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很快盖满了街面上的石板,让她走起来更加不稳,但她倔强地就是不肯停脚,即使冷透了身心,还是要继续地向前走,向前走,仿佛前面有另一个世界,可以让她逃避,不再面对这一串又一串的伤心和愤怒。
“言萝,别对自己太残忍。”那个始终跟随在她身后的脚步声靠近了,官一洲的声音温暖绵长,比雪花更深地钻进她的心里。“没有人想伤害你,真的,请你信我一次。”
她缓缓地转过身,已经冻僵了的脸上扯不出半点表情,她的嘴唇和眼角都已麻痹,连眼神都已涣散。
她感觉到自己在对他伸手,但却不知道自己是想打他一巴掌,或是推开他,更或许是想拉住他,她只记得自己倒下去,但没有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和初见时的情景一样,记忆的最后,她的面前只有他,她的身边只有他……
第八章
当她的神智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依稀听到什么人在和官一洲说话。
“公子啊,你娘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除了吃药之外,还要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是,多谢大夫,小生一定照办。”
这家伙,又在外面浑说什么?
她张口,使不出太多的力气,只能很轻地喊,“官一洲,你给我进来!”
声音小,但他还是听到了,跑进屋子,堆出笑容问:“找我吗?”
“谁让你又胡说八道了,谁是你娘子?”她敛起怒容,对他勾着手指,“你过来。”
“出门在外,你我孤男寡女,这样称呼才不会引人非议。”他小声解释,“当然是委屈了你这个公主,不过我保证,尽快送你回宫,这样你就不用再对着我这张脸生气了。”
“我不回宫。”她调转头去看窗外,从这异能看到街景,除了来来往往的百姓之外,街上的兵卒似乎增多了。
“不回宫?”官一洲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的眼睛,“不回去,你想去哪里?”
“你管不着。”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热辣地凝视着自己,故意下去看他。
不回去,又该去哪里,生平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是这么可怜又寂寞。没有人值得信任,也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安身的地方。
他静默了一会儿,悠悠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我家的祖训就是‘习武健身,不恃强凌弱’,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武,所以从我家先祖开始就没有在江湖上留过半点名声。”
言萝冷冷道:“这并不是你骗我的理由。”
“你还是认定我在骗你?你看,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上来就给我一记耳光,打得我几乎发晕,也来不及还手。后来那群强盗抢劫杀人的时候,我本来是想救人的,但还是你先出手,后来又莫名其妙把我打伤……”
“这么说都是我不对。”言萝到底没忍住,转头看着他,连珠炮似的说:“你这样的本事,真的挡不住我那一掌吗?当左翼把你抓走的时候,你真的就没有反抗之力,而一定要等我救你,你到底是无心隐瞒还是故意欺骗,你我心知肚明!”
“开始是无心的……”官一洲嗫嚅着,“可是……”
“可是什么?”她的眼睛一瞪,他的头立刻低了下去。
“可是……可是到后来我的确是有点怕你知道我会武功。”
“你心里没鬼怕什么?”
“怕,怕你撵我走。”
她浑身一震,冷笑道:“赖在我身边有什么好的,难道你就喜欢我打你。”
“大概是前世我们真的有冤孽,否则我怎么会在没见到你之前就梦到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你每次打我虽然很疼,但是……”
“又但是,”她恨声道:“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但是你打了我,我心里却很开心。”他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言萝紧抿着唇,好半天憋出一句,“你脑筋不清楚!”
“或许是吧。”他苦笑道,然后眨着眼睛偷瞥着她的脸,“那……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把手放到一边去!”她的寒眸盯着他悄悄爬到她手上的那只“不轨之手”。
他哂哂地把手缩回,还挤出一个笑容,“那,我给你端点水来。”
“笑得比哭还难看。”她面无表情道:“去给我弄点饭来,我只要京城黄鹤楼的菜,要三鲜丸子,黄花汤,栗子鸡,葱爆丰肉,限你半个时辰之内买回来,否则我就把饭菜丢到你的脸上去。”
“是喽!”他答应得又响又脆,跑到外间大声说了句,“大夫,帮小生照看一下娘子,小生去去就回!”
“死性不改。”她小声嘀咕一句,却不知自己的唇角正在慢慢上扬,几乎快要翘到眼角眉梢去了。
也许是现在重伤,无力再去和他生气,也许是他的一篇解释让她默默地接受。于是不知何时起,松动的心开始化成春水,漫在身体内,漫盖了已经孤冷了二十年的心。
京城是言萝不想再面对的地方,她决定返回她的恨生宫,当然,身边少不了黏人的官一洲。
恨生宫远在山谷之中,这里因为言萝和仇无垢的盛名在外,少有人敢接近。
官一洲赶着马车来到古墓之前,勒住了马,四下看了看,“还真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亏得你怎么会找到这么个地方。”
“一会儿你进去就不会有这样的感慨了。”言萝撩开车帘,走下马车,看到古墓的石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无”字,旁边还画了一柄剑,不由得皱眉自语道:“无垢在对我示警。”
“这里有危险?”官一洲急忙伸臂挡在她身前,紧张地环视周围。
言萝一把推开他,“行了,别狐假虎威地装样子,赶快开门。”
“这门该怎么开?”官一洲用手推了推,竟然推不动。
“门上的那里有个凹槽,你把食指嵌进去,用内力从左至右转三圈。”言萝现在还在养伤期间,不想运功。事实上她也是故意让官一洲开门,耗费点他的真气为自己出气。
官一洲按照她所说的方法果然拉开了石门,但从门缝内跌落下一张纸。他捡起来疑道:“怎么是张白纸呢!”
“进去再说。”言萝知道这封信不会是父王派人送来的。一是因为父王的人马未必会赶在他们前面到达;二是因为如果父王要抓她回去,就不会先送信来这么客气,必然早就埋伏好了兵马;三是因为这样的白纸信她以前也曾经收到过。
“打一盆水来。”她继续指使官一洲去做事。
如今的他万分听话。古墓之中并不是死气沉沉,这里还有活水从外流入,所以他很快就将水打了回来。
“把信纸放到盆中。”
白纸入水,立刻显现出宇来,官一洲惊奇道:“真奇妙,怎么会有字?”
“这是无垢的密信,先用药水写成,遇水方能显现。”
纸上的确是仇无垢的笔迹,简单地写着几句话,
近来江湖传言我为妖女,你为魔女,前日有所谓正义人士到我谷中捣乱,已被我的毒阵逼退,你当小心。
“该怎么办?”官一洲担心地问。
言萝不以为意地将那张湿纸一把抓起,揉烂之后丢到墙角去,“我会怕这些人才怪。”
“自己的屋子怎么都不知道爱惜。”官一洲叨念着跑过去把那张废纸捡起来,转了一圈才找到个筐子来装废弃之物。
那盆水他也不浪费,又找了块布开始上上下下地清扫,一边擦着桌椅板凳一边说:“屋子要弄干净人才住得舒服,你看你好久没回来,这里到处都是灰尘,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无处躺,没准早就有什么蛇虫鼠蚁在这里筑窝安家了。”
她闭着眼靠在一张石榻上,懒洋洋地说:“官一洲,你是不是算准我现在没有力气打你,也打不过你,所以就又开始聒噪?”
“你要是怕我吵你我就不说话了。”他果然闭上嘴,好半天只能听到他走动和擦拭东西的声音。
这种安静让言萝也只是宁静了片刻,睁开眼,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身边许多许多年,唠唠叨叨地说着话,做着事,是她再亲密不过的人。而在王宫之中,即使是血脉相连的父王,也不曾让她有过这样的亲近感。
“晚饭吃些什么,你这里什么食材都没有吧?”他把手边的零活都干完才重新开口,没想到一转眼与她直勾勾的眼神对上。
“在监工我,怕我偷懒。”他笑嘻嘻地说。
她对他勾手,“你过来。”
“每次叫我你都是这个手势,就好像我娘叫宝山的样子。”他挪步过来。
“宝山是谁?”她随口问道。
“是我娘养的一条狗。”
她想笑,但是忍住了,冷冷地说:“你现在在我眼里和一条小狗差不多。”
“是是,能伺候公主饮食起居,还能陪你说话,是只忠诚无比的好狗。”他不介意地自嘲,只为了博她开心。
“把药包拿过来,我后背上的药该换了。”她指了指放在石桌上的包袱,翻身反躺在石榻上。
他拿过药膏却有点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那个……你自己方便擦药吗?”
“你以为我练过软骨功,手臂可以翻转自如地勾到所有的地方,”她褪下自己的外衫,“你要是故意装正人君子,别怪我一会儿踹你出去。”
官一洲迟疑了一瞬,坐到石榻旁,左手拿着药膏,右手将她的外衫轻轻拉下一些。
虽然已是深冬,但她穿得还是很单薄,外衫之下只有一件贴身的亵衣,而那件亵衣也已染上了血渍。
“你的……衣服脏了。”他小声说道。
“嗯,里间有干净的衣服,一会儿你拿一件过来。”她背对着他,解开了亵衣的扣子,肩膀一松,露出大片如雪的肌肤,光洁的裸背上那个让他触目惊心的伤疤狰狞地暴露出来,让他在心神荡漾之余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不快点,想冻死我啊。”她低声催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古墓太冷,听上去她的声音有点微微地发颤。
他急忙挑出些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但只见她的肌肤上泛起一层寒傈,连她的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是冷还是疼啊?”他忧虑地问。
她没有回答,静静地,只任由他温暖的手指抚触过她的肌肤。
墓室内骤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
过了片刻,他才闷闷地说:“擦好了,我去帮你找衣服,你先披上这些,别着了凉。”他将她解下的衣服重新披裹在她的身上,轻手轻脚,生怕碰到她的身体,然后低垂着头快步走到里间,找到个箱子,胡乱从里面拿出两件衣服又跑出来低着头递给她。
“这是夏装。”她叹道,“好歹你也画了那么多的美人图,连什么季节穿什么衣服都分不清吗?”
“啊,我没留意,抱歉抱歉。”他忙想将衣服抽回,被她一把拽住,“算了,我先穿这件吧。”
“不行不行,万一把你给冻坏了可不行!”他抽得更急切用力,结果力气一大,雪纺纱衣被他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啊呀。”他再惊呼一声,满面通红地站在那里,羞愧不已。
言萝愣愣地看着那件破衣,仰起脸凝视着他满是红晕的俊容,叹了口气,“你啊,不知道是故意犯坏还是真的很笨。”
“我……”他讷讷地想解释,她倏然伸出雪白的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向下一拉,紧接着他的眼前就是一张她放大了的脸,而他的嘴唇也仿佛贴上什么冰凉的花瓣,柔软又香甜。
他先是怔在那里,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做何反应,但是随后他身体内的本能仿佛被唤醒了一样,反手抱住她的身体将她压倒在石榻上,那个仓卒又清凉的吻立刻变成一股难以抵御的狂风,席卷了两人的身体和神智。
这实在是来得太过迅速和突然,让他们彼此都没有准备,喘息着,低吟着,抚摸着,纠缠着,仿佛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似的。
但是他们都很青嫩,所以当她的身体如花朵一样为他绽放的时候,他表现得比她更加紧张害怕,好像所有的疼痛都是他在承担,甚至顾不及品味任何的欢愉和快乐。
“一洲,你是个坏人。”她嘤咛着在他耳边低语,檀口轻轻咬住他的耳垂,还故意咬出个小巧的牙印。
“我……是我不好。”他迷乱又茫然地接受她的“指责”,“可我,真的喜欢你。”
这样坦白的情话让她又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紧接着又逼问道:“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打你?”
“不知道,唔,就是喜欢你,没有道理的喜欢你,看到你我就会开心,离开你我就会难过,就好像……”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消失在她柔细的脖颈周围。
她将他的唇推开,继续追问:“就好像什么?”
他再喘了口气,“好像我就是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