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递个烟之外,他这是第一次自己闷在办公室里抽烟。
烟雾从指尖扭动着升起,散在弄浊的空气之中。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扭曲着,试图改变自己的形状,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安定下去。
摸了摸烟盒,居然已经空了。经年把烟蒂压进烟灰缸。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老妈对着老爸哭喊的画面,刘艺从橱窗前走过的画面,房主夫妻冲他微笑的画面。
……
“……你个没用的男人,我瞎了眼跟你这种人过了一辈子,一天好日子也没过着……当年经年还小,我给你爸炖了肉,不过让孩子尝了一口,你哥就把前后院门都插起来打孩子,你不说话……罢了罢了,都过去了,说了一辈子了我也不说了,好不容易等到老了,日子顺心点儿了,你居然把单位给的钱支持什么贫困户。那些个人哪家能比咱家贫困。人家都开上四圈你还在家蹬三轮儿呢……”
……
“老婆,喜欢哪个,我买给你。”
“就这破衣服,两块儿的确良就当真丝卖,谁买谁白痴。”
……
“这房子,在这地段,价钱已经很便宜了。”
“嗯,谢谢,我们再考虑考虑。”
……
还有,还有那个夏天,那个飘雨的夏天。悠长的胡同,在女孩单薄瘦小的身影后面,湿漉漉的看不到尽头。一缕头发贴着她的脸,他很想帮她挽到耳后,但是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对不起……但是……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他看到自己的胸膛被硬生生扯成碎片,鲜血淋漓,破碎的骨头刺着惨白的肉末和殷红的经脉。她转身离开,向那个他毫无所知的方向一步步前行,越来越远,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尸体上。他甚至没有力气抓住她的手臂挽留她。她了解他,她不想和他多做纠缠,所以她一刀刺在他的自尊心最薄弱的一点。
经年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蠢蠢欲动地情绪,拿着手机,试图拨通那个号码。手指有些颤抖,仿佛不是自己的,几次都按错了键。
音乐声过后,是一个男子烟酒过度,沙哑的声音,“喂。”
经年听见电话那边的噪杂,清理了下喉咙,“你好,我是任经年。”
父亲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母亲和老姐妹约好了,吃过饭就出了门,经年帮刘艺把盘子碗筷一件一件拿进厨房。靠在门边,看着刘艺忙碌的背影。蓝色格子布的围裙裹着她的身体,带子太长,从腰后交叉而过,系在前面。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门外隐约的电视声,餐厅的钟表滴答做响,冰箱嗡嗡的启动起来,日子就在这些平淡无奇的缝隙中流淌。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了神。
刘艺洗完碗筷把手在围裙上抹了一下,回头正好看见经年直愣愣的眼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
经年冲她微笑,“被你贤慧美丽的样子迷住了。”
“去,说点儿好话就想让我做一辈子奴隶,我可不干。”
经年一把搂住她的腰,“后悔来不及了,你已经是我的女佣了。”
刘艺扭动着推开他,把脱到一半的围裙摘下来,塞进他的怀里,“想也别想,苦活累活都是你的,想推卸给我,没门儿。”
经年一把拉住她的手,“我没想推卸。我只是想谢谢你这些年对我,对这个家的照顾。”
刘艺愣住,扭头疑惑的瞅着他,“你什么意思,没事儿别说这种话,慎人。你知道,我可是会胡思乱想啊。”
“咳咳。”经年的父亲过来给茶杯续水,看到夫妻两个在拉拉扯扯,面色很是不悦。
经年忙放开刘艺的手,在她耳边说,“回屋里去,我有东西给你。”
刘艺坐在床边儿上,看着经年推门进来,“你又玩儿啥用不着的?”
经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坐在刘艺身边儿,把她搂进自己怀里,“给你的。”
“你丫都老头子了还学人家小伙子搞浪漫?里面是什么?钻石戒指?珍珠项链?还是棒棒糖……”
刘艺愣在那里,手里还攥着拆开的包装纸,目光凝在盒子的红绒软垫中间的凹陷,她转头审视经年,“这什么?”
经年另一只手把钥匙拿起来,挂在手指上转了一圈,“钥匙。”
“废话,我不是婴儿,我当然知道这是钥匙。什么的钥匙?”
“房子。”
“房子?哪儿的?”
“就是你看上那一套。”
刘艺从经年怀里挣脱出来,“你……”
经年点点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带着满不在乎的慵懒,“我买下来了。”
“你哪里来的钱?”
“我跟我哥们儿借的。”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有钱的哥们儿了?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不跟我说就做这么大决定,你……你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吧?抢银行了?还是倒卖人口了?……”
刘艺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经年坐在床边,一句话也没有说,钥匙在手心里硌出好深的一道印子。
“……你说,你给我解释清楚,今天不解释清楚了,你就别想睡觉。”
经年终于抬起头,“无论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想让你过的好一点儿。”
8月:新的工作,新的开始
“宝贝,你喜欢这一辆,还是那一辆?”严雨从背后把艾默搂在怀里,侧头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站在一旁的dealer神色有点儿尴尬,但也不过零点零一秒的事情,职业的微笑挂在脸上,指着艾默眼神注视的那一辆车,“这是今年的新款,外形将经典与时尚融为一体,霸气十足,内部做工堪称同类别车型的典范。2。0T领先旗舰的配置,7速multitronic无极变速,现在是优惠期,只要39万8……”
“怎么样,喜欢么?”
“颜色太沉重了吧。”
“这一款车也有红色和银色……”dealer顺手拿起旁边的色板。
艾默意兴阑珊,顺手指了指角落里那辆,“我觉得那辆还可爱一点儿。”
“小姐真是有品位,这一台的外观几乎无可挑剔,硬朗与速度感结合得近乎完美,100公里加速只需5。7秒。我们现在有2。0 TFSI和3。2 quattro两款车型供您选择,优惠价分别是50万9千和64万5。我个人觉得,它真的很符合您的气质。”
“不行,这车太小了。你也不是追求速度的人,在市里堵车堵的厉害,买跑车基本无用。默,我不放心你开这一种,撞车的话,太吃亏了……”
“欸,你什么意思,诅咒我?”
“不是,还是给你买辆大一点儿的我才放心。算了,咱们还是去窝吧,安全性能高一些,就你那技术……”
新的工作,新的开始,艾默开着新车去了TY报到,她站在停车场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座驾,还真是保守,默不起眼的,谁能看出来这车优惠之后还卖六十多万,严雨就是瞎花钱。不过和那跑车比起来,她觉得还是这样的车好。低调点儿好,省了招人非议。
似乎上边儿有人跟她的上司打了招呼,那个叫王晓军的中年男人对她很是客气,艾默刚走进办公室门儿,他就站起来隔着老板台和她握手。这让艾默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身上背负书恒的人情债更多了一分。
工作的地方条件很好,TY和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关系很难进来,所以艾默手下的研究员大多都有些背景。这些人并没有像外人想的一样,因为是空降兵就整天迷糊度日。他们反而更加勤奋努力,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也为了不给介绍他们进来的人丢脸。
大家都是一样从国内外的名校毕业,反而没有人因为艾默的到来切切私语,说三道四,这让她感觉舒适很多。只是以她的条件坐上这个位子,一准儿是有人会等着看她的热闹。
亮羽,艾默这个团队的副总监,就是看官其中之一。这个样貌出众,头脑聪慧,技术过硬,管理经验丰富,人缘还很好,被大家戏称为“靓女“的女子,在艾默上任的第一天,就很直接的跟艾默说,“我的研究经验比你丰富,市场以及客户关系也比你熟悉,我并不觉得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
艾默只是笑笑,“我很高兴知道你的能力,希望你可以把你的能力用在工作上,我们一起努力,让这个团队更加完善。”
艾默自认不太会讲话,她其实很喜欢亮羽的直率,这样把自己的敌意放在明面儿上,总比每天笑脸相迎,然后在人背后里捅刀子下绊子来的好。艾默接受挑战,也乐得有人愿意竞争。她心中倒并不会因此愤愤然,也不会忐忑不安。亮羽和那些人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艾默只要做好自己能做到的,是好是坏,但求做到自己心中无愧。至于别人想什么,她实在是管不着,也管不了。
整个实验室的气氛不算很融洽,优秀的人大多都喜欢憋着一股劲儿互相比较,都不想自己显得比别人差。大家都在拼搏,气势倒是高涨向上。想要在这群人里做个领导人物,并不简单。要让他们信服,要协调大家的关系,要搞清楚每个人的背景。说实话,没有谁比谁差多少,既然她接了这份工作,她就尽量不让他们挑出她的错处。
艾默很久没有这种全力以赴的干劲了。这让艾默想起了自己刚上高中的那阵子。中考发挥失常,她的分数虽然远远的超过了重点中学的分数线,却距离自己想要去的那所省重点还差了8,9分,正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状况。
她死了一条心想要进自己向往的学校,艾默的父母只好靠着自己并不算活络的关系,花钱送礼,帮她把档案抽了出来。
十五岁的艾默跟着母亲走进电信大楼大厅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大厅尽头临时摆放的那张桌子后边坐着两个人,桌子前面放着一沓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单。母亲递过去一个信封,那个女人抽出来,点了一下,然后在那沓纸的很后面找到了艾默的名字,签了一个字。那是艾默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只换来了那样一个简单的签名。她心里其实特忐忑。担心他们是骗子,担心到最后她也收不到那张入学通知单。艾默知道,她家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家。那些钱对于她那样工薪阶层的父母来说,是很多年辛苦存下来的积蓄。这是她的人生道路上第一次有一种很严重的挫败感。
艾默走进那所学校的大门的时候,就暗自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让自己有这样挫败的机会。就算自己是自费生,也绝对不能让那些考进去的公费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就比他们差。好在艾默脑子并不笨,只要心思略放在学习上,就轻易名列前茅。她一直都憋着一口气,所以面对任何机会,都绝不放过。哪怕牺牲的,是她那浅显单纯的爱情。
8月:新的工作,新的开始
“艾总监,已经是午餐时间喽~“总监助理陈蕊敲敲门,从门缝里探头看进来。艾默从计算机前移开视线,伸了个懒腰,“帮我打份儿盒饭吧,顺便泡杯咖啡,谢谢。”
艾默站起身走到窗边,扭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TY园区的绿化规划很好,从窗口望出去,一片养眼的绿色。中午的太阳很大,花朵树叶都晒得有些蔫儿,水泥甬道隐藏在树荫之下,有几个隔壁楼公关部的员工凑在树下一起吃午饭ωwω_∪МDtxt_còМ=》提供ūМd/tΧt电子书下載。漂亮的女孩子,穿着整齐妥帖的套装,偶尔嬉笑打闹着,亮丽的一道风景。
艾默转过头,看着身边脖子伸得老长向外张望的小男生,咖啡和盒饭拿在手里,身体扭成一个很别扭的姿势,不禁莞尔。陈蕊把东西放在桌上,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总监,我去吃饭了。”
咖啡喝在嘴里有些过甜,不知道陈蕊加了多少包糖在里面。艾默还是喜欢黑咖啡,苦到酸涩的味道,这是她对自己的一个提醒,永远不要尝过了甜就忘记了苦。
TY人的工作脚步都很快,最初的一个星期艾默一直都在调整,忙碌,让自己更快的熟悉这里的环境和一同做事的人。艾默这些年来养成的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于书恒是推荐人的原因而暂时收敛了起来。人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不能毁在她手里。
艾默和严雨之间的关系似乎恢复到了平常,只是还有隐约的一根弦绷在那里。忙碌让她顺势忽略了那些。新官上任三把火,其实她这样一个刚入行的总监,根本也不可能有什么大项目给她,并不需要如此拼命。她只是想要更快的上手,为了了解每一个环节,她几乎事必躬亲。严雨几次回到家里,都是面对着冷冰冰,空荡荡的屋子,于是开始怀念艾默做讲师的时候,一推开家门就能闻到的饭菜香气,扑进自己怀里的暖玉温香。他不知道支持艾默去做这个工作是不是对的选择。他有点儿后悔说出“才华是上帝赐给你的礼物,你不应该埋没它“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他似乎亲手把自己的老婆奉献给了卫星开发事业,真想自己抽自己两巴掌。
他们培养下一代的计划再次延后。艾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