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硕还蒙在鼓里,对何进的离去摸不着头脑,再次派人督促何进入宫。何进说:“在下染疾,无法上朝。恕罪!恕罪!”
蹇硕的阴谋失败了。又过了一天,四月十三日,在何氏的拥戴下,刘辩即位,何皇后成了何太后。
看着儿子坐在龙椅上的样子,何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丝毫也看不出前天刚刚死了丈夫。
灵帝是在嘉德殿驾崩的,而那里是母亲的住所,灵帝把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了母亲,完全忽略了妻子的存在。对灵帝的死,何太后觉察不到悲伤。在她的心里,他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皇帝,而非相亲相爱的丈夫。一个拥有太多女人的男人,不会真正拥有一个女人的心。甚至,她曾经觉得灵帝早一点死更好一些,因为这样她的儿子可以早一点做皇帝。儿子是属于她的,但是这个男人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个男人。曾经同床共枕的男女,有时谁都不属于谁。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可是曾有的恩情早就被生活的龃龉分解。
就是他,曾经把我捧在手心,而后毫无留恋地把我扔掉!
就是他,曾经想拿走我儿子应该得到的东西!
就是他,曾经想杀掉我的哥哥!
就是他,就是他,枕前发遍千般愿!
……
何太后泪如雨下,人们都以为她是在哀悼丈夫,其实她是在为自己感到委屈。
哥哥告诉她,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因为何家被包围在四面杀机中。
威胁何家的,第一是蹇硕,第二是董太后。
并未掌握多少兵力的蹇硕,很容易就可干掉。
还是让女人来对付女人吧,就让我先来对付那个老婆娘吧,何太后意气风发地说。她一定要亲自战胜董太后,哦,现在应该叫董太皇太后。
新天子才17岁,没有经验,所以临朝的是何太后。可是,董太皇太后认为她是皇帝的祖母,而且明显比屠户出身的儿媳有能力有眼光,所以常常干预政务。这时何太后就会让她离远一点,说现在她才是太后。
董太皇太后被儿媳一顿斥责,灰溜溜回到永乐宫,越想越生气,对着空气骂道:“你现在如此嚣张,不就是仗着你的兄长吗?哼,我会让骠骑将军砍下何进狗头!”骠骑将军是她的侄子董重,只比何进低一级,但是掌握禁卫军,完全有能力在皇宫杀人。
何太后早就在永乐宫安插了耳目,这是宫斗的常规套路。她很快知道了婆婆的狠话,就把哥哥找来,说:“有人想要你的人头。”
何进说,那就让这人滚。他一时还不敢杀掉董氏,并非害怕指责,而是董重还握有兵权。
新天子上朝,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三公联名上了一道奏表,说孝仁皇后在外勾结州郡,在内收敛财宝,按照惯例,蕃后不得留在京师,所以就请永乐后不要赖在京城,还是乖乖回到封国吧。
所谓的蕃后不得留在京师的惯例,是说王莽操控朝政时,担心太皇太后卫姬一家干政,就下令卫姬离开京城,回到封国中山国。这是王莽为篡权出的一招,现在被何进借用,威逼董太皇太后离开京城。
这道奏章显然是不讲理的,但是临朝的是何太后,她等的就是这道奏章。
在母亲的授意下,刘辩对何进说:“准奏!”
有了圣旨,何进就带兵包围了骠骑将军府,逮捕了董重。董重被当场免官后自杀,也许是被自杀,谁知道呢,反正是董家最强大的人物被何进消灭了。
解决了董重,何家有能力让董老太死了。六月初七,在儿子去世后不足三个月,董老太暴发急症,一命呜呼。何家宣布说她是吓死的,可是民间都说是何家下毒。
太后有没有亲自下毒呢?大家猜测不已。
第四节 宫乱惊魂
变异的手足之情——最后的汉家太后
来自董家的威胁彻底解决了,还有来自蹇硕的威胁。
“当时要不是多看了潘隐几眼,我就死在蹇硕手下了!”何进愤愤地说,“不能放过他。”
“可是,对付蹇硕一人,用得着调用那么多人吗?”何太后问。
现在,何进与袁绍、袁术兄弟打得火热,还征辟亲袁派的逄纪、何颙、荀攸,全是一些擅长玩手段的腹黑。袁家是四世三公之家,声势烜赫,谁要是想在朝廷上掀起点什么风浪,离开袁家还真不行。刘辩即位后,何家识趣地与袁家分享权力,拜袁绍和袁术的叔叔袁隗为太傅,让他与何进共同辅政。屠户之家在朝中本无根基,与人脉强盛的望族合作,方能立足于朝廷。袁家和何家打算做一笔合伙生意,经营的是国家权力。
以袁家为代表的士族,痛恨宦官阻挡进步之路,必欲清除宦官。何进却对此犹豫不决,他问袁绍:“你是说一个宦官也不留?”
“今不悉废,后必为患。”《后汉书》记下了袁绍当时的回答。何进对袁绍竖起大拇指:“都说我们杀猪出身的狠,没想到你们当官出身的更狠!”
蹇硕知道何进很快就会对他动手,就想找帮手,他给中常侍赵忠写了一封信,说何进正联络天下党人诛杀先帝左右的宦官,提议大家先下手为强,把何进召进宫,关上宫门杀掉。
中常侍郭胜就是何家的老乡,太后进宫和受宠全靠他帮忙,他无意中见到了蹇硕的这封信。人们常说,你帮助过的人不一定会帮助你,帮助过你的人会继续帮助你。因为在何家身上付出太多,已经认同了何家,所以郭胜是铁定站在何家这边的。郭胜劝说赵忠,不能被蹇硕拉下水,把这封信交给了何进。
何进终于找到了对蹇硕下死手的理由,命人把他抓来,斩了。
王美人早就被解决了,董太后死了,现在蹇硕也死了,何氏兄妹再无敌人。
可是,想不到的是,何氏兄妹却彼此成了敌人。本来,兄妹三人是一直在谋求共同利益的道路上携手并进的,现在利益到手,需要分配了,先前相互拉着的手分开了,都向对方攥起了拳头。
何进认为他才是何家的代言人,因为何苗本来姓朱,与何家没有什么关系。每每看到何苗像模像样地摆车骑将军的谱,何进就不平:为什么朱家的人能享受何家的富贵?
何苗呢,随母亲改嫁来到何家,寄人檐下,他早就看够了何进的脸色,一直想占何进上风。他认为是因为母亲生了妹妹,何进才有了今天。每每看到何进煞有介事地做出大将军的样子,他就不平:为什么你先姓何就可以位在我之上呢?
舞阳君何妈妈是改嫁来到何家的,但是使她与何家联系起来的何真早早死了,她对何家其实并无感情,何况何进根本不是她的儿子。她更希望与自己有血缘的儿子何苗能够风光一些。每每看到何进趾高气扬的样子,她就不平:为什么我生的女儿做了太后,你这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子也能跟着享受富贵?
何太后也是一肚子不平,她认为全是她生了一个皇帝儿子,何进才如此风光,但是何进却总是说要不是他当初倾家荡产贿赂宦官,她现在还不知在谁家做烧火婆娘呢。每每看到何进自作主张地发号施令,她就不平:为什么我的儿子做皇帝,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呢?!
计算利益越精确,感情越容易被忽略。何进、何苗、何太后三人虽然彼此间并无完全相同的血缘,但是毕竟是一个家庭内的兄妹,本该手足情深,可在利益到来之时,都心存芥蒂。利益只能独享。贫寒之家,因为需要相互扶持,往往充满亲情;富贵之家,因为利益分配诉求,往往同室操戈。
东汉历史上,外戚操控政权而凌驾于皇帝之上的例子,宦官们可是没少给太后灌输。母爱的强大,让她对兄长产生了戒备之心:万万不可让儿子被人操纵。
灵帝要下葬了,按照礼仪,刘辩和何进都应该参加葬礼,都要送葬到陵墓。太后吩咐宦官,把圣上和大将军找来。
宦官们出去转了几圈,回来汇报说圣上和大将军都来不了。
“圣上干什么去了?”太后问。
宦官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圣上正在床上与女人快乐地纠缠在一起呢。死了的爹还没下葬,17岁的刘辩就开始忘我地玩女人,灵帝真的死后有知的话,定会感到欣慰,这个宝贝儿子真是自己的,没错,从喜欢女人上就可以看出来了。太后笑嘻嘻地说:“臭小子,长大了哦!”她这样说的时候,连宦官也感到难堪。母亲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只把儿子看成自己的儿子,忘记儿子还是一个社会的人。
“大将军干什么去了?”太后又问。
宦官说大将军病了,不能参加葬礼,也不能送葬到陵墓。太后皱着眉说:“好好地,怎么会生病了呢?”宦官转转眼珠,说:“怕是心病吧。”
何进真的只是心病。袁绍总认为应该做点大事,这样才配得上四世三公之家的声望,他要做的大事就是把宦官斩尽杀绝。可是,他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得通过大将军何进,他激励何进完成这一千秋大业,说:“将军宜为天下除害,名垂后世。”何进太想摆脱屠户的低贱名声了,太想做一件大事以表明自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了,经不住袁绍的忽悠,心里盘算着如何把宦官一网打尽。
太后还没揣摩出哥哥得了什么病,他的密信就送来了。信里,何进说他的身体倍棒,正与袁公子筹划着消灭宦官呢,但是需要做妹妹的配合。
做妹妹的不愿意,回复说:“中宫统领内省,自古及今,汉家一直是这样做的,不可废掉。况且先帝刚刚辞世,难道让我苦着脸与士人共事吗?”何太后的话很有道理,灵帝刚刚驾崩,按照伦理此刻她应该悲痛欲绝,又怎能与士人共同处理政务呢?虽然她实际上不难过,但是怎么也得做做样子,让大家面子上好看吧。其实,她真正的意思是,把宦官都废掉,难道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去面对朝堂上的那些臭男人吗?有宦官在,她与百官之间的沟通就方便多了。
何进对妹妹的想法不理解,只是闷闷不乐地想:政治上的事儿,有我在,用得着你出面吗?他不知道,现在妹妹最担心的就是他操控政治。
何进对袁绍一摊手,无奈地摇摇头,说:“放过大部分宦官,杀几个实在不像话的,我看就行!”
何进这边打算诛杀宦官,却迟迟不行动。他以为搞政治就是杀猪,下午动刀子和上午动刀子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地上多了几堆猪粪而已。
宦官不是被捆绑了四蹄的猪,干等着何进动刀子,他们决定反击。那几天,大家都很忙,只有灵帝是个闲人,本本分分地躺在灵床上。17岁的刘辩,沉浸在男欢女爱的甜蜜之中,忙着和宫女上床。袁绍忙着忽悠何进;何进忙着督促太后下决心;太后忙着巩固儿子的皇位。舞阳君和车骑将军也很忙,忙着收礼。他们的礼是宦官们送的,宦官们听说何进准备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共同的压力让他们团结起来,成群结队地来给舞阳君和车骑将军送礼。在宛城的时候,家里的钱都由何家人掌管,舞阳君和车骑将军花一文钱也得从何家人手里讨,这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阴影。现在,不用讨,就有人送礼上门,哈哈,感觉真好啊。
收礼就要办事,舞阳君和车骑将军就时不时地在太后面前说宦官好话。
女儿啊,你能走到今天,多亏了宦官,可不要对不起他们啊。
妹妹啊,姓何的有野心,当心他是第二个王莽啊,要坐稳天下,还得信宦官啊。
六月七日,盛夏炎炎,洛阳北郊邙山,文陵,灵帝的下葬仪式正式举行。
太常跪着,大声下令:“哭!”
大鸿胪第一个大哭,文武百官按照程序放声大哭。哭了十五下之后,大鸿胪停了下来,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
十五举音的仪式完成,又是一番忙碌,灵车来到前面,司徒跪下,高喊:“大驾请舍!”就是请死去的皇帝到坟墓里去。这时,太史令站在车的南面,面朝北宣读哀策,对皇帝尸体拍马屁,负责记录的掌故站在太史令身后,记录皇帝尸体在人间的最后时刻,其实也没什么好记的,为了避免掌故因为无所事事而尴尬,就规定他这时必须哀哭。
哀策宣读完毕,太常再次跪下发令:“哭!”又是大鸿胪第一个哭,然后文武百官按照程序哭。
皇帝灵柩下葬时,按照程序就不要哭了。下葬了,祭祀的衣服都送来了,所有人换好衣服后,东园匠替换太常登场了,他大声下令:“可哭!”这时,墓庐里的妃嫔和皇亲宗室就开始哭。
然后,需要新皇帝刘辩出场了。只是,他出场时嘴角泛着几丝甜蜜,因为刚才在墓庐里哭泣时,他把手探进宫女的怀里,感觉到了无限春光。需要刘辩做的,就是完成“进赠”礼,把玉圭和币投到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