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已经拨通了电话:“喂,章可贞你现在可以下楼了,我们大概五分钟后到你家楼下……那好,待会儿见。”
秦笙听得迷惑不解:“谁是章可贞啊?”
孟哲又抢着回答:“这个章可贞啊,是承平的青梅竹马。”
时承平哭笑不得:“拜托,你别那么夸张行不行?”
“怎么就夸张了?你们俩从小就认识,不是青梅竹马是什么?”
时承平不得不费些口舌做上一番成语解说:“我和她从小就认识没错,但是青梅竹马还谈不上。只是当年在医院里做了两三天的病友,分开后十几年都没再见过面。而青梅竹马主要是指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异性朋友了。”
“好吧,就算不是青梅竹马,那也是两小无猜吧?当初你们俩住院时一起玩耍的日子,你不是说过得很开心吗?”
孟哲的问话,时承平微微恍神着没有回答。因为,他的思绪已经如一阵轻风般飘回了往昔岁月。
十几年前的往事,在记忆中的画面早已褪色发白。如今的时承平,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当年和小贞贞在一起做过什么游戏,又分享过什么零食。但是他却永远记得那种开心的感觉,因为那是他童年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开怀岁月。
那年出院后,小平仔一直没有见到父亲。因为母亲一直无法联系上他,电话拨不通,人也找不到,这让她忧心重重。虽然当时她还刻意对儿子隐瞒着这一切,可小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父亲久久不见露面;家里的气压一日更比一日沉重;母亲眸中的恐慌不安一日更比一日明显;已经逐渐令他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像一只小动物般总是惶恐地睁大眼睛,笑容鲜少再见。
终有一天,母亲外出打听消息归来后,一进门就抱着他哀哀痛哭:“平仔,你爸爸他……已经去世了。”
彼时,时华浩已经去世了大半个月,连葬礼都早已经在香港举行过了。但是苏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因为原配时太太自然是不屑于召他们母子俩过去奔丧的。
虽然年幼的小平仔并不太清楚“去世”的意思,但是母亲汹涌的眼泪与绝望的悲痛,足以令他明白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父亲的死,让小平仔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戛然而止。以前他是父母双全的孩子,虽然父亲经常“出差”,但是母亲会每天陪着他,而父亲也很疼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他捎礼物,带他出去玩。而父亲去世后,他不仅失去了父爱,母爱也开始变得不完整。母亲开了一家花店亲自打理,没时间像以前那样一天到晚在家照顾他,改为由一位保姆负责。
父亲去世了,母亲天天要工作不能回家,保姆也不太尽职,只管让小孩吃饱穿暖了就行了,闲下来就坐在客厅里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可以从早看到晚,只要孩子不哭不闹她就不闻不问。这种乏人关爱的生活与往昔相比,让小平仔感到深深的失落,也感觉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孤单。
在深深的失落孤单中,他忽然想起了起那一次在医院时,自己与小病友贞贞的对话。
“我哭,不是因为医生伯伯又要给我打针了,而是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你没有爸爸妈妈?怎么会呢?不是每个小孩都有爸爸妈妈吗?”
“可是我就偏偏没有,我们福利院的老师说我是孤儿。”
“什么是孤儿?”
“孤儿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那时候,无论小贞贞怎么解说,小平仔都很难理解她的话。但是这一刻,失去了父亲,一周又只能见到母亲一次的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无人陪伴,无人理会时,忽然就泪花闪闪地明白了:我现在也像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没人陪我吃饭,哄我睡觉、带我出去玩……我是不是也和贞贞一样,成了孤儿了?
☆、第13章
时承平的思绪如风飘摇时,孟哲已经驾驶着车子抵达了目的地,章可贞正站在公寓楼下等着他们。
今天的这顿晚餐邀请,周五时承平回到新视觉机构上班时,就已经口头邀请了章可贞。那天苏盈说过改天会请她吃饭,星期天的晚宴既然有秦筝和孟哲来参加了,就顺便也把她一块请了。
在新视觉机构的办公室里,章可贞一如既往地尊称时承平为“时先生”,他也依然连名带姓地叫她章可贞。不过表情声音都不再淡漠,而是多了几丝他人不易察觉的温度。私底下,他又对她说:“非工作时间里,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此时此刻,上了车的章可贞,与时承平打招呼时就熟不拘礼地直呼其名:“嗨,承平。”
“平仔”这个乳名,章可贞注意到上回苏盈出现在儿子家时都没有再叫了。或许因为“仔”是小孩的意思,而他已经长大了的缘故吧。所以她觉得自己最好也别叫他那么奶气的乳名了。
和时承平打过招呼后,章可贞再礼貌地问候孟哲:“您好,孟先生。”
孟哲笑着说:“章可贞,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了。”
话虽如此,但孟哲毕竟与章可贞没有旧交情,况且他又不是单纯的摄影师身份,同时还兼着新视觉机构的股东之一,她觉得不太好随随便便就叫他的名字,遂只是笑笑不说话。
扭过头,章可贞定晴看向与自己并排坐在后座上的秦笙,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你一定就是秦笙吧?我是章可贞。”
秦笙笑容浅浅、声音细细地回应:“你好章可贞。对,我是秦笙。”
周五的晚宴邀请时,章可贞已经听时承平提起过秦笙其人。“星期天我和孟哲要先去机场接秦笙,接完了她再来你家接你。”
她很自然地问了一声:“秦笙是谁呀?”
时承平眼光一黯:“她是我去世的女朋友秦筝的妹妹。现在无亲无故一个人,所以我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的简短解释,但是从“无亲无故一个人”这样的话语中,章可贞已经足以了解那又是一个可怜的孤女。这令她更加坚信,无论是当年的小平仔,还是现在的时承平,骨子里的善良始终未改。
类似的身世际遇,让章可贞尚未谋面就已经对秦笙心生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一刻,看着眼前的秦笙,她都情不自禁地想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怜爱的。
秦笙是那种清纯娇柔、小鸟依人型的女孩子。
她长得很美丽。她的皮肤洁白柔润,似新鲜的牛乳;她的嘴唇娇嫩粉艳,如初开的桃花;一双又细又长的丹凤眼极具古典韵味,笑起来就像两弯月牙儿,眼波无限温柔缱绻;不笑时,眼神顾盼间,又有着丝丝说不出的惆怅幽怨,特别的楚楚动人,可怜可爱。
凄凉的身世;美丽的容貌;柔弱的姿态;这样的女孩子总是如同小绵羊似的楚楚可怜,很容易激发他人、尤其是男人强烈的保护欲,忍不住就想去呵护她。
孟哲就是这样一个想要充当保护者的男人。
最初刚认识秦笙时,孟哲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那时的秦笙是一个刚从小镇来到大都市的土包子,从头到脚烙着寒酸生活留下的印记。她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头发干枯得像杂草一样。总是怯生生地低着头,不爱跟人说话,不得已偶尔说上一句话时,声音轻得就如是树叶间摇落的一缕风,让人根本听不清晰。
一个小地方来的女孩子,通身怯懦卑微的小家子气,小巧的头颅仿佛有着脖子无力支撑的重量一般,永远低低地垂在胸前——对秦笙的第一眼印象,孟哲只是觉得她可怜。
一母同胞的两个姐妹,秦筝跟着生父过着云端上的日子,像个小公主一样万千宠爱地长大,一切应有尽有。而秦笙的生父却把女儿丢在黄莲坑里,泡着苦水挣扎求生。如今姐妹俩重聚在一起,一个是容貌漂亮气质好的白富美;一个却成了土里土气胆怯畏缩的小镇女孩,差距实在太大了。
不过,在秦笙得到了秦筝的悉心照顾后,这种差距就渐渐拉近了。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让她瘦削的脸颊一天天圆润起来。被高级护肤品呵护着的肌肤,也开始从内到外透出珍珠般的盈润光泽,与桃花般的红润颜色。
除去外表的变化外,秦笙的举止言谈也慢慢变得落落大方起来。她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拘谨,可以态度自如地与人进行交谈。声音依然轻柔如微风,不过字字清晰,悦耳动听。眼神尽管时不时还会流露出一丝怯,但那份娇怯带来的无辜感与无助感,却为她平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柔美气质。
蜕变中的秦笙,变得越来越美丽。就像小小的紫云英,最初只是毫不起眼的一点淡紫。渐渐地,却漫山遍野都摇曳开了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如同被春风弹动的霞光,凝敛成过目难忘的艳色。
女人如花,身在花丛中的孟哲,不知见识过多少如牡丹芍药月季海棠蔷薇玫瑰般光艳照人的美女,却都只是逢场作戏。到头来,却为那一片风吹薄瓣、楚楚可怜的紫云英动了心。男性的本能总是怜爱弱者,而秦笙的娇怯柔美,让他情不自禁地就想去爱护她,照顾她……
这天晚上,苏家的晚餐准备得很丰盛。
苏盈十分高兴地招待着儿子和他的朋友们,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章可贞因为是头一回来,加上又有当年的一段交集,所以苏盈对她格外热情与关注,问了她不少问题。
“贞贞,我记得你当年在医院做的心脏手术对吧?现在病已经彻底好了吗?”
“谢谢伯母关心,手术很成功,我的病早就已经好了。”
“好了就好,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身体健康才是最大本钱啊!对了,当年你们老师还说,你的手术成功后就可以进入领养名单系统等待领养,这些年你有养父母吗?”
“没有,我一直在福利院长大。因为有意□□的人家都希望孩子越小越好,有些人连两岁以上的小孩都不要了,说是有记忆就会知道他们不是亲生父母,那样的话养不亲。而我那时候已经五六岁,所以领养的机会已经基本为零。”
章可贞的话听得苏盈一呆,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但瞥了儿子一眼后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旁的孟哲听得完全无法理解地问:“啊,不是吧?这么说只有年龄很小的婴幼儿才有被领养的机会。那些稍大一点的孩子就基本没人要了?怎么这样啊?既然想要□□,应该是很有爱心的人吧,干吗这么挑三拣四的?”
章可贞实话实说:“其实,□□并不等于有爱心了。尤其在中国,很多人是因为自己无法生育,为了弥补没有孩子的遗憾才去领养孤儿的——主要还是为了圆他们自己的心愿,而不是因为孤儿可怜需要家庭温暖。而且有些养父母还会改变主意,如果带回家抚养的孩子几年后让他们觉得不满意,就会送回福利院不要了。”
时承平听得一震:“什么?那小孩岂不是被二次遗弃?”
秦笙也附和地一声叹息:“那样的话,那些被送回来的小孩子真是好可怜啊!”
“是啊,所以,没被领养我也不觉得是什么遗憾。一直呆在福利院过集体生活习惯了也没什么,可是如果被一个家庭领养几年后又送回来,那一切就太难适应了。”
这样的话题让气氛有些沉重起来,大家都一时间都闷闷地不再说话。章可贞察觉到了这一点,赶紧转移话题:“阿姨,这道糖醋排骨好好吃啊!是不是您做的?”
“是啊,每次承平回家吃饭我都会亲自下厨做菜。好吃就多吃一点吧,来,贞贞,我再给你挟一块。”
“谢谢伯母,伯母这道菜您怎么做的呀?教教我吧。”
“其实很简单了……”
话题由此被转入了美食的范畴。
☆、第14章
晚餐结束后,大家从餐厅转移到客厅,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吃着餐后水果。
趁这个空当,秦笙从行李箱里取出她从法国带回来的几盒巧克力一一送给众人,连章可贞也给了一盒。她笑微微地说:“法国的好东西很多,不过我的钱很少。所以,只能买些巧克力回来给大家尝一尝。不要嫌弃哦!”
几盒巧克力看似都差不多,但是孟哲却注意到,秦笙递给时承平的那一盒,是唯一的心形纸盒包装。其他的则是或长方形或圆形的纸盒。掂了掂自己手里那个圆盒子,他笑得很是失意。
时承平也看出了这份不同。这两年来,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照顾秦笙的缘故吧,她渐渐地钟情于他。虽然从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明说,但是她的心意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苏盈就曾经问过儿子:“承平,你有没有觉得,秦笙那孩子好像爱上你了?”
时承平当然感觉到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