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真,”周富骇笑,“我俩像小报娱乐版读者,絮絮在背后说名人是非。”
华真讲下去:“十年前,季太太放心让丈夫到英国演出《面具》一片,戏中男主角是T与当时的妻子N”
“呵,我听过那戏,他有份演出?”
“那部戏拍摄经年,好不容易完成,T与N旋即宣布离异,T说:‘N知道原因’,记者一直不明所以,渐渐,消息传开,所有太太都不允许丈夫与N合演。”
周富有点明白。
“季方回家,季太太忽然怀孕,添多一个女儿,比先前两个儿子小一大截,分明是企图挽回丈夫之心,从此,她看得他紧紧。”
那多辛苦。
“拍摄期间,猜想是季方与N出了纰漏。”
周富点头。
“所以,你明白他脸上那凄苦之意从何而来。”
周富摊摊手,“季太太喜欢漂亮男子,这是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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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你喜欢美色?”
周富懊恼:“我自知有两个致命伤:美男子与香槟酒。”
“大左也英俊。”
“但不及他俩。”
“人家叫Leading Man,你现在明白了吧。”
“为什么他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大字,大左大新大至。”
“因为男人都喜作大。”
两人笑得弯腰。
工作多好,假使没有职业,谁会把她们两个当上宾招待参观试戏,那可是电影公司一等一机密的事,如果不是这份工作,周富只好坐在家中独个儿伤春悲秋。
华真叹气,“我现在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看电影,那等于公然偷窥,众人舒适地坐在黑暗里,双眼亮晶晶专注看着俊男美女表演七情六欲:有些场面看得叫人脸红耳赤,那是在房间里做的事呀,怎么叫大家近距离近镜头细细观赏。”
华真轻轻说:“听说《微笑》一片的亲密场面有专人指导,像武侠指导及美术指导那样。”
“叫什么?”
“技术指导。”?
周富低声说:“你会不会让男伴在专人指导下与别的女性亲热?”
“做他们的女伴,是非人生活吧。”
华真一直在擤鼻子,她解释:“我请教过医生,这不是敏感,也不是感冒,一说到亲热,鼻子即时不妥,一种自然连锁反应。”
“我要回家工作,你好好让鼻子休息。”
过几天,周富似挤牙膏般,缓缓压出一束絮丝,正设法组织,阅报,看到报上松新新片开镜图文,工作人员一字排开,统统俊男美女,连导演都一表人才,即使戏欠佳,人也已经足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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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富看得微微笑。
导演最终选角季方,记者怕观众不熟这个演员,另辟专栏介绍。
春寒,王绢却穿着吊带流苏小黑裙,短发,额角勒一条缎带,像四十年代默片中跳查尔斯顿的爱娇小舞女。
华真打电话来,“看到没?”
“看到了。”
“我时常想,一个写作人的长年孤苦寂寥,怎么可能得到偿还,原来,也有一日可以报仇。”
周富不承认也不否认,过一会,她只是轻轻答:“我只希望可以写得好一点。”
“另外一个演员俞至惠恐怕要失望。”
“他的处理方式确比较露。”
“试镜那么多次,却又得不到角色,真是。”
“社会资源有限,你得到的,一定是别人失去的。”
这时华真忽然没头没脑说一句:“我喜欢文森。”
周富觉得奇怪,“你一早知道文森对我们不感兴趣。”
“万一,万一”
周富骇笑,“你何不直截问他。”
“我怕失望,富,你代我开口。”
“万万不能,我一向尊重别人私隐,这非得由你亲力亲为。”
“我喜欢他腼腆,称赞他,他会脸红。”
“文森确有一股书卷气。”
“陈总提醒你,已三个月没交新稿。”
“有人十五年、三十年没交新稿。”
“那些人不食人间烟火,周小姐,你则两头住家。”
周富啪一声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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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报上图文剪下,用磁铁贴冰箱上。
图中陈葱锋头不减王绢,她穿着一袭豆青色绣花缎袍,牙齿洗白,显著减掉十多磅脂肪,短发贴在耳边,别有风韵。
这个故事,已是导演的故事了,希望他的观众会得喜欢。
接着周富被逼埋头苦干,每早仍不愿握笔,满屋走,做茶煮咖啡准备早餐,往往拖延个多小时,报纸送到名正言顺读报,无报则看电视新闻,连财经与天气报告都仔细看毕,只是不想提笔。
终于无奈坐下,写不到一两页,已倦得像被人打了一身的样子。
老了,周富同自己说:一定是老了,从前,不过数年前,她还有力气打老虎,凌晨才与大左跳舞回来,眠一眠,又可写五千到一万字,所以她特别多产。
她自冰箱取出黑森林巧克力蛋糕,狠狠切下一大角,缓缓享受,不一会,她又盹着。
听见电话铃响,大左,是大左找,她到处寻电话,忘记放在何处,十分烦恼,蓦然想起,她与大左已经分开不知多久,他不会再找她,他俩是完结了,她掩脸流泪,还未过去,她责备自己,你也太不争气。
终于醒转,电话就在身边,周富接听。
“周小姐,我是文森,记得否?”
“文森,”周富精神一振,“别来无恙?”
他笑着说:“本周末导演下令休息一天,请朋友吃饭,头一个叫我通知你,地区时间我会传真过来,你届时早点到。”
“呃,文森,我”
“我知,你一向拒绝陪客吃饭,我们还算客?大家可以穿睡衣聚会,你也可以带朋友一起。”
周富期艾,“我没有朋友。”
“那么,届时见你。”
“慢着,你可有邀请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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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找她。”
电话挂断,传真便过来。
接着,导演亲自补话:“周富,你一定要出席,陈葱想见你,不过是编导、文森、华真及你创作的男女主角,我派人到府上接你。”
周富只得说:“明白。”
三十分钟后,华真嘭嘭嘭敲门。
她气急败坏,“我穿什么,我该怎样打扮?”
华真打开周富衣柜,欲借行头。
周富只得一打白衬衫,六条卡其裤。
“该死,我要出去现买。”
周富看着她,“这些,都是为着文森?你问过他没有?”
“富,你有一件深紫色胸前打褶成朵百合花”
“所有大左见过的衣裳,都已扔掉。”
“神经病。”
华真匆匆离去到市区添衣服。
她在店里给电话周富:“我在香奈尔,你也来一套,米色还是灰色,三十八号可是。”
“四十二号。”
“富,你要减掉十五磅。”
周富忽然想写一个四十二号的故事:一个年轻女子,因自我形象低落,一定认为如果能够穿得下三十六号欧洲女服,或是二号美国尺寸,便可以得到社会,呃,尤其是异性青睐……
周富喜欢这种薄浅的、大众都有共鸣的题材,好此不疲,她的读者也是。
两小时后,华真带着大包小包回来。
她意外,“你在工作?”
周富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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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真把衣服自袋里抖出,是淡灰色典型套装。
周富掏出支票,“多少?”
“可穿到四十岁,极佳投资。”
她自己那件,是白色镶羽毛的泡泡裙。
“啊,华真,拿回去换,吃中菜不必穿这个。”
华真懊恼,“我真不知穿什么才好,我不想给你抢镜头。“
“你应该知道他们其实不在乎我们穿什么,只要干净得体便行,没有男人会说:‘你这件一万美元的晚服叫我心动’,除非你当着他们脸把衣服缓缓除下,他们脑子里电路装置与我们不同。”
华真说:“我喜欢这件晚服。”
周富摇头,“疯子与恋爱中人均不可理喻。”
华真又忽忽离去。
能够这样闹一下,不管结局如何,也是好事。
周末,傍晚六时,司机在楼下打电话给她:“周富,我是文森,负责接你。”
周富放下笔,“十分钟。”
她先把新衣招牌剪掉,换上丝衬衫及外套,配卡其裤及平跟鞋,或许,要抹一些口红,她胡乱挑一支大红色。
一边拨头发,一边走下楼。
文森笑着说:“你家确是一个写作的好地方。”
周富上车,有点沉默,终于忍不住,问文森:“今晚没带女朋友?”
“我没有女友。”
周富看着他,“你是”
文森微笑,“很多人都那样想,不,我不是,我喜欢女生。”
周富突觉快乐,她眉开眼笑,“那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的缘故,我不是代自己发问,我是代华真做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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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真?”他意外。
周富把手放在他大腿上,“你要留神。”
文森苦笑,“请别把手放在该处。”
“呵对不起,”周富尴尬地缩手,“我并非故意。”
“很多女性都觉得我没有侵犯性,女演员时时当着我更衣。”
“你要狠狠教训她们。”
文森笑,“我没猜到你有强烈幽默感。”
到目的地,一进厢房周富便看到导演与一个艳女坐在那里,周富脱口而出:“聪慧美丽的陈葱。”
陈葱笑着站起,牙齿已洗得雪白,她穿一件钉珠子背心,胸脯又高又耸,色相诱人。
有人走近,周富认得是男主角季方。
她笑说:“季先生,”她指指陈葱,“你看导演对你多好。”
他有点腼腆,笑容更加吸引。
刹时间被俊男美女围住,周富略为紧张。
有人推门进来,一看,却是小王绢,她肤色雪白,并无化妆,衣着随便,一走近便情不自禁叫:“富姐姐,你还没见过季方。”
她挽着他手臂,半边身子挂在他身上,那季方低头爱怜地看着小女朋友,神情动人。
陈葱咳嗽一声,王绢这才放开男友。
他俩关系已经不寻常。
导演笑:“你们看,小绢与周富像两姐妹似。”
周富骇笑,“导演竟如此抬举我。”
导演说:“我记得你十多岁时也”
周富连忙使眼色。
导演连忙住口,“人来齐没有,上冷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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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富见华真还没出现,连忙用电话催她。
“我可是为着你才两肋插刀坐这里应酬。”
华真在那边饮泣,“我紧张,我出不了门。”
周富气结,她抬头看一看文森,那机伶的年轻人立刻走近,周富对华真说:“我让文森来接你,我已问清楚,他清晰告诉我”
文森在一边说:“华真,我十分钟就到,你还来得及吃火踵翅。”他立刻出门。
周富说:“华真,快整理好你自己,免得他以为你是刁钻女。”
“周富,我欠你。”
周富放下电话回席。
只见王绢小手一直放在季方大腿上,那处是男子十分敏感部位,他竟任她如此放肆,周富知道不关她事,也不禁暗想:可怜的季太太及孩子们,听说,季的小女儿还未够岁数上学。
陈葱把周富的感慨看在眼内,她轻轻说:“我一向崇拜写作人的文思。”
“不敢当。”
“怎么写得出如此感性又性感的文字。”
周富只得畅笑,尽量大方接受称赞。
“可是听说文必穷而后工,这不是太吃苦了吗。”
导演这时闲闲插嘴:“周富不是那种文人,周富用麦塞底斯跑车,她生活舒适。”
陈葱说:“啊,那多好。”
周富只得维持微笑,嘴角有点僵硬。
这时王绢忽然当众亲吻季方脸颊。
陈葱低声说:“因为实在年轻,可以那样,不觉猥琐。”
导演却说:“小绢,收敛。”
陈葱说:“我从不约会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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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富扬起一条眉毛,陈本身也是演员。
“他们长得太好看,心理不平衡,很难相处,他们生活在一个狭窄的世界,也不愿出来。”
周富想说,她也没有交际网。
这时,文森带着华真进来。
华真脸红红,一直道歉,她没有穿那条泡泡裙,叫周富放下心来。
文森带着几张众人合摄剧照,兹以留念,当场让大家亲笔签名,原著人隐身,只签在一角,周富觉得安全,吃甜品之际,王绢把周富拉到一角,娇嗲地说,“富姐,我有事请教。”
周富看着她。
“富姐,你学识与相貌都那样好,人却不骄傲,认识你真幸运。”
他们都那么会应酬,即使不是真话,也听得让人舒服。
“富姐,我爱季方。”
周富听着不出声,隔一会她说:“季先生有妻有儿。”
“我知道,他结婚已有十六年。”
“为什么?”
王绢答:“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引力,无法控制,分开时神魂颠倒,他说他听过一首歌,其中两句是‘如果爱你是错,我不要做对,如果生活得对是没有你,那我情愿错下去。’”她声音极低。
“你认为你恋爱了。”
“富姐,你看呢?”
“你可以给他什么?”
“一切。”
“他都见过与拥有过,他年纪比你大许多,如果他爱惜你,他会知道要避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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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赞同。”
周富说:“我很少对任何事发表意见,可是你既然问我,不如我直爽回答:王绢,想必你也知道,他永远不会离开妻子。”
王绢失落:“你如何肯定。”
周富垂头,“因为我从前的男友,情况与他一模一样。”
王绢意外,“你们在一起多久?”
“十年。”
王绢怔住,“这种事,时常发生?”
“你指爱上不应该爱的人?单在本市,每两分钟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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