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出一柄裂纹更长一寸的荧煌剑,让年华差点吐血。
七天前,又有一位发须皆白的老铸剑师来补剑,年华本来不敢再试,但是看他模样老成,而且很有几分器门宗主独孤鸿的风范,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让他一试了。老铸剑师说闭关七天,掐指算来,就是今天出关。所以,年华才心不在焉,想赶回去看他出关后的成果。
宁湛沉默半响,开口道:“有圣鼍剑就好了,其它的剑,坏了就坏了吧。”
年华道:“这是别人寄放之物,我必须完璧无缺地还给别人。”
宁湛又陷入了沉默,再开口,已经转换了话题,“已经快要七月了。”
年华一时不明白宁湛的意思,“七月了,又怎样?”
宁湛抬头望向年华,笑了:“一直没变,除了兵阵战法,你总是这样迷糊,每年的七月都要我提醒你,你才知道自己又大了一岁。”
年华【炫】恍【书】然【网】,也笑了,“反正你跟我同一天出生,我不记得,你总会记得嘛。”
天极门中,两人相熟之后,论及生辰年月,顿时惊奇地发现,两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甚至连出生的时辰,也是分毫不差。当时,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浓,惊喜地以为这是三生前盟,天定奇缘,却不知这同年同月同日生,反而是一场因缘劫难,良姻终究成为虚幻,空余水月镜花。
在天极门时,宁湛每年提醒年华七月到了,换来年华的惊诧之后,就会抱怨,“如今年少,你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将来老了,记忆不好了,你更不会记得了。看来,为了提醒你,我必须一辈子呆在你身边才行。”
年华孩子气地答道,“不用一辈子,一百年就好了,我再迷糊,你说一百次,我总会记得了。”
“那万一一百零一岁的时候你忘记了呢?你这么迷糊,我还是不放心……”
“你真婆婆妈妈!”年华不耐烦了。
“……”年华咬着嘴唇,想哭。
“对不起,我错了。宁湛,你别哭了……”
想起天极门的无忧时光,宁湛和年华相视一笑,笑容中情意如昨,那是如逝水的时光,也带不走的情愫和回忆。
即使情意依旧,但是现在两人置身的地方是玉京,不是天极门。年华很清楚这一点,心中苦笑,等待宁湛的后话。——如今,他提醒她七月已到,自然不是单纯地提醒她生日。
果然,宁湛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七月万寿日,即使帝权只是虚设,六国诸侯也会派使节来玉京贺寿。今年,朔方,禁灵,越国,若国只是派礼官前来,但皓国,北冥却有大人物会来。”
“哦?皓国和北冥来的会是谁?”
“皓国来的使者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也是战国六将之一的龙断雪。龙断雪是皓国玄龙骑的主人,武功极高,也精通用兵之道。据说,他出身江湖,是江湖中势力最庞大的刺客组织——龙首门的门主。”
年华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龙断雪的弱点是什么?”
皓国也是一大隐患,了解一个必会成为自己对手的人,首先该知道的,不是他的优势,而是他的弱点。
宁湛吐出三个字:“端木寻。”
熟悉的名字,令年华微微一愣,“端木?对了,她是皓国的长公主,未来的皓王,是龙断雪效忠的人。”
宁湛眉宇间黑气弥漫,端木寻成为皓王,必定会是一个强劲的敌人。同是天极君门弟子,宁湛所懂得的,端木寻也懂得。她甚至比宁湛更精熟为君之道,御人之术,也更聪明,无情。“六国诸侯中最可怕的,不是野心最大的那一个,而是野心和能力最契合的那一个。端木寻的野心和她的能力相契合,会是一个可怕的敌手。如今皓国局势云波诡谲,女王势力和长公主势力正斗得激烈,在这一步松懈,千里堤溃的时候,端木寻将身为左膀右臂的龙断雪派来玉京为我祝寿,我觉得其中一定有诡计。”
年华望着宁湛憔悴的面容,知道他为了阴谋阳谋,势力勾斗日夜焚心,不由得有些心疼,“算得尽人心,算不出天意,你不要太劳心了。总之,龙断雪来了,我会特别注意他,不让他有轻举妄动。”
“嗯。”宁湛应道。
年华道,“那么,北冥国来的是什么人?”
宁湛笑了,“北冥国的贺使今天下午就会抵达玉京,这也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我要你带兵出城,去驿道迎接远客。”
年华奇怪:“你要我去接什么人?”
宁湛眨眨眼,卖关子:“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
年华一脸茫然。
宁湛笑道:“北冥国三公主,皇甫鸾。”
年华惊喜:“小鸟儿,她来了么?”
宁湛点头,“嗯,她作为贺使而来,还带了北冥最优秀的乐师,说是要在寿宴上奏一曲天籁之声,以贺梦华之主千秋永济,万寿无疆。”
北冥是梦华的音乐之圣地,宫商之天都。北冥皇室中,无论男女,个个都擅长乐理,能奏九宫天籁之音。尤其是三公主皇甫鸾,在天极乐门学艺十载,不仅精通丝竹管弦等诸般乐器,她美妙的歌喉更是人间天籁。据说,连凤凰、青鸾等灵鸟,听到她的歌声也会翩然起舞,或浴火,或踏雪,最终涅槃为神灵。
年华回味道,“好久没听小鸟儿唱歌了,还真是怀念啊!”
宁湛笑了:“好久没见她了,真的很想念她呢!你去把她接来,给我们唱歌听。”
“好!”年华性子急,立刻准备动身:“现在已经午时了,我出城去了。”
宁湛拉住年华,“你啊,总是这么急性子,他们申时才会到,你现在去城外当望客石吗?北冥的使者除了小鸟儿,还有一个人。”
“谁?”
“北冥的九王爷,小鸟儿的叔父皇甫钦。”
“战国四公子之一,北冥金狮骑的主人皇甫钦?”
宁湛颔首,“没错。”
年华不由得擦汗,“又是一个大人物。”
宁湛道:“皇甫钦这个人很奇特,他身为金狮骑的主人,手握北冥兵权,但是却不会武功。据说,他也不甚懂兵法,常年只是醉情于丝竹管弦,花鸟鱼石之中,与其说是北冥国的军机权臣,倒更像是一个逍遥闲散的王爷。”
年华道,“能位列战国四公子之一,他至少有一些过人之处吧?”
宁湛沉默半晌,道:“他的过人之处,还真说不上来。他虽被冠以聪明绝顶之名,但却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不过,他掌握北冥军权十年之久,位列战国四公子之首,却是不争的事实。越是看起来平常,越是让人捉摸不透,才越是可怕。”
年华道,“他有什么弱点?”
宁湛沉吟了一会儿,道,“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有寡人之疾。”
年华叹道:“这个弱点,比龙断雪的弱点缥缈得多。”
宁湛道,“他是一个比龙断雪更可怕的敌人,如有可能,我不欲与他为敌。”
年华道,“好了,我接人去了。你不要太劳心了,有些事情,等发生了之后,再去思考解决之法,也未尝不可。”
宁湛笑了笑,“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什么事情我都能够想出办法应对。”
年华莞然一笑,离开了御书房。
★ 037 金狮
玉京外,古道旁,不知名的花树上红花落尽,只剩下黢黑而瘦削的枝干,更显得风骨铮铮,满地是零落成泥的荒艳繁华。
年华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京畿营的骑士。她遥遥望着驿道的尽头,等待北冥使者的到来。
申时一刻,驿道尽头扬起一片薄薄的烟尘,一大队人马缓慢却有秩序地走近,猎猎飞扬的锦旗上,纹着北冥的金狮图腾。
北冥的队伍在京畿营骑士面前停下,一名身着栗色锦袍的使节上前来和年华叙过礼节,然后带着年华走向队伍中最华丽的马车。
年华在马车前半恭下身,道:“京畿营主将年华,奉吾帝之命,恭迎北冥国九王爷和三公主。”
金丝滚边的车帘被一只雪白玉手掀起,少女从帘后露出桃花般娇艳的脸,笑眯眯地道:“华姐姐,好久不见了。”
年华看见皇甫鸾,开心地笑了,“好久不见了,小鸟儿。”
皇甫鸾打量年华,笑道:“华姐姐,你穿铠甲真英武。”
年华瞪眼,“不穿铠甲,难道我就不英武了吗?”
“不穿铠甲,你不英武,而是美丽。”皇甫鸾笑道。
年华也笑了,“好了,一路风尘,你一定很辛苦了,先随我入京吧。对了,九王爷呢?”
小鸟儿纯澈的大眼睛扑闪着,双颊却有些泛红,伸出纤纤玉指,遥指队伍末尾的一辆华丽马车:“九皇叔在后面……”
年华打马向后而行,身为迎宾的使臣,礼数自然要周全,得见过了两位贵宾,才能启程上路。皇甫鸾想要出言阻止,但张开了嘴,却没说出话来。
还没接近那辆马车,年华就听到一阵诡异声音,似是女子在娇喘呻、吟,正从车帘中破碎地传来。年华一愣,继而了然,女子的呻、吟仿若带着火焰,年华脸色渐渐涨得通红,那名陪在旁边的北冥使者,也是面色微红,一脸尴尬。他行到马车前,小心翼翼地道:“王爷,玉京的守将前来迎接……”
马车里传来一声不满的哼声,接着衣衫窸窣作响。半晌之后,一双红酥手轻轻打起车帘,露出车内的旖旎春光。
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斜倚在榻上,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有几缕垂在裸、露的胸前。他的身边环侍着三名风情毕露的美女,妖娆若花,慵懒如猫。
年华只是匆匆一瞥,就深深地垂下了头,“京畿营主将年华,奉吾帝之命,恭迎北冥国九王爷和三公主。”
只听车内男子淡淡嗯了一声,懒懒地抬头,望向年华:“你就是那个在临羡关大破天狼骑的年华?”
“末将正是年华。”
皇甫钦好奇地道:“你怎么总是垂着头,难道嫌小王不入你的眼?”
年华一身冷汗,急忙道:“末将不敢。”
年华抬头望向车内男子,倒是微微愕然。原以为,皇甫钦既然是皇甫鸾的皇叔,又是金狮骑的主人,怎么也应该是个中年人了。可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是如此年轻,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懒散地斜倚在锦垫上,墨发披落在绛色纹锦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珠如墨,极薄的嘴唇挑起,唇角如钩。
皇甫钦微微睨目,打量着面前神情淡定的女将。突然,他一拍手中洒金折扇,丹凤眼弯成了月牙,“莲华初生,纤尘不染,好一个天然绝色的美人儿!小王皇甫钦,字思玄,在北冥国就已久闻年主将芳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人之姿,天女下凡。”
年华一头冷汗:“九王……”
皇甫钦一展折扇,笑眯眯地道:“小华你不必见外,叫我思玄好了!”
年华唇角抽搐了一下,“思……不,九王爷您不要拿末将开玩笑了。您和三公主一路旅途劳顿,末将这就带你们入京。”
“小王没有开玩笑,小华你确实是一个绝色美人儿啊!小王最喜欢美人儿了!啊啊,小华,你的脸怎么绿了?咳咳,那么,就有劳主将美人儿引路了。”
年华生气,想揍皇甫钦,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年华打马上前,率领京畿营骑士在前面开路,引着北冥一行人向玉京而去。
大队人马刚启程,年华就听见后面一阵马蹄声逼近,她回头望去,原来是皇甫钦骑着一匹五花马,匆匆赶了上来。
皇甫钦骑马的姿势,实在称不上雅观,似乎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滑下去。几名北冥侍从骑马跟在他后面,连连迭呼:“王爷当心摔着!”
那匹五花马甚为矫健,快临近队首了,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皇甫钦虽然在勒缰绳,但明显力道不足,马儿并不听他的。
眼看皇甫钦从身边经过,就要冲出队伍,年华眼疾手快,顺着皇甫钦的力道,探身拉过了五花马的缰绳。
五花马顿时止步,低头打着响鼻。
皇甫钦擦了一把汗,“好险!小王不擅骑术,让小华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