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新默不言语的瞧着张靖,他想干什么?朝鲜煤不也是无烟煤吗?如果不是因为要等上海分行开业,这件事传回汉城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这贸易公司非但没把统监府最重要的商品——煤卖出去,反倒是从日本人那买了五万吨,这是拿着公司的银子不当银子,
“五万吨煤,那可是几十万银子!”
“可将来却是几百、上千万两煤!”
若是没有那日在船上,唐荣俊给自己上的那堂课,张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生意,可正是因为唐荣俊的那堂课,使得他意识到,公司不仅仅只是要把煤运到上海,卖到上海,对于公司而言,更为重要的是如何卖出更多的煤。
“宋监事,上海、广州以及香港等地,煤最大的用途就是船用,其次是工厂,再次是才是居民燃料,但以上海煤市为例一年需煤不过五六十万吨,其中无烟煤约占三成,其它皆为烟煤,请问宋监事,即便是公司把无烟煤份额完全抢占,又能如何?”
这……
张靖的反问让宋玉新一哑,作为公司的监事长,对于商业他并不怎么了解,现在的北洋实业公司是脚重头轻,在统监府的“大脑”在某种程度上,完全依靠唐浩然个的决定,而宋玉新更多的时候,只是个摆设罢了。
“所以,市场要培育,现在无论是上海也好、沿江也罢,其居民全无烧煤的习惯,可假如公司能利用今年的这个冬天,培养出上海以及沿江百姓烧煤的习惯,至少将蜂窝煤以及蜂窝煤炉引入各城,待到明年大同江解冰,平壤煤顺利输出之时,公司所面临市场又岂是十几万吨之市场?”
“予靖,你的意思卖蜂窝煤?”
宋玉新的眼睛微微一张,这蜂窝煤可是大人当年在北京起家的买卖。
“不是卖蜂窝煤,而是培养南方百姓使用蜂窝煤的习惯,公司只是卖煤,至于蜂窝煤嘛,不是有华扬号嘛,我已经派人去天津同华扬号联系了,”
用蜂窝煤培养民间市场,这是张靖苦思冥想数日后才想出的法子,毕竟相比于船用、厂用的局限,老百姓家用才是最大的市场,亦是他准备开拓的市场,如此一来又可以避免与一上来就进行激烈的市场抢占。
“那日本煤……”
在心下思量片刻,宋玉新立即意识到这沿江一带蜂窝煤市场的庞大,可市场大归市场大,这用日本煤总不合适吧!
“用日本煤那也是没办法,沿江一带就数上海煤市最便宜,至于沿江其它地区,因为采法落后,煤质差且昂贵,自然不足用,更何况,沿江一带的煤矿都是烟煤,自然不能做蜂窝煤,而于上海所售的无烟煤,只有英国煤、澳大利亚煤以及美国煤,三者价格极高,一吨至少要13两之高,可日本的高岛煤吨煤尚不到7两,至于咱们的矿上,现在一天出煤不过几百吨,而且很快大同江就要封江了,之所以签订这个合同,无非就是为了培育煤市,待到这煤市培养个差不多的时候,大同江解冻,这平壤煤自然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到上海,沿江发售!”
之所以选择日本煤,全是张靖出于时间上的考虑,在他看来,于其等现在于上海向船商推销平壤煤,倒不如干脆利落的直接抢占蜂窝煤市场,从而为来年的市场铺路。
“宋监事,现在咱们花个几十万两去开拓这个市场,到明年煤矿大规模出煤时,才不至苦于市场狭小,毕竟,平壤周围都是露天矿,一个矿每日出煤少则数百吨多则上千吨,今天这个冬天,我准备在沿江每个城市都设一家煤站,一路把煤站设到荆州,每个城市不需要多,只需要先有几百户用煤,到明年春天时,这蜂窝煤和新式煤炉就能扩散到数千家、上万家,如此一来,便是这沿江一带,每月便需要十数万吨,甚至数十万吨煤,到那时,咱们需要考虑的恐怕就是如何提高产量,而不是如何把煤销出去。”
此时的张靖声音显得有些激动,以至于甚至连腔调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现在上海各国煤商,皆以上海为基地,全未考虑于沿江销售煤炭,这沿江一带又岂只有寻常百姓家里要用煤,沿江各地烧砖的、烧瓷的,过去都是用柴炭,咱们沿江设煤站,便能抢先一步抢占国内市场,待到各国洋商反应过来的时候,咱们差不多已经垄断了长江一带的煤市,届时,再与洋商争取上海以及其它通商口岸、沿海各省的煤市,宋监事,若公司能掌控沿海、沿江商民煤市,这一年售煤又岂只千百万吨?届时咱们运出来的是煤炭,运回去的就是银子,有了银子,府中自然可以建工厂、办新学,到时候何愁特区不兴?”
张靖的话说的激昂,可宋玉新却像是未受影响似的,不但未表明态度,反倒是沉默不语起来,他只是瞧着那份合同,良久之后,方才抬起头来,直视着张靖问道。
“你拿什么签的这合同,想来那东洋人的三菱商社断不会与你凭空签订这份合同吧!”
“这……”
话声稍顿,张靖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公司的监事。
“不要告诉我,你是拿着统监府的招牌!”
说话时,宋玉新的眉头微微一跳,脸色亦变得严肃起来,
“当然不是,先生曾屡次教诲我等,且不得以统监府为凭,在商言商,学生又岂敢损先生之名,”
宋玉新的脸色变化落在张靖的眼中,只让他急忙为自己解释起来。
“这不,我,我是拿着银行开出的信用证。”
第46章 事业之母(第一更,求月票)
1890年的上海外滩,还见不到多少壮观的富丽堂皇的石质欧式建筑,有的只是那种维多利亚式的红砖楼——廉价且实用,此时的公共租界也好,外滩也罢,对于外国人来说,只是一个挣取财富的冒险天堂,至于将这里建设成为都市——至少租界内的地产商人,现在还没有这种眼光,更没有这份心思。
一栋两层高的维多利亚式红砖楼,于外滩中并不甚显眼,不过虽是不显眼,可在三天前,当这栋曾属于一家意大利洋行的楼房外悬挂起铜质的铭牌时,却还是在上海租界引起了轰动——朝鲜银行,看似不起眼,可对于垄断上海银行业的洋人来说,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闻——一家刚刚成立的东亚银行闯进了由洋人垄断的银行业,尽管在东亚,日本早已成立了银行,但其银行经营仅局限于日本以及朝鲜,而于上海,这个远东的“金融中心”,却是白人的天堂,而朝鲜银行的冒然闯入,自然引起了轰动。
亦是在这家银行成立的当天,一个大新闻再次震撼了整个上海银行界——湖广总督府将原存于汇丰的400万两海门衙门专款存入朝鲜银行,单就是这一笔存款,就足以让朝鲜这一家在众行之中起步最低,难望各行项背。它的资本额甚至不及几个有名的钱庄的“小银行”,一跃成为一家“大型银行”。
开业时的震惊归震惊,但到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这是一家“小银行”的事实,尽管在几番争取下诸如招商轮船局、纺织局等官办企业先后同意将款子存入银行。但作为银行的经理。唐荣俊却并未觉得压力有丝毫减轻。
徐徐的夜风。吹拂着面颊。星光之下的黄埔江,那平平展展的水面,没有一点波澜。这与唐荣俊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反差,此时他正心潮起伏。凝视着窗外的黄埔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
时值深夜人声静寂,这世界好像就剩下他和伴着他眼前的黄埔江了。他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位曾自己在汇丰银行时的顶头上司,竟断然说道,中国人的银行是不会办好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唐荣俊的心。使他不由想起在汇丰银行中的英国职员傲慢的神态,以及那些洋人们藐视的目光,甚至还有平素与洋商银行打交道时遭到的冷遇和白眼……
而更重要的是——这家银行对于统监府的意义——之所以将银行开到上海、武昌,就是为了吸纳国内的游资,进而再以商业贷款的方式解决统监府以及公司面临的资金窘境。
这些压力和刺激使得唐荣俊他暗下决心:一定把这家银行办给他们看看!
现在的中国根本没有银行业,有的只是钱庄业,而银行却是现代金融之母。西洋诸国在中国开设银行,吸纳存款,发行纸币,拿国人的存款借款给中国政府。进而垄断了中国的金融。在汇丰银行的工作经历,使得他清楚的知道。外商银行是如何一步步的掌控中国的金融大权。外商银行通过对中国钱庄的操纵利用,以达到其控制中国金融的目的。洋商银行通过收取钱庄的庄票、向钱庄提供贷款等方式同其合作,原本就没有现代金融观念的钱庄早已沦为外商银行的“忠仆”。
眉头紧锁着,于窗边沉思良久的唐荣俊回头看着身后的赵杰,他是他从天津的花旗银行挖来的助手,亦是现在的上海分行经理。
“玉勤,你看咱们应该怎么办?”
“总经理,而就现在的朝鲜银行来说,银行财薄力微,于上海根基尚浅,甚至同样也谈不上社会声望,现在的朝鲜银行于上海金融界的地位,更还不及一个洋商买办。既没有可作押借款的道契,也未取得像钱庄那样与洋商银行进行业务往来的资格。如果我行想要生存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在外商银行与钱庄之间的夹缝中寻求生路。”
赵杰的回答让唐荣俊微觉得诧异,好奇的问道。
“哦,那你说来听听!”
“总经理,外国银行于上海等地之所以能够立足,皆因当年发匪之乱时,由于国内政局不稳,变故频繁,内地的官僚、士绅等有钱人,多把资财转到上海,存入租界内的洋商银行,凭借外国银行在租界内享有的特殊权利,寻求对财产的安全保障,而后来人们亦发现相比钱庄,银行存钱更方便,但银行却对其客户有百般限制,其只愿于大客户打交道,而无意与普通百姓打交道,以汇丰银行为例,其开户限制为一千元,既然是外商银行中限制最少者,开户亦需五百元,如此一来,自然将大量客户排斥于门外。而一般小商人及普通百姓,尚有许多闲散资金,却只能存于家中,或寄存钱庄,非但不能生利,甚至还不为钱庄所重。”
在天津花旗银行时,赵杰就曾针对银行业的现况,试图劝说花旗银行放下身段同普通百姓打交道,但却不为洋人大班所用,现在主持上海分行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一笔财源。
“你是说降低开户门槛?”
对于洋商银行专事富人的开户限制,不与普通百姓打交道一事,唐荣俊自然是早已了如指掌。
“是的,总经理,既然咱们在朝鲜和山东能代发工资,与普通工人打交道,为何不能于此同普通百姓打交道,对于咱们而言,只有通过大量吸收储蓄存款的办法,迅速扩大银行资本,开拓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来。”
“你的意思是,开辟小额存款?”
对于小额存款,唐荣俊并不陌生,这是因为银行承办代发工资这一业务延伸出来的,公司雇佣的工人工资均由银行分理处代发,其中许多工人更是直接将钱存入银行,而之所以没有拒绝小额存款,则与府中以及公司面临的资金问题有关,自然不介意吸呐工人存款。
“我行想于上海立足,就要体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而最大的与众不同,就在于我们要特别注重小额储蓄存款的吸收。现在小额存款存不进外国银行,而钱庄对于小额存款亦持轻视态度,根本瞧不上眼。特别是对于银元存款,一般不付给利息,更有甚者还需付一元开户费,如此一来,岂不把普通百姓拒之门外?”
话声稍稍一顿,赵杰又接着说道,
“于上海一地而言,是富商多还是小商人、普通百姓多?而且小额储蓄又有比大额存款更加稳定,毕竟一般普通百姓之存款,在于积攒,非万不得已不会动用。如此更有利于我行提供商业贷款,若我行开办小额存款,甚至一元开户,自然可令绝大多数普通百姓从中获利,更可以在短期内将银行的声誉扩散至上海以及周边各地,待到银行声誉建立后,届时自然可发行银元券、银两券等纸币,毕竟,纸币的关键在于声誉!”
赵杰的话让唐荣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于银行而言,声誉无疑是最重要的,而声誉亦只有广泛开展业务才能带来,在洋商反应过来之前,以小商人和普通百姓为突破口,以寻求更大的发展,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玉勤,既然你觉得可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咱们朝鲜银行想发展,想于上海立足,先开办小额存款,不要嫌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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