吗?你要真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杜一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突兀开口:“她是不是……为我诞下了子嗣?”
……
紫苏脸上的冷笑慢慢收回去,眼神多了一分冰冷的阴霾:“……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天地初开万物初生之时,世上不断出现由天地自然孕育而成的生物。这些生物灵气充沛,与天同寿。它们当中有的早早修炼成仙,有的被降服制成法宝灵器,有的虽然通了灵性,却一直在生长的地方长眠,只等一个人发现自己,而后随那人离开。”杜一生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像讲故事般悠闲地开口。
紫苏面沉如水,似是猜出了他下面想要说的话。
“你是天地间第一株紫苏花,自洪荒时期便开始孕育。传说中,成熟时期的紫苏花能用来颠倒乾坤,逆天换命,复活死胎……”
“别说了。”紫苏皱眉。
“你无缘无故消失万年,功力大退,连我也打不过。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当年的动乱中为我诞下了孩儿……”
“闭嘴!”紫苏眉间满是煞气。
“你为保孩儿性命,不惜耗尽一身修为……”杜一生不依不挠,语速越来越快。
“啪——”
紫苏一只手狠狠拍在了杜一生掐着她脖子的手臂上,尖锐的指甲扎进了杜一生的皮肉之中。鲜血涌出,隐隐还听见筋脉被撕裂的声音。
“我让你闭嘴的。”紫苏手指用力,血丝布满了眼睛。
杜一生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没有猜错,对吧?”
紫苏默不作声,只是沉沉地喘着气,手指微不可闻地颤抖着,眼中疯狂的神色不断涌起又被压下。
“我一定没有猜错。”杜一生自言自语道,脸上露出一抹罕见的笑容,“我要见我和她的孩子……”
“滚——”
紫苏强忍良久的戾气化成黑线,倏忽从脚底汹涌而出!狂风暴雨般的黑色浪卷一般向杜一生迎面盖下,夹杂着紫苏怒不可歇的嘶吼:“想见小鬼,有本事你就先杀了我——”
“轰隆隆隆——”
“噼啪——”
一块巨大的山石崩裂开来,落入翻滚沸腾的水中,激起水花飞溅。但凡被溅到的妖兽都纷纷发出凄厉的哀嚎,继而奔走飞驰,不敢在原地停留。
上古山河中的情况甚是糟糕。
如果说前几日的天地变色属于灾难预演,那今天便是切切实实的灭顶之灾。
漫天的乌云仿佛贴着地面,道道闪电不断劈下。半空中,一个巨大的气流漩涡疯狂旋转着,引起数百里范围内的通天飓风。天地灵气完全失去控制,混乱的妖兽凡人惊慌失措地奔走。
醉林之中。
“哎哟——痛死小爷了——”一道熟悉的咆哮声越过重重红木,穿过毕方捂着耳朵的手,直直回荡在她的耳旁。
咆哮声音量过大,诡异地将“伪小鬼师傅”敲击铁块的魔音中和了。在地上滚得厉害的小胖球借机弹起,肉团似的身子有力地一抖,一道透明的波纹便自它体内向外荡开,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瞬间消失。
毕方余惊未止地看着“伪小鬼师傅”:“是我耳朵不好使了还是他真的没有发出声音了?话说他的动作一直没停啊,我怎么听不到声音了!”
小胖球闲闲地晃着翅膀,奶声奶气地答道:“帝江有一种叫做锁声的天赋神通,可以封锁三米范围内的所有声音。我刚刚锁了他的声,所以你才听不到。”
毕方恍然大悟。
“话说回来,刚才那声嘶吼很是熟悉,乍耳听去,像是风林的声音吧?”陆行衣拉着毕方往远离白衣男子的方向挪了挪。
“确实是那条蛟龙的声音。”毕方坚定的点头,“那家伙在我第二次蜕壳的时候,老在蛋壳外面吵吵闹闹,有时候还念什么《三字经》——我是绝对不会认错他的声音的!”
……
宁觉平淡地瞥了陆行衣一眼。
陆行衣红着脸将兜里的《三字经》扔到树后。
“那就怪了,我们才刚刚分别没多久,他们进来做什么呢?”毕方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难道他们离愁别苦,不过离开了自家主上的坟冢一会儿,就觉得吃不饱穿不暖睡不着心情抑郁戚戚然颇有一番苦痛——所以特地追上来讨回坟冢,结果在半路摔了一跤?”
……
“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发生。”想起知秋说过的话的宁觉如是道。
“那,难道是他们小两口刚刚摆脱了守坟的苦差事,一时心情愉悦。为了庆祝这难得的一天,知秋提议到醉林里野餐。两条蛟龙施施然来到此地,完全没有想起来我们也在此地。而就在他们两两相视面红耳赤甚至变回了原形打算温存一下的时候,风林突然被自己的龅牙咬到了舌头?”
……
“这种事情,一般也不会发生……”憋笑憋得浑身颤抖的小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