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瞧她盯着食物。“你要不要吃点?我们怎么也吃不完,都不饿。”
乔治娅摇摇头,她都想动手帮着收拾一下,忍了忍算了。“茉莉怎么样?”
他们边说边走到客厅里。
特里皱着眉。“我想她才开始理解到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现在哪儿?”
“在睡觉,终于睡了!”他一屁股坐在一把安乐椅里,发出一声叹息。乔治娅注视着他。想起以前见面时他看起来干净利落,如今萎靡颓废;斜纹棉布裤皱巴巴的,衬衫上还有污渍;以前剃的光头,现在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胡子拉碴,眼睛下方的黑眼袋很明显。女儿睡不好的话,当父亲的肯定也难以安眠。
乔治娅坐在沙发上。“我想给你讲讲我查到的一些东西。”她简要地说了一下克莉丝生前有关现金支票、服务费、神秘账号的行为,以及塞克莱斯威斯康星州木屋的遭遇,还有牵扯到德尔顿安保公司。她讲的时候,特里的眼睛瞪得老大。等到她讲完,特里身子往前倾。“这——是真的吗?雇佣兵?现金支票?你没编吧?”
“编?干吗那样说?”
“我只是觉得——这和我们以前的生活一点关系也扯不上呀。”他用手抹了抹前额。“我们就是像你一样的普通人,一个平凡的家庭,你知道吗?一个医生,一个银行职员,一个小女孩。但是这——这听起来就像说的是电影中的场景!”
看上去,他讲的都是大实话,然而,乔治娅还是不敢全信。“这么说,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就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说过的,克莉丝和我分居已经三年了;我真不知道她的生活竟会这么——极端!”
“还有一件事情……”乔治娅咬着嘴唇;本不想提及,但她知道自己还是得说。“克莉丝死的时候怀有身孕。”
特里神情变得疲惫厌倦。“我知道。”
乔治娅蹙着额头。“怎么?哦,警察给你说过了?”
他点点头。“并不意外。”
乔治娅记起当初茉莉被绑架时,克里丝不愿意打电话给特里。她担心特里责怪,责怪她不是一个好妈妈。“不意外,为什么?”
“她把茉莉留给保姆照看,那是常有的事。以前我打电话过去,茉莉说她妈妈出去了,所以我猜想去见什么人了。”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
“那人是谁,你知不知道?”他问道。
“我正要问你呢。”
他摊摊手。“我哪里知道!”
“茉莉知道吗?”
特里一下子严肃起来。“克莉丝怀孕和茉莉被绑架有什么联系吗?”
“我也不清楚。只有知道谁带走了茉莉,是什么原因,又是怎么平安返家的,一切才会真相大白。”
“发生的那一切,茉莉还是讲不出多少。明确地说她的智力在倒退。我和医院的一位儿童病理学家谈过,她说那并非罕见。”
“特里,我真的需要和她谈谈。”
“谈她母亲怀孕?”他怒气冲冲。“不——”
“关于绑架。”
“不行!这样太折磨她了!”
他这是出于父亲的关爱,还是另有隐情?乔治娅没松口。“你请我查茉莉被绑架事件的真凶,特别是鉴于克莉丝‘事故’,我也正在努力。茉莉或许会告诉我们一些线索,就可以顺藤摸瓜。但是,如果你不让我接近她,最终能查到多少,确实没把握。”
“不是不想让你问她,我只是不敢冒那个险,只想等她心理承受力更强一些再来谈那些事;因为除了你,还有警方,每一个人都想从她那儿挖出点什么。”
乔治娅双手抱膝,琢磨着有什么办法可以绕过特里这个心结。她很清楚,特里并不想拖延或者阻止她继续调查。他看上去很真诚,也确实说到了点子上,茉莉心理上已受创伤,恢复需要时间、耐心和关爱。即便是那样,这些伤痕依旧会一直在她心底。再者,那些银行记录所能提供的信息,也只有那么多了,要断定这些事件是否有联系,还为时尚早,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她向前摇晃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嗅到另一种臭味,盖住了刚才食物腐烂的气味——人体在封闭的空间中待得太久身上发出的霉酸味。空调突然嗡嗡地运转起来,冷气开始流动,乔治娅把手从膝盖上放下:“有了!”
温度必须恰到好处。乔治娅小时候,奶奶曾尝试着给她洗澡,可是水温要不是很冷,就是很烫,只有妈妈才能把水温调得不冷不热、恰到好处。乔治娅用手指试了试,千万别用手肘试——废话!
水温刚好。她回到客厅。茉莉正坐在爸爸的大腿上吮吸着自己的手指,一副困倦不堪的样子。
“行了,可以去洗澡了,金发姑娘1。”
茉莉皱眉那当口,乔治娅想起了这个故事。“这可是你扮演金发姑娘的机会哟,如果确实不想玩,你就说,我们换别的。”
茉莉歪着头,好像对这个建议有点儿兴趣,但又不确定。特里·梅辛杰演得不错。“我敢打赌,你和金发姑娘早就是好朋友啦,对不对?”
茉莉没回答,依旧吮吸手指。
“就试一试,怎么样?”乔治娅问道。“如果不喜欢,你立刻从就澡盆里出来。说定了哟?”
茉莉把乔治娅从头到脚看了看,接着很不情愿地离开爸爸。乔治娅伸出手,莫利从嘴里把手拿出来,轻轻地放进她手里。她们走进浴室。水一定不要凉得太快啊!
起先,乔治娅在澡盆边上发现了芭比泡泡浴,就滴了一些在水里。现在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的白色泡泡,蓬松轻柔。茉莉脸上流露出赞许的表情,但还算不上是笑了。乔治娅帮她脱下浴袍和迪士尼公主睡衣,只见她肋骨凸显——这孩子真的一直都没怎么吃东西。
“进去啰”!她举起莫利放入水里。
茉莉坐下,伸直双腿,看着这些泡泡,她用手舀了一些抹在一只手臂上。
乔治娅微微一笑。“这是一件新的上衣吗?”
茉莉眯起眼睛,似乎在琢磨这个说法。接着,她舀起更多的泡泡盖住另一只胳膊,抬头看了看乔治娅;乔治娅满脸笑意。茉莉的脸色缓和下来,嘴抽动着,终于破颜浅浅一笑。乔治娅心里咯噔一下——整整一个星期,小女孩第一次笑了!
“好漂亮!”她赞叹道。“正合身。”
女孩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她从胳膊上抹去泡泡,把手放进水里,但是这次没有舀泡沫,而是开始用手拍打。她看了乔治娅一眼,拍打得更用力了,白白的泡沫像波浪一般荡漾,泼溅在澡盆边缘;水花裹挟着蒸汽腾空而起,溢出最高点,飞溅到地板上。于是她咯咯咯地笑了。
乔治娅把手浸进水里,轻轻地将水泼向莫利。茉莉泼回来,然后乔治娅舀起一捧泡泡抹在自己下巴上。“看到我的胡子了吗?”
莫利大笑起来,同时模仿乔治娅。
“你也有?”
茉莉点点头。
“我俩是长胡须的女士。”
“女孩不长胡须。”
乔治娅假装吃惊的样子。“女孩没有吗?”
“当然没有啊,那样好傻帽哟。”
乔治娅耸耸肩。“哎哟!”
茉莉被逗得哈哈大笑,这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乔治娅让她多玩了一会水,然后问她,“想不想背上也抹点肥皂?”
茉莉点点头。乔治娅就在架子上取下一条毛巾,打湿了,然后在茉莉背上擦洗。
“朝上,这儿。”茉莉说道,同时把手弯过来在背上指引。
茉莉指到哪,乔治娅就在哪擦一下。
“现在往下,这儿。”茉莉把手往下移动。
乔治娅依着她。
“现在,这儿。”茉莉把另一只手放在背上。
“我猜,现在应该往下了。”乔治娅说道,移动着毛巾。
“不!”茉莉命令道。“我还没有那样说。”
“对不起!女王陛下。”
水终于凉了,乔治娅把她举出浴盆,用毛巾裹好,给她擦干身子。她仔细看了看茉莉的浴袍——该洗洗了。
“你还有别的浴袍吗?”
茉莉摇摇头。
“没问题。”乔治娅回到客厅,向特里要了一件干净的T恤走回来,给茉莉穿上,T恤垂到了她的腿肚子中间,“这样刚好合适。”
但是茉莉什么也没说,她又把手指伸进嘴里。不知怎么的,她似乎知道洗澡只是为了缓解痛苦,开心的时刻是短暂的。
乔治娅再次伸出手。“我们在你嘴里放点食物,不放手指,怎么样?”
他们回到客厅,特里正在用手提电脑。乔治娅告诉他自己要弄点东西给茉莉吃。她绕过桌上的食物在橱柜里搜寻,找到了一个鸡汤罐头一些面包,还在冰箱里找到了奶酪片。然后在火炉上开始热鸡汤,拿出平底锅准备做三份烤奶酪三明治。
这一切茉莉看得很仔细,她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我吃不了那么多。”
“我一份,还有一份是你爸爸的。”
茉莉眨眨眼,好像一时半会没明白。“我不喜欢面包皮。”
“那你就不用吃。”
十分钟后,三人坐在餐桌旁喝鸡汤,吃去了皮的三明治。乔治娅看着茉莉咕嘟咕嘟喝下鸡汤,心里很是高兴,小女孩终于肯吃东西了。特里似乎也放心了。乔治娅其实并不想吃,但假装很享受的样子。为了活跃气氛,她东拉西扯说到芝加哥的食品节——芝加哥的味道2。讲完了这个,可怎样才能扯到茉莉被绑架的话题?其实她一直都在琢磨这事。
茉莉吃完了三明治,又把手放回嘴里。乔治娅很失望。肯定特里也觉得应该活跃一下气氛,只听他哈哈一笑道:“你一直吸手指,宝贝,会把手指吸得没有了呢。”
茉莉甩出手指。“就像那个把我偷走的人一样。”
乔治娅愣住了。特里·梅辛杰脸色苍白,笑容全无。过了一会,他艰难地开口问,“你说什么呢,可爱的小雀斑?”
茉莉看看特里,又看看乔治娅。“把我偷走的那个男人,他把手指就吸没了。”
“你到底说的什么呢,宝贝儿?”
茉莉举起手。“这根手指!”她指着左手的食指。“那儿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团肉。”她目光低垂。“我盯着看,他就对我发脾气。”
* * *
1 金发姑娘:英语经典童话故事《金发姑娘和三只小熊》中的主人公。故事最早发表于1837年,流传甚广,版本众多,标题也不尽相同。
2 芝加哥的味道(大多简称为“味道”)是世界上最盛大的食品节,一般在七月举办五天,地点在在伊利诺斯州芝加哥的格兰特公园。
第23章
乔治娅开车回家的路上。
夕阳斜斜地照射过来,傍晚的天空抹上了玫红、橘黄、绛紫诸般色彩。
绑架茉莉的歹徒中有一个左手无名指缺失;而闯入塞克莱斯小屋的男子也像是缺了一根手指。这两件事也许并非至关重要,但肯定有密切联系——断指的人可不多见。如果她还在警队的话,就可以查阅犯罪数据库,任何缺了手指的罪犯都能被马上查到。
到了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她掏出手机。自己答应过奥马利会跟他联系,也该这么做,不然就只能这样瞎找乱撞,期待神灵相助了。但乔治娅只盯着手机发呆,直到红灯变绿。
“两局中投手的第二个三振出局……”
收音机里传来芝加哥小熊队的比赛实况。她有时会在车里收听。虽然不是狂热的棒球迷,但播音员喋喋不休的讲解、观众们的哄闹、甚至那风琴声都是“白噪音”1——抚慰她心灵的精神食粮。小时候,父亲常常听棒球赛实况转播,只有这种时候他似乎才心情愉悦,至少不会烦恼发怒;他坐在旧躺椅上,一手拿着啤酒瓶,闭着眼。球员打得精彩时他会微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吼叫和咒骂。尽管如此,比赛进行的那几个小时还是让乔治娅得到片刻的安宁与安全,只因父亲的注意力被分散到球赛上,而不在她身上;这让她有了一丝幻想:如果棒球赛一直这样播下去,该多好啊!那样的话,这人世间还是很美好的,很多事也槽糕不到哪里去。
天色暗了下来,阴影拉得很长。她把车停在离公寓两个街区之处,随后走路回家。路上很安静,只有流萤闪烁,她的脚步声也很轻。住在街对面的孩子们通常都会大呼小叫地满街嬉闹,此刻却空无一人,大概是因为下雨了,一切都湿漉漉的,他们只好待在家玩电脑游戏,要么就是给母亲们添乱去了。
突然,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直压过来,有点像一股气流直吹向自己。她不假思索伸手去摸西格枪,结果发现没带。她忽地一转身,什么人也没有。乔治娅眯着眼凝视阴暗的夜幕,查看了一下邻居院子边齐腰高的紫杉木栅栏——还是没人,也没可藏之处。她回到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