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年,也就是采用嘉禾纪年的第七年,一天上午,孙权正在大殿里主持会议。这是一个扯皮会议,很多人都在打瞌睡,大殿里很是安静。一群红色的鸟儿落在了大殿里,那些没打瞌睡的人连连惊呼,打瞌睡的人也都醒来。孙权带头朝着红色鸟儿跪下,虔诚地叩头。红色羽毛的鸟儿虽然不常见,物以稀为贵,但也不过是鸟儿罢了,可是却被人视为神鸟,是吉祥的象征。孙权当场下诏:“间者赤乌集于殿前,朕所亲见。若神灵以为嘉祥者,改年宜以赤乌为元。”
改元为赤乌的当年,孙权最宠爱的步夫人死了。上次改元为嘉禾后的第一年,孙权二子孙虑死掉。每次改元,孙权家里都要死个人,不知孙权是否真的相信所谓祥瑞。步夫人死了,就只剩下孙大虎一人骂王夫人了。
赤乌四年(241年),从第一天开始就弥漫着诡异惊悚的氛围。正月初一起,连日大雪,平地积雪三尺,百年不遇。鸟兽冻死了大半。太子孙登三十三岁,正当壮年,却突然病倒了。整个江东最好的医疗条件下,孙登还是在五月份死了。这一年,孙权六十岁。五十岁时,他失去了二子孙虑。
孙登死后,孙权看到了一份迟来的奏表。这道奏表是孙登临终前写的,应该是绝笔了。可能是孙权太忙,孙登死后他才读到这道奏表。奏表里,孙登劝孙权放宽刑罚,减少赋税,听取民意,顺应民望。孙权对着这道奏表看了又看,最后才断定这的确是孙登写的,而不是陆逊写的。孙登这道临终奏表简直就是陆逊奏表的翻版。这说明,陆逊已经操控了太子,虽然太子已经三十三岁了,写奏章完全是自己的意志,但是孙权过分爱惜自己的权力羽毛,他认为陆逊侵犯了皇权。陆逊那边呢,一直肩负着教育孙登的重任,尽职尽责,一直等着孙权来请他去喝谢师酒。
按照立嗣以长的伦理,赤乌五年(242年)正月,孙权立三子孙和为太子,八月,封四子为鲁王。
继承人的问题让年届花甲的孙权感到很无奈。年龄大的孩子约好了似的先后死掉,这时的太子孙和只有18岁。19岁开始掌权的孙权,忘不了当初因为年幼而在张昭等权臣面前的逢迎。主幼臣强,这样的事情孙权见得太多了。
向西看,蜀主刘禅在诸葛亮时代毫无自主权,连实习机会都没有,以致在诸葛亮死后也是行政低能儿,只能依靠权臣处理政务;向北看,三年前7岁的曹芳登上曹魏的帝位,现在政权已经落入大将军曹爽和太尉司马懿的抢夺之中,曹芳成了一个看热闹的孩子。
“江东,也会上演这样的悲剧吗?”孙权恐惧地想。在他心中,陆逊成了对帝位威胁最大的人。孙权也是花甲老人了,心神憔悴的他病倒了。也许是认为亡兄孙策在惩罚自己,他就派太子孙和到长沙桓王庙祈祷。
哥哥啊,不是我对不起你,是皇权的诱惑太大了。
对死去的人祈祷,对活着的人却必须要镇压,因为活着的人不相信祈祷。孙策的女婿陆逊在眼前晃来晃去,权力越来越大,孙权会怎么想呢?
长沙桓王庙就建在朱雀桥南头。朱雀桥附近是贵族居住的地方,扬武将军张休就住在这里。张休是张承的弟弟,张承则是孙和的岳父。太子来了,怎么也得让进家喝壶茶啊,这是最起码的礼节吧。可是,当孙和走进张休家的时候,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双歹毒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原来,是孙大虎派人跟踪太子。太子孙和本来没什么错,但是他的母亲是王夫人,这就是他的错了。要知道,王夫人恰恰是孙大虎最嫉恨的人。90后女生孙大虎暗地发誓:一定不能让那个姓王的女人当皇后。现在的太子是孙和,他要是做了皇帝,他的母亲王氏必然被封为后。因此,孙大虎的目标就是让孙和失去太子的位子。
“太子他根本就没去长沙桓王庙里去为父皇祷告,而是去了太子妃叔叔家里密谋篡位。”孙大虎贴着孙权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说。
“那个姓王的女人听说父皇病了,眉飞色舞,高兴得不得了!”孙大虎不顾礼仪,称呼王夫人为“那个姓王的女人”,是因为她认为这次一定能把“那个姓王的女人”打垮。
太子巴望着皇帝早死,这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对权力的过度执著,使得孙权对儿子也高度戒备。从长沙桓王庙回来后,孙和就受到了调查。和所有诬告一样,虽然是查无实据,但是仍然对被调查人带来了名誉损害。这就是桓王庙事件。“那个姓王的女人”不久后就在忧惧中死去。咳……咳……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呢!孙大虎立志要将斗争进行到底,将孙和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有迹象表明,孙权有了废掉孙和的想法。
这可真奇怪了,为什么相信女儿,却不相信儿子?孙和不知道,他的失宠正是因为他是陆逊的亲戚:孙和是张承的女婿,而张承却是陆逊的亲家。孙权想当然地认为孙和在桓王庙的阴谋必定是陆逊主导的,因为他才有实力。
幸亏早就留了一手,孙权暗暗佩服自己的高明。孙权自以为高明的留的一手,就是“二宫并立”。在立三子孙和为太子的当年八月里,孙权封四子孙霸为鲁王。鲁,在今天的山东、河南一带,当时被曹魏控制着,孙权封儿子为鲁王,当然是表明自己应该是普天下的天子,可是,孙霸却无法去鲁地做王。于是,在建业就出现了一个“鲁宫”,与太子的东宫并列。孙权给了鲁宫与东宫一样的权力和待遇。
二宫并立的“聪明”之处,就在于给孙和找了一个替补,孙和不行的时候,孙霸上。孙权最适合做球队主教练,球队的关键位置上总有板凳。
可是,孙权,你是皇帝啊!
球队有板凳深度,可以称霸球场。太子人选有板凳深度,就必然产生纷争。后边的人总想冲撞犯规,前边的人总想阻挡犯规,踩踏事件难免发生。二宫纷争,政局动荡,就此开始。
在鲁宫诞生后的当年十二月,江东地区发生地震。在古代,地震被视为灾异,是天下有变的先兆。江东的政局,果真开始了地震。
书生一脑子纲常伦理,喜欢把生活编上页码排在目录上,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对照着目录来。现在,鲁宫对太子宫形成了威胁,目录有可能被打乱,陆逊急了,多次上书要求将鲁宫迁出建业,以别于东宫。
东宫派和鲁宫派,开始了明里暗里的竞争。鲁宫派以全氏为主,核心人物是全琮和孙大虎两口子;东宫派以张氏、陆氏为主,核心人物是张承和陆逊。
这两派的斗争早就开始了。240年,全琮以大都督的身份与魏将王凌在芍陂作战,在魏军大举进攻的时候,本来执行征伐寿春任务的张休与顾承,狗拿耗子,迎击魏军,迫使魏军停了下来。这时全琮的两个儿子全绪和全端见敌军停下,便乘势追击,王凌军遂退。最后论功行赏,朝廷以为驻敌之功大,退敌之功小,于是张休、顾承并为杂号将军,而全绪、全端等人只为偏裨而已。家里虽有母老虎一只,但是好赖不济是驸马爷啊,到手的功劳硬是被人抢走了。前面说了,张休是太子孙和岳父张承的弟弟,同时张承还是陆逊的亲家。在这里再补充一下,顾承是丞相顾雍的孙子,也是陆逊的外甥。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忍又能怎样?全琮在家里摔碎了十只碗,砸坏了一把椅子,出去后在大门遇到张休,还得恭恭敬敬地请安问好。没天理啊,谁让人家是太子爷的叔岳呢!
244年,鲁宫派得到一个消息:东宫派的丞相顾雍死了,东宫实力受损了。可是,没几天他们就失望了:陆逊接着做丞相。陆逊就是牛啊,亲戚做完丞相他接着做。
苍天啊,大地啊,不给人家机会有没有!鲁宫派不甘现状,在亢奋型脑残90后女生孙大虎的率领下,开始绝地反击,一次次地在孙权跟前诋毁东宫派,献媚邀宠。苦心人,天不负,渐渐地孙权有了废掉太子的想法。
东宫派自恃占据先机,对鲁宫派很是轻视。鲁宫长史(秘书长)杨竺,广陵(江苏扬州)人,年少时就被人们视为国之栋梁,阴得很。有人提醒陆逊说这个年轻人挺能兴风作浪的,陆逊淡淡一笑:由他折腾吧,这小家伙早晚会丧身亡家。陆逊忘记了,当年关羽就是因为轻视他而酿下走麦城这杯苦酒的。
对于驸马爷全琮,陆逊是一直小心提防的。全琮次子全寄和孙霸格外谈得来。估计可能是在继母孙大虎的撺掇下,全寄被任命为鲁宫的相,成了鲁宫的大管家。全寄是鲁宫派的新生代,生猛得很,有时,他与孙霸聊得晚了,就干脆留宿宫中。
“两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可聊的呢?”陆逊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肯定是在密谋废太子的事儿!”
这还了得,反了!胆子不小啊!全寄一个孩子,知道什么啊,背后还不是大人撺掇嘛!陆逊给全琮写了一封信,责怪全琮处事不当。在陆逊的设想里,全琮收到这信后,应该把全寄从鲁宫里揪出来,饱揍一顿后领回家,再给陆逊回信诚惶诚恐地检讨。
全琮的信果真来了,但是不是检讨,而是反驳,理直气壮地反驳:“二宫均缺人才,宫里宫外,子弟皆可出任。”这个回答绵里藏针,意思是说你陆家占据要职,为什么不允许别人家在鲁宫任职?全琮的回信其实是向陆逊宣战。全琮的底气来自于床上有个90后脑残女生,而这个女生的背后是似乎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孙权。
陆逊毫不客气,回信说:“孩子们如果有才,就不用担心不被任用,不宜走非正常渠道,私自追求荣利。否则,如果孩子不成器,终会取祸。我听说二宫势均力敌,臣工必有彼此,这是古人大忌。”
陆逊指出了全琮依附鲁宫的错误,接下来开始解决具体问题,他写道:“你不学习金日磾,却让阿寄留宿鲁宫,终将为你们全家招致祸患。”陆逊和全琮都是孙家的女婿,也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所以他亲切地称呼全寄为“阿寄”。从陆逊的信里,我们知道了一件很狗血的事情:阿寄留宿鲁宫,与鲁王孙霸“共妻”。信里陆逊提到的金日磾,是汉武帝时候的大臣,他的长子是汉武帝的侍从,有一次在殿下与宫人调情,被金日磾发现,金日磾毫不犹豫地将他杀了。联想一下啊,阿寄经常留宿鲁宫,不可能带女人去,只能把鲁王的女人拉上床将就一下。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陆逊毫不留情地就这件事批评了全琮。
当时陆逊在武昌镇守,却对阿寄夜宿鲁宫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肯定,东宫派已经对鲁宫派进行了间谍活动,这一点,全琮懂得,孙大虎也懂得,孙权更懂得。
陆逊作为一个权臣,如此深度介入二宫之争,孙权会怎么想呢?孙权会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儿子们你死我活地争斗,原来全是陆逊教唆!孙权不责怪儿子,反倒埋怨别人带坏了儿子。
但是,陆逊却这么想:立嗣以长,纲常根本,天下之基,不能乱啊。书生在捍卫着书本上的社会秩序。
二宫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公开化了。孙大虎一次次地去父亲那里,说孙和的坏话:“太子居然私通在外的守将,真可怕啊!”在外的守将,当然是驻守武昌的陆逊。
被陆逊轻视的杨竺,知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打倒了陆逊,东宫就不战自溃,他一次次地上表,揭发陆逊操控太子的“罪证”。
陆逊远离京城,孙大虎就在孙权身边,时时可以以女儿身份去见孙权。于是,二宫之争,东宫就处于劣势。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吾粲急坏了。他是太傅,孙和的地位决定他的地位。
“看来,必须得让丞相采取措施了!”吾粲多次给陆逊写信,与他商议对策。商量的结果,就是把孙霸从孙权身边迁到夏口,把杨竺贬出京城。夏口是陆逊的地盘,只要是把孙霸交给自己教育和监管,那鲁宫派就会自动瓦解。吾粲是书呆子,陆逊是大书呆子,他们不知道,这一建议反而加重了孙权对他们的猜忌。
前太子孙登曾经被你控制,现太子孙和也被你控制,现在替补太子孙霸你还想控制,陆逊,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只不过是在捍卫长幼有序的纲常伦理罢了。”陆逊这样想。
“陆逊这是要操控朝政呢!”孙权这样想,陆逊和吾粲关于将鲁宫迁到夏口的奏表被孙权撕得粉碎。
陆逊要一条道走到黑,他一次次地上书,每次总在奏表的结尾写道:“谨叩头流血以闻”,还要求进京见驾。这简直是要挟啊,孙权对着陆逊的奏表,眉头紧皱。
“他这么热心孙家的事儿,用心不良啊!”孙大虎从维护家族利益的角度对孙权说。杨竺则从臣子角度进言:“陆逊是外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