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茹叹口气。“你这人不轻易放弃,是不是?”
“看情形。不值得我浪费时间的事,我的钟点费很贵的。对你,我的时间免费奉送。”
若她不是心情这么恶劣,她也许会被他逗得笑出来。她沉思一晌。
“他真的有病?”
“这种事可以拿来开玩笑吗?你父亲没有以他有病做为借口要求见你。他告诉我,是要我有个心理准备,他打算要我为他处理他身后的一些事情。”
“听起来他把你当他的继承人了。”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不平或不悦。“他的确相当器重你。”足见他是个很优异的人才。
“他非常想念你,嘉茹,真的。”
她别转开脸。敬桐容许她回避,暂时。她的硬心肠有些动摇了,他看得出来。一个会独力抚养别人儿子的女人——还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不可能真心狠到不见她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里面另有内情,他无论如何都要弄明白。
“昨天你走后,我打过电话给你父亲。”她立即把脸转回来。敬桐满意的暗暗高兴。他没错,她其实是关心她父亲的。“别担心,我没有告诉他。我只说我和你还不太熟,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他女儿。”
她还是不作声。
“他很失望。当我告诉他你有个儿子,他自己马上说:『那么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小珍珠』 。”
嘉茹又把脸转开,这次是为了不让他看见急涌进她眼眶的眼泪。
“我对你说过,你父亲很关心你的一切。”
教嘉茹纳闷的是,他既从不和她联络,又如何得知她的所有事情?
一辆车子驶上斜坡,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看到易风的红色跑车,嘉茹立刻站起来,走出栅门。
祖安开心的跳下车,首先看到的不是出来迎接的嘉茹,而是停在另一边,敬桐的BMW。
“哇,又有新车来了,我又可以坐车去玩了,好棒!”祖安绕着BMW,新奇又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易风瞄了站在院子里正往裤子上拍泥土的男人一眼,对来到她面前的嘉茹挤挤眼睛。
“看起来我把小家伙带走得正是时候,我们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
“别胡说。”嘉茹低声斥她。“他是来签合约的。”
“乖乖,亲自送到家里来,多么热诚感人。两人腿挨腿的坐在泥地上签约,多么浪漫哪!”易风小声气弄她。
“易风!”
“我早叫你把那套破烂食人鲸换了吧,死骨头硬,就是不肯。怎么,不好意思请人家进屋去,是吧?”
嘉茹瞪她。“”我本来要好好谢谢你的体贴的,可别说我不知感恩。 “
“大叔叔!”祖安忽然看见也走出栅门的敬桐,欢喜万分的跑过去。“大叔叔来了。 ”
“你好,祖安。”敬桐亲切地微笑。、知道了男孩的情况,他对他的态度依然如前,就好像祖安是个正常的孩子。
“你好,大叔叔。”祖安认真地向他伸出手。
敬桐慎重地握握他。他高兴地咧开嘴。
“昨天是明天,现在是今天,明天是明明天……”祖安扳着手指数道。他仰起脸。
“啊,大叔叔今天就来了吶!”
敬桐一点也不知道他在念些什么。祖安脸上是他所见过最灿烂的笑容。他忽然领悟了这个长不大的男孩什么地方吸引他;是他的纯净本质,毫无经过世故的真诚,没有受到半点污染的明净如清澈湖水的心。
他同时了解到第一天他来时,嘉茹强烈的保护态度。她说的对,这样一个纯白如纸的孩子,不懂得防卫、防人,不懂得人世间险恶,到了外面,很容易受伤害。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天天来看你,祖安。”他柔和地说。
嘉茹动作好快,一下子就站到他和男孩中间,十足一副母鸡保护小鸡的模样,而在她眼里,他是老鹰。
“不要对一个孩子随便许下承诺。”她严厉地说。
他微笑的望住她。“你欢迎吗?”
“别问她,她害臊。”易风插进来。“你上次到艺廊,怎么不告诉我你是代表『捷英』呢?”
“陶小姐,”敬桐朝她点一下头。“多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人反应真敏捷。”易风对嘉茹说,然后问敬桐。“你们合约签好了吗?”
敬桐看见嘉茹的脸立刻一片绯红。不管她对易风如何说,他又发现了一件事:嘉茹不擅说谎。
“正要签,”他回答。“你们就回来了。”
“妈,”祖安拉拉嘉茹的衣服下襬。“可不可以带大叔叔去看咖啡和红茶?”
他渴望、期盼的神色和语气,教嘉茹无法说不。易风在旁边一副“你看吧?我早说过了”的表情。看来何敬桐的魅力不止她不知如何抵挡,连她最要好的朋友,视男人如公敌的易风,也教他迷了去。
“可以,去吧。”硬着头皮,嘉茹答应。
当有祖安在场,她温柔的模样十分令敬桐动容和心动。她并不完全是在他面前的那个毫无感情、冷漠且冷酷的女人。
祖安拉着敬桐的手兴高采烈地进屋去找他心爱的宠物朋友了。
“我喜欢他对待那孩子的态度。”易风和嘉茹一样,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男生的背影。
只不过她的眼神充满欣赏,嘉茹却是心事重重的皱着眉头。
“谢谢你,易风。”
“干嘛?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易风耳朵上时麾的一长串叮叮咚咚的耳环,跟着她的头晃摇。“看得出来哟,这个男人是个有心人。”
易风的意思其实是指敬桐不同于那些薄情寡义的男人。结果她这句话提醒了嘉茹。
何敬桐会不会对她用计不成,转而去利用无知单纯的祖安?
“一块儿进去吧。”一念既醒,嘉茹不由得焦虑起来,要赶快进去看着何敬桐。她好后悔告诉了他关于祖安的事。
“不进去了,我中午临时有约,要送一幅画去给人家,所以我提早带祖安回来,想你到这时候也该起来了。昨晚你到底怎么回事?”
嘉茹叹了一口气,惯性地抬手抚摸发鬓。“说来话长,改天再告诉你。”她忧心地看着屋子那边。
“我要走了。”易风捏捏她的手。“放轻松点,别一副世界末日要来临的样子。不过是个男人嘛,你还有我呢。他敢打一点坏主意,我帮你把他骨头拆了。”
嘉茹不知道说什么好。何敬桐此刻脑子里打什么主意,她完全无从捕捉,只能乎空猜测。
易风走后,她很快地走进屋子,却没有看见他们。接着她听到厨房里传出来笑声,祖安开心的咯咯笑声,和何敬桐醇厚的笑声,合在一起,听得嘉茹心头阵阵灼热。
还外加上红茶怪叫地嚷着:“红茶!红茶!口渴啦!”
那笑声似乎传染了她。嘉茹走到厨房门边时,嘴边抹上了不自觉的温柔笑容,再看到里面的情景,胸臆间的热流漫进了她的眼睛,那抹笑容添上了淡淡心酸。
他们都蹲在地上。祖安细瘦的手亲昵的靠在何敬桐强壮的腿上。他一手环过祖安的肩搂着他。红茶则停在何敬桐头上,爪子抓着他丰厚的头发,和他们一起朝下看着。
他们在看什么看得那么有趣?嘉茹好奇的悄悄走到他们后面,越过两颗几乎靠在一起的一大一小黑色头颅往下望,只见咖啡伸着粉红色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它的食盆里乳褐色的液体。它的表情有点古怪,像是不以为然,又有些不置可否。
“你们给咖啡吃什么呀?”嘉茹问。
两颗脑袋同时抬起头。
“红茶,红茶,口喝啦!咖啡红茶!”红茶叫着飞到她肩上来。
“妈,”祖安眼中有抹她没见过的淘气生动光芒。“快来看。”
“我们给咖啡调了个新饮料。”敬桐说。
“是什么?”
“来嘛!”祖安向她热切地招手。
她蹲到祖安另一边。“到底是什么东西?”
“喵。”咖啡抬头对她皱一下鼻子,又继续舔食它的新饮料。
“奶茶。”祖安大声宣布,头转向敬桐,“对不对,大叔叔?”
“对,是奶茶。”敬桐应和。
自和嘉茹四眸相遇,他的视线就没离开她。他看到她看他时,眼中有丝似警戒、似警告的神色。
“它喜欢吗?”嘉茹摸摸祖安的头发。
“不知道,可是好好玩哦!”
红茶又呱呱发出反对的声音。
祖安咯咯笑。“红茶吃醋了。别叫嘛,红茶,咖啡吃的是奶茶,不是你的红茶啦!”
咖啡这时决定它嗜够了,转身懒洋洋的走开,用一只前爪推开纱门,出去了。红茶在门关回来前跟着飞了出去。
“红茶生气了。红茶,红茶!”祖安跳起来,也跑了出去。
敬桐站起来,向嘉茹伸出手,但她没有伸出手,自己站起身,
“他是个好孩子。”
“我希望你不要向你老板提起他。”
祖安一走,她柔和的表情尽除,又恢复冷漠和疏离。
“没有你的同意,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他给她的是慎重的承诺。
她想相信他,可是她要冒的险太大了。
敬桐却已读出她沉默里的犹豫。“你怕我利用祖安?”她只是盯着他,审视他的诚意。
“他既不是你的儿子,就不是邵老的孙子。就算他是,我怎会去利用一个孩子呢?”
他的尊严受伤的样子似乎不是装出来的。为了以防万一,嘉茹在信任他这件事上还是做了相当的保留。
“最好你没有这种心思。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祖安。”
“我看得出你把他保护得密不透气。怎么回事?你以为你父亲悬了重赏,所以我有可能把你和祖安当贡品般献上去,好领取巨额奖金?”
“你总是这么不给人留余地的吗?”
“你咄咄逼人的本领恐怕无人能及,我甘拜下风。”他看着她脸色变僵硬,不禁后悔起来。他来此是为求和以休兵,不是来把事情弄得更僵的。“不要这样处处提防着我,嘉茹。” 我们难道不能做朋友吗?“
“我……”
纱门碰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祖安跑了进来,看到敬桐,他松一口气的咧开嘴。
“啊,大叔叔没有走。”
敬桐对他温和地笑着。“我在等你呀!”
“对,没有说再见就不见了,是没有礼貌的。妈说的,对不对,妈?”
“对。嘉茹的表情瞬间又变得柔和无比。她接着一面用眼神向敬桐下逐客令,一面说。”所以何大哥在这等着向你说再见。“
“哦,你要走了吗?”祖安失望地喊。“我还没有给你看我的漫画书呢。最近的哦,易风阿姨给我的哩!”
这男孩真是他的救星。敬桐立刻说:“最新的吗?那我当然要看了。”
“快要吃午饭了,祖安。何大哥也许有事情要办,改天再说吧。”嘉茹的口气柔和,看着敬桐的目光却冷硬而坚定。
“改天是多久啊?”祖安茫然地仰着头。“是明天,还是明明天?”
“不要紧,我不急着走,我很想看祖安的新漫画书。”
她拱起眉毛。假如她对他原先有五分怀疑,现在增加到八分了。他会喜欢陪小孩看漫画?才怪!
“我相信你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待办。”她声音里像装了一大块冰块
“当然,我可以想得出一箩筐。例如和你建立友谊——那是个开始。”她眉毛耸得更高,他则一径带着那教人炫惑又气死人的莫测高深微笑,继续接下去。“还有帮忙你做午饭,这可以等一下。哦,对了,签合约。不过这也不急,既来之则安之。你会发现我的耐心阔如海洋。”
喔,这个她已经知道了。不过她认为说他厚脸皮比有耐心还适当。做饭?他会下厨?
“你的漫画书在哪,祖安?”他把手伸给男孩。
“在金银岛。”祖安让他牵着手,高高兴兴带他走出厨房。
敬桐几乎可以听见嘉茹在他们后面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从不强人所难,尤其对女人,可是她令他别无选择的必须强迫她接受他绝不退缩的决定。
先前祖安带他进来时,便直接奔向厨房,现在再经过客厅,他仔细看他刚刚仅留下一瞥印象的房间,不禁皱起眉头。
客厅里的家具都用之有年了,那张长沙发看上去十分危险,好像一个吨位重一点的人坐下去就会把它压垮似的。窗帘洗得很干净,但上面的印花都褪得几乎快看不见了。一个旧架子上的电视也具古董资格了。十四吋的小电视,说不定还是黑白的。墙壁有些地方油漆剥落得一片一片的,天花板上有一大片漏过水留下的污渍。
祖安热切地向他介绍床上和地板上的几个毛茸茸的玩偶,又搬出一大堆的漫画书,敬桐假装热心的参与,专心地听他有时有些文法语句不通的说明,心底充满怀疑、纳闷和恻然,虽然祖安智力有缺陷,但嘉茹显然把他教得很好,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