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很有成就感:哈哈,我挖掘的人才,是国之栋梁啊!他上报朝廷,汇报孙坚的英勇战斗表现。
短短3个月,黄河以南的黄巾军被扫荡殆尽,黄河以北的黄巾军一时间却很难被清除,这并不是因为张角兄弟在北部战场,而是因为负责北部战事的卢植,遇到了比黄巾军更难对付的人——宦官。卢植的两个学生刘备和公孙瓒都在他麾下战斗,战争一直在卢老师的把控之下,张角兄弟被围困在了广宗。卢植就像一位耐心的中学教师,在广宗城外修堡垒、挖壕堑、造云梯,准备一战定乾坤。可是,这时灵帝特派的大宦官左丰来了,名义上是慰问,其实是监督。戒备大臣而亲信宦官,灵帝到死也没改正这个臭毛病。左丰向卢植索贿,书呆子卢植以为为国效力无须请客送礼,对他没有丝毫表示。于是左丰返京后,向灵帝汇报卢植怯战。灵帝大怒,将卢植专车接回京城,不过这车是囚车。
老师被治罪,学生刘备急坏了,快要把大耳朵揪下来了。老师啊,老师,送礼能办到的事儿,还算是事儿吗?刘备抱怨老师:你被关起来不要紧,谁给我记功?谁给我提官啊?
代替卢植的人是后来臭名昭著的董卓。董卓从一个街头痞子起家,狠,黑,辣,会哄,会唬,会忽悠,会拉关系,被提拔为并州刺史。左丰踢掉卢植,其实就是给董卓腾位子。董卓跑官买官有一套,可对付黄巾军却没招,无奈辞职。皇甫嵩被调来接替董卓,张角这时却不合时宜地不幸病故。张角用咒语符水治病救人,神乎其神,却没能救得了自己,太平道的信仰崩溃了,斗志消散,战斗力锐减。官军在广宗完胜黄巾军,张角的两个弟弟张梁、张宝先后被杀死。从三月发动,到十二月灭亡,黄巾军在历史上留下了昙花一现的身影。
皇甫嵩功劳最大,被封为槐里侯,拜为左车骑将军,同时兼任冀州牧。朱儁升为右车骑将军,回京后改授光禄大夫,封钱塘侯。
曹操被任命为济南国相,东汉的“国”是皇族藩王的封地,不过藩王只享有国内的赋税,朝廷派去的国相负责政务,职务相当于郡守,响当当的地方大员。
孙坚被拜为别部司马,这主要是得益于老乡朱儁的极力推荐。先前他是佐军司马,级别不高,没有资格独立带兵,但别部司马是将军的属官,可以独立带兵,职级已经相当高了。
刘备那边的情况不太妙,第一是他起点低,第二是他的老师卢植中途退出,皇甫嵩可能根本不认识他,不可能给他上报多少功劳,所以他只是被派到安喜县做县尉。即使是这个县尉职务,朝廷也只是用来敷衍他的,很快就会把这一职位收回去。不过,无论如何,刘备由一介草民一跃而升为官府人员,由民至官,也是一大突破。
黄巾军虽然失败了,但是几十万人的暴乱,搅得帝国朝野不宁。劫持,焚烧,流血,逃亡……乌鸦在天空前呼后拥地飞过,兴奋地传递着哪里有成片死尸的消息。太平道没能实现“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宣言,却将国家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一年的运气实在糟糕,灵帝下定决心改变现状,他想的办法就是改年号,不顾这一年还有几天就结束,下诏将年号改为中平,表明天下已经走向安宁和平。
他不知道,真正的天下大乱还未开始。
先前还有墙壁和门窗阻挡,现在一切都变成了废墟,那些有能力跨越废墟的人,可以到达自己想到的任何地方。
要是没有张角,曹操也许还是一个充作民主摆设的小议郎,孙坚还是一个得不到提拔的苦情县丞,刘备还是一个靠收取市场保护费度日的黑道少年。
社会变平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在国家的废墟上,他们要建构自己的世界。
三 感谢折磨你的人
20岁时,你会预想自己的人生高度吗?
曹操20岁的时候,被举荐为孝廉,就为自己制定了人生高度:郡守。56岁的时候,曹操写了一篇《让县自明本志令》,开篇回忆了他在20岁时的人生规划:“我刚被举荐为孝廉时,年纪很轻,以为自己不是隐居山林的名士,恐怕会被人看作平庸之辈,就想当一郡守,好好地做好行政和教化,使世人都能正确地看待我。”
《让县自明本志令》透露了曹操在20岁之前的心理阴影:因为童年孤独形成的乖逆性格,还有宦官之后和养子之后的双重出身,曹操从小就备受轻视,虽然在剿除黄巾军的战斗中立功,但是他远未摆脱早已经渗透进血液里的自卑,也许,血液流尽的那一刻,自卑这个魔鬼才会离开他的身体。
可是,这个自卑的家伙是谁也不服的。强盛的家庭,计他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很多人奋斗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与他同一年被举荐为孝廉的,很多都已经是40多岁的半截老头子了。30岁的时候,就能与天下最有威望的宿将皇甫嵩并肩战斗,这怎能不让人骄傲呢?三十而立,曹操当了济南国相,达到了20岁时确定的做郡守的人生高度。他的才能,其实早就超过了这一高度。
自卑与骄傲,叛逆与孤独,抵触与奋进,复杂的性格,碰撞,激荡,交融,在曹操矮小的身躯内迸发出强大力量。
济南国的人,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一力量的强大破坏力。
济南国隶属青州,辖境相当于今山东济南市、章丘、济阳、邹平等十余县市,汉代济南国的县,有时是十个,有时是十四个,中等偏下的规模。一听说30岁的曹操来担任相国,济南王刘康很失望:来了一个新手,即使胜了他,也不过瘾啊。刘康与那12个县官勾结在一起,又与朝中的当权宦官保持联系,组成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关系网,历任相国来济南上任,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加入刘康的关系网,沦为同类;要么处处被刘康的关系网掣肘,最后灰溜溜地离开。
曹操来了,却选择了第三种结局:打破这一关系网。
曹操要烧上任后第一把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曹相国要整顿吏治!大家笑了:呵呵,果真是新手,不知轻重,难道把所有的县官都罢免了不成!前几任相国,明知地方官为非作歹,却不敢处置,甚至还会充当他们的保护伞。评论起济南国的县官,人们总是说:“济南国里没好官。”
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哼,姓曹的要整顿吏治,莫非他要换掉济南国所有的县官?别忘了,一个官员背后就是一个关系网,要是没有过硬的后台,这些人也当不上县令、县长了,姓曹的敢得罪这么多人吗?
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姓曹的这犊子能翻了天不成!济南国的县官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后路,反而替曹操担心起来:这么冲的性子,以后咋在官场混?
可是,很快他们就没时间为曹操担心了,因为他们被罢免了。曹操明察暗访,掌握证据,上报朝廷,罢免了8个县令、县长。
天啊,一共才十几个县官,曹操一下子就拿掉了8个,习惯于温良恭俭让的人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到曹操时,都把看怪物的眼神悄悄地投向他。
曹操的吏治风暴向纵深处延伸,继而查处各级大小官吏,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一时间,那些作奸犯科之辈无不震恐,纷纷逃到外郡避难。
济南国的人没想到自己也能看到青天,立刻,济南国成为最适合百姓生活的郡国。
可是,官场人士却暗暗嘲笑曹操:小子啊,打击人谁不会呢,笼络人心才是生存之道呢!是呀,曹操做的这一些,前几任相国难道做不到吗?只不过是人家不想得罪人而已。
你砸人家的饭碗,夺人家的位子,杀人家的头,关人家牢房,人家会饶过你吗?你以为你得罪的只是济南国的人?谁做官不找个靠山呢,那些被曹操整治的人都跑到京城里找人哭诉去了:爷,打狗还看主人面,姓曹的这小子整我也就罢了,可他这是打您老的脸呐!京城里的高官皱着眉说:“混账东西,曹操整治吏治,何过之有!但是,他要是有违法事实,朝廷就饶不了他了!”哭诉的人会意地笑了:哦,看来需要给曹操找毛病了。于是,针对曹操的检举信,雪花一样地飞到朝廷高官手里去。
本来,朝廷也没打算替济南国那些小鬼出气,甚至,曹操还获得了来自朝中高官甚至是灵帝的感激。曹操免掉那么多官员,腾出来那么多位子,得卖多少钱啊!原来,就在曹操就任济南国相之后,几个月,灵帝在皇家花园西邸卖官,对各种官职明码标价,公开销售。以前买官卖官可耻,现在买官卖官光荣,因为是在响应皇帝。西邸的标价是品秩一石合一万钱,四百石的县长标价四百万钱,六百石的县令标价六百万钱。伟大的曹操一下子罢免了8个县令、县长,8顶县级官帽,那可是好大好大一笔巨额收入啊!要不是本家刘康老来告曹操的黑状,灵帝就给曹操颁发嘉奖令了。买官可不是买白菜萝卜,这个摊儿不行,就换个摊儿,要知道灵帝卖官是垄断经营,很多人想买官,找不到门路,就拐弯抹角地托关系,找到能与灵帝说上话的朝廷高官身上,于是,西邸的卖官生意也富了一大批高官。这些高官,也很感激曹操。
可是,曹操接下来的行动,却很让他们生气,直骂曹操不知好歹。
在青州地区,立祠庙祭祖敬神的风气很盛,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好经往往被念歪,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往往超越礼制建立祠庙,是为淫祠,然后超越礼制祭祀,是为淫祀。他们借助淫祠淫祀自抬身价,宣扬祠祀应验神明,可定祸福,于是,到祠庙里进香上贡的人越来越多,祠庙也越来越多,曹操上任前,济南国的祠庙竟然达到六百多座。这些祠庙是当地权贵的摇钱树,皇宫里的宦官见有利可图,也纷纷入股修建祠庙。淫祠淫祀不仅仅增加了老百姓的负担,扰乱了治安,而且那些把控祠庙的人打着祈福、穰灾、驱邪的幌子,把控人心,使得济南国百姓但知有祠庙,而不知有官府。
在济南国站稳脚跟之后,曹操开始对这一社会痼瘤开刀,下令严禁官民再搞淫祠淫祀、济南国的人们已经领教了这个敢说敢做的小个子的作风,习惯于服从曹操,于是淫祠淫祀禁绝了。
曹操,算你狠!济南国的权势们又找到朝廷高官那里去,这些高官有的是皇帝信任的宦官。
大鸿胪卿曹嵩知道儿子得罪了人,并且打听出有人准备对儿子下手,甚至要把他也牵扯进去。狗小子,老子费尽心机给你谋了相国之位,是让你升官发财的,可是你现在闯下了灭门大祸。曹嵩让曹操悬崖勒马,抓紧让出济南国相的位子,这样才能保全全家性命。
真的错了吗?哪儿错了?曹操想不通,可是为全家着想,他还是主动提出辞去济南相,请求留在京城做宫禁保卫方面的差事。要求这样的差事,是因为喜欢看到坏人被惩处。
哼,你做洛阳北部尉,棒杀蹇硕的叔叔;做济南相,你又搅得鸡犬木宁,要是让你参与宫禁保卫,大家在京城还能活下去吗?
于是曹操被任命为议郎,六百石的官员。早在23岁时曹操就已被征召为议郎,现在他三十多岁了,打黄巾军立过功,当济南国相有过辉煌,怎么到了今天又成了一个小议郎?
议郎是个光说不练的虚职,这样曹操就妨碍不了大家的好日子。要是没有父亲曹嵩在里面斡旋,说不定曹操就被他们搞进监狱里去了,被弄死也是可能的。
心冷了。打狗不成,被塞了一嘴狗毛,曹操明白了,天下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因为有人想天下怎样就怎样。
感谢折磨你的人,他会让你懂得更多。
曹操懂得了,这个世道不肯接纳他,能接纳他的,只有永远的孤独。
做议郎又能怎么样?曹操想起二十多岁时做议郎的情景,一次次煞费苦心的上奏,道理那么明显,皇帝偏偏不理不睬!与其在朝堂上担任皇帝愚弄臣民的木偶,不如在家里睡大觉,曹操开始泡病号,连朝也懒得上了。
长子如此心灰意冷,曹嵩急了,托关系,告门子,然后到西邸按标价交钱,给曹操讨来一顶官帽儿:东郡太守。你交钱,我给官帽儿,灵帝的卖官颇讲商业规则。
担任了东郡太守,又能做什么?延续在济南国的做法,会遭到打击报复,甚至会给全家带来灭顶之灾。同流合污,沦为奸邪小人的同类,又岂是曹操所为!
不如归去。曹操没去东郡赴任,称疾归乡。
这一年是中平四年(187年),曹操33岁,风华正茂,正要大展宏图,却无奈只能做一名闲散的隐士了。
此时,南方零陵、桂阳一带的战场上,一支部队迅猛地冲出营寨,杀向敌阵,最前面,一方红头巾在飞奔的战马上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