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纪录本上作着记录时,看着眼前的这片麦田,张靖的双目中满是憧憬,作为保定农业学堂的一名学生,对于这被称之为“中华1号”小麦,可谓充满了期待,几乎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这里田间查看麦苗的生长情况,恨不得一夜之间。这32亩育种田,便能育出良种来,然后再立即推广至全直隶。
“怎么,子靖,还在想着什么时候,把这麦种带回家种上哪是不是?”
一旁的李林远瞧着同学的模样,便轻声调查笑道,可这话未尝不是他的期盼,作为农家子弟,他清楚的知道,高产良种对于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百姓再也不用挨饿。
“你又不是不知道,资料上说,“中华1号”小麦的在东北和南繁基地的产量是500斤左右,可一亩上等的高梁地才产多少?至多百二十斤!”
直起腰身,张靖盯着田间的麦苗,感叹的说道。
“如果说不是因为今年的玉米每亩平均达到607斤的高产,谁能相信一亩麦子能收500斤……”
张靖口中的玉米,指的是今年试验场中种植的几十亩玉米,平均产量达到惊人的607斤,那产量着实震惊了每一个人,即便是试验场的山口教授也被惊呆了。不过,因为学校的限制,他们并没有对外宣扬这一产量,当然更为重要的是,现在这些种子正在进行本地驯化,只有驯化成熟了,适应了本地的气候,才能达到稳产高产的目标。
“这只是试验田产量,如果要大田种植的话,产量估计会下降两三成……”
每一个农技人员最想做的是把试验田产量变成为大田产量,但这几乎没有任何能,毕竟不可能每亩地都是精耕细作,更为重要的是,在大田中肥料的供应以及灌溉等问题,都会限制它的产量。
“两三成?”
摇摇头,张靖反问道。
“别忘了试验场里种的高粱,产量都超过两百斤,地里除了施用磷肥之外,还会用上上百斤堆肥,而且水还能供应的得上,这种试验田环境绝不是普通农家所能相比的,我估计同样的种子,放到大田里头,能保住300斤的产量就不错了……”
提及产量的下降,张靖的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儿。
“再加上百姓习惯自行留种,水肥跟不上,自然导致其减产,导致种子退化,这样的话,这些种子年年退化,几年之后,还有什么高产优势?”
虽说出自富农家庭,可张靖自幼也跟父亲一同下田干农活,实际上,在乡间,尽管富农有富余的田地租予他人,但几乎每一个富农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精通种地,张靖的父亲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这正是他报考农业学堂的原因。
“种地,种来种去,无非就是那么多窍门,就像我们家的田之所以比旁人种的好,一是精耕细作,二嘛就是用肥……”
提及用肥时,张靖便把话头一转,那是张家种田的决窍,就是靠着那个小窍门,张家的地才能比旁人多打一成粮食,就是靠着这样的“积少成多”用两代人的时间置办下了几十亩田产,即便是在学校中,他也从未提及的家里的肥和旁人的有什么不一样,那是张家的“不传之法”。
“小时候,邻县的孙三叔家的高粱比旁人家高出十来斤,于是我爹便到他家去换种子,回来果不其然,比往年多打了小二十斤,那年种的时候,我爹一天到晚就呆在高梁地里头,挑最好的高梁,作上记号,然后从那里高梁结的籽里选最好的种子,又专门在弄了几分最好的田,用挑子挑水,上最好的肥,前几年,孙三叔反倒要到我们家来换种了……”
过去张靖或许并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但是已经在农业学堂读了七个月书的他知道,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原始的育种,现在,如果让他去做的话,也许可以做的更好,而父亲的成功却是张家几代人的经验,也就是凭着那一点经验,才有了张家的今天。
“所以,关键还是育种!”
转颜一笑,张靖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话简单,可却也是最基本的道理。
“育不好种,有再好的种子也是白搭。”
农作物增产的关键在于育种,这是最起码的常识,张靖的话让李林远先是一愣,而后又说道。
“那你是想?”
出于对好朋友的了解,李林远自然知道,张靖肯定是有所想,若不是然,肯定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想什么?你说,就像我们家,年年都有人拿着银子、推着高梁来我们家换种,图的是啥?就是一亩百六十斤的高梁,即便是十几斤高粱换一斤种,他们也乐意,毕竟那一亩地能多打打出三四十斤高粱来……”
因为父亲每年都会留出一亩地育种的关系,所以多年来张家的高粱种在附近一直颇受欢迎,甚至就连隔着几个县的李林远也知道定县张家的高梁种。而在农业学堂读书后,张靖才意识到张家多年来做的是最为原始的育种,虽说原始却很有效。
“你记不记得书上提到的育种学,还有那些育种公司,若没有西洋育种公司繁育出来的良种,又岂有今天西洋农业之盛?你想想,我们家的高梁种一斤能换十六斤,这一亩地的收益就等十六亩,若是把家里的几十亩都变成种田的话……”
话声稍稍一顿,张靖又掰起手指来。
“这几年,我们家的种子都换给相熟的,若是地里头出的全是良种,且不说能家里增加多少收益,就是邻近的乡亲用上新种能从中受益多少?”
道出自己的想法后,张靖看着李远林,那双眼中全是一种莫名的狂热。
“你的意思是想建育种公司?”
用力的点点头,张靖用肯定的口气说道。
“没错,在我们那谁不知道,张家的种子好,所以呢,我寻思着,没准可以凭着这些年家里积下的名声,建个育种公司,先用家里的地,若是好的话,就再租旁人的地……”
在农业学校的学习,使得张靖的眼界得到了很大的开拓,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过去,家里只育一亩地,是因为肥料不够,可现在咱们知道,除了粪肥、豆肥之外,还有像磷肥、硝肥那样的肥料能用,只要肥水能跟得上,这种育种肯定就没问题,玉林,你觉得我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想法是好,可……”
话声微微一顿,李远林不得不承认好友的想法确实不错,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可你知道,学校的种子,现在还没驯化好,而且直隶百姓还没有种小麦的习惯,你这么做会不会……”
“谁说要种麦子了,这麦种不经过四五年驯化,肯定不会投入使用,我打算先弄高梁,先把先把依着学校里的方式,改育高梁。玉林,你怎么想?要不咱们一起干如何?”
第106章 农悯(第二更,求月票)
天,下着雨,阴沉沉的没有一点晴和的征兆。
张云岭坐在自家的大门口,还穿着去年置下那件粗布棉袍,棉袍上带着几个补丁,但浆洗的却很干净,袖口上更见着油灰,显是比旁人更干净一些,每当那寒风吹来的时候,象是耐不住这袭人的寒气似的,浑身因那寒风颤颤的。
抬头望了一望天,嘴边不知道念了几句什么话,又低了下去。
“这天要是再不晴,今年冬天可就是吃老本了!”
他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回头反望着坐在屋门下正在纳着鞋底的婆娘,很迟疑地说着:
“秋儿的娘呀!你说这,莫非是又要和去年一样吗?”。
张婶没有回答,在忙着纳鞋底子,一个妇道人家,她又懂个啥。
天气也真太使人着急了,先前秋收后,大家伙盼着雨,可盼着盼着,雨是来了,眼瞧着这地里的红芋越长越好,可谁曾想却一连下了十多天雨没有停住过,这下大家伙可是傻了眼,农家不比富裕人家,这入了冬,也就是“猫冬”的时候,无非就是窝在家里头不干活,不干活就不能吃高梁米那样的实在货,顶多也就是年关的时候,吃上几顿炸油剩下油支拉做的萝卜馅饺子,至于平常,一天两顿红芋,便顶住饿了。
往年老百姓都是这么少,可今年这雨下的,却让人心里头堵了起来,眼瞅着地里头的红芋差都长成了,这雨却是不停的下着。再这么下下去。红芋可就烂在地里了。到时候家里可不就得吃老本儿——吃着原本留着春晌后的秋粮。更何况还有家里的猪。没了红芋,那猪食打那来,这都是事儿。
“天啦!要又是一样,……”
张云岭又掉头望着天,将手中的一根旱烟管,不住地在门边的砖阶上磕动。那脸上满是一副愁容,若是吃起了秋粮来,这一天可得几斤高梁米儿。那日子,就是大户人家也能吃穷了。更何况家里还不是什么大户,至多也就是饿不死人罢了。
“该不会吧!”
张婶歇了半天功夫,随便地说着,脸还是朝着手中的鞋底子,这碎布头浆出机布板儿在她的手里变成了一双双千针缝的鞋底子,来年开了春,拿到集上还能换几斤青盐粒子,留着咸口儿伏收的时候,省得家里的男人虚了力。
“怎么不会呢?去年这时候。才下七八天的雨,那地里头红芋就烂了两成多。咱家可是多吃了一个月的高梁米,今年,保不齐,连猪食都弄不上……”
张云岭反对婆娘的那种随便的答复,好象今年的命运,已经早在这儿卜定了一般。作为庄户人家,许多东西都烙印地他的脑筋中,有关饥饿的许多痛苦的印象,凑成了那些恐怖的因子他记得:己卯年他吃过野菜拌山芋,一天只能捞到一顿。辛丑年刚刚好一点,辛酉年又喊吃树根。己卯年他还年少,好象并不十分痛苦。
作为庄户人,他自然不愿意看到灾年。
要是今年地里没了红芋,这家里就养不成猪,这养不成猪,就积不出来年上地的肥,肥水不够,这来年的高梁米……我的天呀!张云岭简直是不能继续想下去!他怕继续想下去,这明年老天爷就要收人了,老天爷一收人,保不齐又是一己卯年,得收去五六成人去。
就在张云岭癔癔症症的浮想联翩的时候,午后,雨渐渐地停住了,多日来不见的太阳露出了出来,看到那太阳的时候,张云岭的心中,象放落一副千斤担子般的轻快。
老天开眼了,看样子,明天不得收人了……
在不远处的那几间青砖宅院中,太阳出来的功夫,握着旱烟袋的张云山,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脸上也是一副轻松之状。
“这下好了,雨停了,能停上了几天,把地里的红芋入了窖,切了片,晒干了,明年一年也就有指往了……”
虽说家里还存着上万斤高梁,非但足够一家的吃用,就是来年的长工吃用也还能有些富余,到时候甚至还能再借出去一些,但对于张云山来说,并不意味着他会大手大手脚吃着高梁米儿,虽说家里有百多亩地,可他在吃上还是显得有些吝啬——一年到头吃着红芋,即便是忙季的时候,高梁米里也会掺上红芋丁儿。至多,相比于普通庄户人家,每隔一日,他能吃上一顿几片咸肉。
在旁人眼里头,这日子过得似乎有些败家,可也就只有张云山知道其间的原由——扭头看着屋檐下悬着的两只咸小跑(兔子),他便在心里头寻思着。
“若不然,等回头给儿子送去两只?”
想到在省城读书的大儿子,张云山的脸上顿时挤出了笑色,虽说张家几代人没出过读书的苗子,可大儿子却考上了省城那个什么农业学堂,那学堂里看似学着种地,可种地又怎么了,张家的今天,可不就是从爷爷辈那会一锄一锄铲出来的嘛。
虽说老天不饿勤快人,可种地也得靠脑子,若不是当年爷爷从外头学着了种地还有沤肥的法子,又岂会有今天的张家。也正因如此,张云山才会同意儿子读那教干农活的学堂。
“读农业学堂怎么了,难不成非得像王二一样,考了这么些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结果把家给考败了吗?”。
想到村间一些人对儿子读农业学堂的不屑,张云山忍不住嘀咕一声,心里又寻思着。
“等将来,靖儿这辈置下几百亩田的时候,大家伙才知道……”
心里怀揣着这样的期待,张云山忍不住朝着省城的方向看去,那眯成缝儿的双眼中流露出来的全是对儿子的期待。
“也不知道那学堂里学得是个啥?”
远在省城农业试场场学堂内的张靖并不知道家中的父亲对自己个的期待,原本正在谋划着建立育种场的他,却正在面对着一个新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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