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祈眯起眼睛笑了笑,道:“得了,我一个男人,还问起来这事儿了,可不臊得脸红。也不耽搁你了,快进去跟娘娘讨赏吧。三阿哥的喜事儿,我做叔叔添了个大孙子,也略表表心意。苏遥,给他打赏。”
苏遥身上装的还是为福沛阿哥丧仪上赏人用的纯银锞子,这会儿拿出来了,那小太监倒是不计较,高高兴兴地收下,就进去了。
胤祈却是对着苏遥笑了,摇头道:“你倒是个会偷懒的。”
苏遥垂着眼睛笑道:“爷,奴婢身上除了这些个,就剩下玉佩扳指和东珠之类,哪里就是那么个地上趴着的东西能得了的?”
胤祈也不是就要训斥他,只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
从翊坤宫出来了,往北走就是阿哥所。快到了阿哥所,胤祈忽然叹道:“弘时的这个妾,倒是个脑筋机灵的。可惜了跟了弘时,不然,也能翻起好大的风浪呢。”
苏遥只静静听着,也不答话,看着胤祈摇头叹息的模样,抿着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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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的五月转眼也就过去了,六月里却是凉快了起来。还没等人消受了夏日里难得的凉风,这凉快的负面影响就来了。
夏六月,香山大雨,市可行舟;东流、房县大水;海阳韩江涨,保康水溢。七月,上海、大埔大水。湖州恆雨,自秋及冬不绝。
因水灾的缘故,宫中又是跟着雍正好一阵子斋戒祭祀,为表诚心,雍正还停食了好几日,害得众人不得不跟着挨饿。
胤祈便又知道了一个众人怀念康熙,不喜欢雍正的理由——天大的灾祸,康熙也从来不会让人跟着他一起吃青菜豆腐,一起挨饿。
终于到了秋天,水灾彻底过去,因被派去赈济的鄂尔泰差事办得谨慎,并没有灾后的大疫,雍正是懂行的,很是高兴。鄂尔泰升了官的同时,宫中也终于不用再集体吃素了。
更好的是,雍正元年九月丁丑朔,京城五色云见中天,许久不散,十月辛未亦如之,这正是大大的吉兆。巧的是,五色云出现的日子,正是康熙奉安的当天。雍正圣驾还京的时候,好似就是顶着那五色云回来的似的,众人无不心生畏惧,拜伏在地。
雍正便也觉得自己的继位是得到了上天的肯定的,这才是天降恩旨,连忙着太常寺祭了天,又下了诏书,炫耀自己继位的合法合理,连老天爷都赞同了。他连带着觉得他家的老婆们弟弟们儿子们都是诚心跟着斋戒祈福的,都加了俸禄,各自有赏。
只是得意就容易忘形,约莫是雍正觉得自己已经被老天爷肯定了,就放松了对于负面议论的监控,竟是又被钻了空子的。
京城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传起来一种说法,说是雍正的皇位是篡位得来的。康熙过世前,并没有留下什么遗诏,口谕也不是说传位皇四子。这时候倒是不敢说传位恭亲王了,只是隐隐透出来意思,说是康熙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谋害了。
原是因为雍正即位之后,立即追查亏空,他自然是雷厉风行,那些个亏空大户们自然不愿意把吞到了肚子里的钱吐出来,于是便心生不满。
这边雍正一放松,也不知究竟是哪边使了劲儿,朝廷里宗室中对于雍正不满的大有人在,这谣言就传开了,乃至从上头传到了乡野间了。
庄亲王连忙训斥了宗室,嘉郡王也立即整顿内务,这才慢慢地遏止住了。不过流言才是猛于虎,终究是让雍正知道了,自然又是气得要死。
也不管青红皂白,雍正就借口太庙圣祖祭享不周全,说这是不恭敬,逮着廉亲王又是一顿训斥。之后约莫是调查了一阵子,发现廉亲王是冤枉的,却是又降了裕亲王的爵儿。康熙亲封的亲王,雍正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降了辅国公。
雍正即位前,是镶白旗的旗主,裕亲王却是镶白旗下,雍正正是裕亲王的主子,此时他降了裕亲王的爵位,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者,此时裕亲王一脉早已式微,反抗不能,也就只有简亲王支支吾吾含糊了几句,宗室里倒是没有什么反抗的。
只是雍正一口气并没出够,只想着把自己的面子找回来,可巧就送上门了一件好事了。
十月,甘肃总督的折子递到御前,说是半月之内,追回三十年的亏空,并上书说,一月之内,甘肃全境不会有一两亏空。雍正阅看之后十分的高兴,叫了大朝,当着众人的面着实将甘肃总督夸奖一顿。
然听闻了消息,胤祈却觉得不对。他上辈子也是见多了所谓放卫星,所谓面子工程,所谓浮夸风,这位总督,吹牛的功夫还并未够班。
且胤祈也听说过雍正在康熙四十年,还做贝勒的时候,追债是多么困难,最终也没什么成果,自然是很不相信这位总督大人,竟是能比当年的四贝勒还有能耐。
可胤祈不相信,雍正却是很相信的。再加上甘肃总督的折子才念出来,御史就率先跳了出来,称赞起甘肃总督的能干,雍正的慧眼识珠。旁边自有人符合,一时之间只闻称赞之声。
雍正顿时十分志得意满,再不听人劝了,便厚赏了甘肃总督,并表示若是他一个月能追回亏空,他会亲自题字赐匾,以示尊荣。
于是胤祈便在养心门前头,看见了满脸忧色的怡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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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人约莫是不会理会雍正是不是信错了人,听信了小人胡吹法螺。横竖日后真相揭露出来,丢人的不是他们。
不过怡亲王自然是不一样的,他却是要担心的。胤祈在养心门前头看见怡亲王的时候,他的模样明显是已经和雍正说过一回了,但是雍正明显不听他的。
看见了胤祈,怡亲王也就不再伪装出平素面对其他人时严肃庄重的面孔,整个人打从里头都透出来一种疲惫。胤祈看了他的脸色,不由得觉得心惊。怡亲王又是手扶着腿,瞧着好像又要犯病的样子,念及这几日确是冷了,胤祈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去扶着他。
怡亲王靠在胤祈身上,由他扶着,到了一边廊下坐下了,吁出一口气来,叹道:“又变天儿了,我这身子,真是不争气!”
胤祈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也别太着急了,这世上永远都有办不完的差事呢,哪能毕其功于一役?须知道最要紧的还是身子,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王爷身子健旺了,想做什么不成呢?”
怡亲王抬手搁在胤祈头上,叹道:“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如今……你也是个明白的,我也不怕跟你说这些话。除了我,还有谁用心帮衬着皇上呢?廉亲王那边儿,一劲儿地跟皇上打擂台,恭亲王……他心思并不在朝堂上头。庄亲王管着宗室那边儿,就已经是尽了心的,嘉郡王……怕是你也看得出来,他的想法,我是看不透的。”
胤祈心中惊奇,立时就警惕起来,当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胤祥会和他说这些。他们之间,还没有亲近到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这些近乎于阴私的话题。
数落了一回,怡亲王又道:“皇上的阿哥们,年纪小的帮不上忙,年长的又是那样不着调的,指望不上。我若是再清闲了,岂不是要让皇上累着了?”
说罢,便看着胤祈道:“你若说,让皇上也慢慢来,却是不可能了。不说大清朝本来就有那么些事情,堆在皇上面前等着他处置。就说皇上的性子,攒了多少年的劲儿,想要把大清的积弊一总儿地除了,他也是不容许自己闲着的。”
胤祈因低头道:“是弟弟想得不周全了。也是从没经过这些事儿的,只想着哥哥们的身子了,却是没顾及到大局。”
怡亲王笑叹道:“我也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以你如今的年纪,已经是难得的了。不过却是要好生学着,过不了几年,就要指望你了。”
胤祈手底下正帮着怡亲王捏腿,便抬头笑道:“怕是却要辜负了王爷了,弟弟只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出息呢。如今还是先在尚书房多读些书,才是要紧的。”
怡亲王摇了摇头,道:“先时先帝爷大约也和你说过这个道理的,好些东西,都是在书外头学来的。只是读书,不过是个文人罢了。咱们家的男儿,学的却是经天纬地的本事。”
他抬眼看着回廊外,好似眼前看着的正是无限江山,便是坐着,这么脸色苍白的模样,也自然有一种壮怀激烈。
叹道:“如此江山,又得如此明主。生为男儿,若是还不能建立不世之功业,当真是白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了!”
又低头看着胤祈,神色认真,道:“今儿十三哥与你说些明白话,再不绕弯子的。哥哥知道你的志向,也不在小处,当得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男儿!既是有这样的志向,就别畏畏缩缩的了。皇上是信得过你的,你也要对得起皇上信你这一回,做出来点儿事情!”
胤祈初听到怡亲王说“志向”两个字,心中一沉。只怕是当时在康熙身前说的那些话,都早已落入了雍正耳朵里,顺带着怡亲王也知道了。随即又听见怡亲王说,让胤祈帮衬着雍正做事,却是又觉得错愕,怕这只是怡亲王自己的意思罢了。
正是又郁闷又无奈,却听见怡亲王道:“如今就是有这么一件事儿,甘肃总督上了折子,被皇上褒奖了,你约莫也是听说过了?”
胤祈一怔,点了点头。
怡亲王又道:“只是我却觉得,那折子中,不尽不实之处甚多!那总督哪里就有那些本事,竟是能这么快就清缴了三十年的亏空?若是当真那么容易,当年皇上……我只觉得那不过是虚浮之词罢了,实在是信不得。”
不等胤祈说什么,怡亲王又道:“只是如今皇上却是信了,他又是脾气固执得很,我便是劝了,也全然不能让话入了皇上的耳朵。唉,方才还又被训斥了呢。”
胤祈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过了一会儿,怡亲王还在等他的反应,他便只得道:“皇上不过是高兴过了,一时间不乐意听不好听的话罢了。假以时日,必定能明白过来的。皇上最是睿智不过,又怎么会被蒙蔽了?”
怡亲王便赞同道:“着呀!只是如今却是没时间等皇上自己个儿想明白了,过几日明发了诏书,是褒奖那甘肃总督的,可不是就天下皆知了?”
他没说的话,自然就是,到时候雍正就丢人丢大发了。
胤祈明白怡亲王的言外之意,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怡亲王顿时如遇知音,便按住了胤祈的肩膀,道:“现下我说的话,皇上是听不进去了,也只能缓缓地从旁边儿说说。只是你却是个最会说话的,皇上又历来宠你,我想着,你去跟皇上说道说道,指不定皇上还能听进去一些儿。”
第七十六章 劝说
胤祈的嘴角顿时抽搐了,怡亲王的意思是,让他去劝雍正吗?
果然方才他说了那么些好听话,并不是没有目的啊……
不过……
胤祈又眯着眼睛看了看怡亲王,他说是不拐弯抹角,还是绕着圈子说了那么多,就只是单纯为了让他劝雍正一句吗?必定还要有隐含着的深层的意思在里头的吧……
然此时也想不透怡亲王的深意,胤祈只苦笑道:“王爷却是高看了弟弟了,我哪里就敢在朝政上插话了?且这事儿……王爷还劝不动皇上的,我就更加不成了。”
怡亲王便拉着胤祈的手道:“可也总得尽了心才成啊。你如今不正是要进去请安的?且提一句,也算是帮帮十三哥了。”
胤祈又仔细权衡了一回,忽然觉得,这也算是个好机会。
虽说现在他和雍正的关系倒是很好,可是就像是当初静嫔说的那样,他在雍正面前,只不过是个近臣。雍正对待他,和康熙最初时的态度是一样的,约莫只是拿他当个什么玩意儿养着,时不时地叫过去说几句话,解闷儿凑趣的。
但凡是关乎朝政,雍正就缄口了。这可不是胤祈想要的。
而从刚才怡亲王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可以知道,雍正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本事的。当初他在康熙面前说的那些话,尚且能让康熙动容,怕是雍正也不会无动于衷。
约莫就是因为,实在是年纪太小了,且雍正对他,大约是不能真正放心吧。
雍正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栽培弘昼,私下里向他传授一些治国的道理,也可以从现在就磨挫弘历,力图将他培养成一个贤王,因为他们都是雍正的儿子。可是对待不是他自己儿子的胤祈,雍正就有些放任自流的态度了。虽说也管得严厉,却从不教他朝堂谋算——胤祈也是能猜到的,每每一起去请安时,雍正要留下弘昼说话,说的内容是什么。
那么,若是这次胤祈真的能劝得了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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