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祈叹了口气,接过旁边赵辉手里的帕子,给弘昼擦脸。一张小脸儿上满是汗水泥尘,嘴唇上也咬出了口子,瞧着好不可怜。
那拉氏走到床边,看着胤祈给弘昼擦脸,弘历站在一边的模样,笑道:“二十三弟可真是比我这个做额娘的都尽心,叫我真觉得羞愧。”
胤祈抬头,笑道:“平日里有时候说闲话,弘昼还常说福晋慈爱,跟亲额娘也无异,怎么也说不到羞愧。今儿本就是我拖累了他俩,我照顾着他们,也是应当。”
那拉氏笑着叹道:“王爷就是这样脾气,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容不得一点错处的。今儿听说弘昼对弘晰阿哥不尊重,他打从园子里出来,就是窝着火的。然后又不知道弘昼说错了哪句话,可是把他惹恼了。我劝都劝不住。”
胤祈也跟着叹气,转脸对弘历道:“今儿却是让四阿哥受了无妄之灾了。是我的错。”
弘历只笑道:“怎么也不怨二十三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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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苏遥把张振春叫来陪着弘昼,胤祈这才勉强放心,回去跟康熙说这件事。只是还没瞧见弘昼醒过来,他实在是有些难安。
到了清溪书屋,康熙正吃午饭,见胤祈进来行礼,便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着?弘昼可还好?胤禛怎么说?”
胤祈道:“儿臣回来时,弘昼还没醒,被四阿哥亲自动手,打得人事不省呢。不过太医说,不过是皮肉伤,伤得不重,将养几日就好了。”
康熙这才放心了,又拿起来筷子,道:“那胤禛怎么说的?他为什么要打弘昼?”
胤祈看了康熙一眼,他才不信康熙不知道方才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胤祈才道:“原是……因儿臣和二十一哥玩笑,闹了一会儿,被人瞧见了,不知怎么传到四阿哥耳中,就变成了弘昼跟二十一阿哥淘气。四阿哥气弘昼不知尊卑,弘昼又不知道说了什么顶撞的话,四阿哥这才气急了,动手打了他……”
康熙冷哼一声,道:“怕不止是这样吧。”
胤祈不敢答话,康熙却也没问下去,只是道:“这个胤禛,我还当是他年纪长了,脾气要好些。却怎么还是这么个性子!”
胤祈忙道:“四阿哥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又是历来律己参省,他身边儿的人,越是亲近的,越是管束得严,生怕自己立身不正,难以服人。这才对弘昼严苛了些,原不是心狠。”
康熙叹道:“他一把年纪了,才只有这几个子嗣,还不知道珍惜!哼!打坏了,可不只是他的儿子,那还是朕的孙子!”
然后便又道:“胤祈,你起来吧。你也没吃饭呢?跟朕……”
话没说完,就见胤祈身子晃了一下,没从地上爬起来,反而是倒在了地上。
康熙半个身子都从炕上探下来,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邢年忙抱着胤祈上了康熙的炕上,胤祈呲牙吸气,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儿……许是饿得很了,头晕。”
只是康熙瞧着他似是忍痛的样子,便沉着脸道:“你只是饿着了?那怎么脸色这么白?邢年,快去叫太医来!”
胤祈忙道:“皇阿玛!不必麻烦了!胤祈没什么事儿的!”
康熙只是不听他的,叫宣了太医过来。
不多时,汪绎便来了。给胤祈把了把脉,汪绎便道:“单是看脉象,臣无能,不能确诊。可否能请二十三阿哥脱下上衣,让臣瞧瞧伤处?”
康熙听了,顿时大惊,连声道:“怎么不是病了?是伤着了?哪个敢伤了胤祈?胤祈!你怎么什么也没和朕说!?受伤了你也敢瞒着!若不是刚才跌倒,你还想把朕蒙在鼓里?”
胤祈一边由邢年伺候着脱下了身上的衣裳,一边苦笑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倒是让皇阿玛这样着急,真是胤祈的罪过……儿臣想着,回去擦上膏药也就好了的……”
康熙肃然道:“你是伤在肩背上,这怎么能轻忽了!得教太医好生看看才成!”
第二十八章 责罚
第二十八章 责罚
等上头衣裳脱下来,只瞧见原本白生生的肩膀上肿得老高,青紫淤血瞧着吓人。瘦窄的脊背上,还有老粗的一道青紫印记。
康熙也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连忙道:“这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背上这么一大块,竟是也不说一句话!伤得可重么?”
汪绎用手指探着摸了摸,道:“回皇上,二十三阿哥伤得不算重,只是他年纪小,瞧着就怕人些。拿化瘀活络的药膏抹一回就好了。”
康熙看着邢年给胤祈抹药,又让人煎去内火的药给胤祈喝,问道:“胤祈,你这是在哪儿弄的一身的伤?还有谁敢打你?”
没等胤祈说话,他自己又道:“!定然是胤禛打的!他竟是连你也打!”
胤祈忙抬起头道:“四哥不是故意打儿臣。是儿臣跑过去拦他,没拦住,他一时收不住手,才误打了儿臣两下。棍子不过是才沾了儿臣的身,不怎么疼的。胤祈瞧着,那时候四哥打了儿臣,他可是比儿臣还难受呢。四哥心里也是心疼我们这些个兄弟的。”
康熙哼了一声,道:“用不着你替他说好话!明日等朕教训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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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果然康熙见着雍亲王,脸色颇不好看。等四阿哥回完了正事,康熙就问起来了昨儿他责打弘昼的事情。
然后众人便陆陆续续都知道,雍亲王不知怎么冒犯了皇上,被罚在清溪书屋门口跪着,直到中午时分也不见里头叫起。
随后便从清溪书屋伺候的太监们口中透出来了事情的原委,说雍亲王被皇上罚跪,是因为他贸然打了他家的五阿哥,打得快断了气了。还连累了皇上派过去劝阻的二十三阿哥,打得二十三阿哥这会儿还起不来呢。皇上恼了他下手太狠,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了他。
可这好端端的,雍亲王又为什么打了儿子还要打兄弟?
便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因为弘昼阿哥得罪了弘晰贝勒,雍亲王这才下了狠手,打了自己看重的儿子。
有好传闲话的人就说,前阵子不还听说,雍亲王看重的是他家的四阿哥,倒不是这个被皇上接进了宫里的五阿哥么?难不成这不是雍亲王想借着这机会,把这个五阿哥打压下去,好扶四阿哥上去?
又有人主动替雍亲王解释说,打从他家的五阿哥进宫,雍亲王确是对这个儿子严厉许多,却不是因为不看重他,是因为怕儿子在宫里惹出来祸端,不敢太宠爱,免得小孩子骄矜。瞧雍亲王历来的作风,都是严谨得很,待自己的儿子自然更是严加要求。
打从雍亲王在清溪书屋门口跪下来,才不过一个时辰,有些门路的,全都知道了他被罚跪的事情。流言传得满天飞,说什么的都不缺乏,就差往京城里传了。
胤祈坐在弘昼的床边,瞧着他睡得迷糊的样子,心里暗自叹息。雍亲王对舆论势力的掌握,也是把握得很好的。
是谁说只有八阿哥一党才懂得舆论造势?分明四阿哥也很会玩弄人心。
弘昼半夜里醒来过一回,喝了药就又昏睡过去了。虽说只是皮肉伤,可是被打了好几十下,皮开肉绽的,也不是好受的事情。胤祈来时,他还没醒第二回。
胤祈也不想吵醒他,就坐在他床边看了几眼,对一旁作陪的弘历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堂屋里,弘历叫人给胤祈拿茶水点心,安置着胤祈坐下,然后便满脸关切地问道:“昨儿我见王爷的棍子也落在二十三叔身上好几下,可有没有事?那时候别院这边大家都是手忙脚乱的,一时间粗心,也没让人给二十三叔好好看看。二十三叔走了之后,王爷福晋说起来,也都是心里焦急,就是侄儿,也惦记得心慌。”
胤祈抿了口茶水,笑道:“王爷打弘昼的时候,脸上神情是狠的,心里只怕也想着要好生打他一顿,只是毕竟是做父亲的,这手也由不得自己。抬得高,落下轻,我挨了两下,也并不觉得如何。不然你瞧弘昼,挨了那么好几十下,还不被打死了?”
弘历垂着头,瞧不清脸上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抬起头,脸上笑得有些勉强,道:“二十三叔没事,侄儿就放心了。”
胤祈想了想,叹道:“只是弘昼却是可怜,再怎么着,这也是好一顿打。这回可是要好生在床上躺好些天了。不知道等回京城过年的时候,他能不能起来呢。”
弘历道:“有二十三叔这样心疼他,皇上也记挂着他,他自然也好得快些。”
胤祈看着弘历神情有些郁郁,便问道:“怎么,弘历可是昨儿被王爷吓着了?今儿瞧着人好没精神的。”
弘历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不是。是我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
胤祈故意问道:“是读书读不懂?还是骑射上没进境?”
弘历只道不是。
胤祈约莫明白,他这是见康熙这样看重弘昼,心里头不舒坦。或是怕他这时候也有些明白了四阿哥对待弘昼眼里的缘故,心里抑郁。
当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便静静地坐着。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站得笔直,好似蜡像人似的,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弘历也被这样沉静的气氛憋得难受,忍不住抬头看胤祈。想要说什么,又是张开了嘴又合上了,这样好几回,弘历对那个跟着他的小太监道:“你先出去看着门,我有话和二十三叔说。”
那小太监出去了,弘历又看看苏遥,知道苏遥是胤祈身边最亲近的,却仍旧有些犹豫。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似的,道:“侄儿求二十三叔一回……二十三叔这回可得要帮帮侄儿,怕是王爷这回要厌弃侄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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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被他脸上神情吓得一怔,连忙道:“你这是怎么说呢?王爷又不是责打了你,你心慌什么呢?”
弘历咬了咬牙,道:“二十三叔,昨儿的事情,都是弘历的错!是弘历在外面听人说,弘昼跟着二十三叔,惹着弘晰贝勒,弘晰贝勒从那小马场出来的时候,瞧着脸色阴沉得很,怕是很生气了。侄儿回来之后,原是和福晋说笑话似的说起来,却没想,被王爷听见了!”
胤祈忙问:“怎么,不是王爷自己听来的?”
弘历摇头,脸上又是沮丧又是懊恼,道:“若是旁人说闲话,怕是王爷还不至于信了,却是听我和福晋说了,王爷才以为是真的!这才恼了的。”
胤祈又问道:“那然后呢?然后王爷就打了弘昼?”
弘历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那时候王爷虽说瞧着脸色难看,弘昼回来的时候,却也没有就要打他的意思。只是后来王爷叫弘昼和他到书房里说话,之后就听见书房里摔了好些物件的声音,然后王爷就叫人进去,拖弘昼出来打……”
胤祈吁了口气,便道:“这样就不纯粹是你的错了。原是弘昼顶撞了王爷,或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王爷不高兴,这才打了他的。昨儿我们几个惹恼了弘晰贝勒的事儿,就算是你不当闲话说给福晋听,也是有好些人知道的,总是要让王爷听见。你不过是让他早些知道了,原不是大错。以后记得少传闲话,这也是个教训了。”
弘历眼眶有些红,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二十三叔,当真是不怨弘历的?我只怕弘昼醒了,觉得是我故意要害他的。又怕二十三叔不原谅我……”
胤祈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们兄弟自来是亲近的,弘昼没入宫时,瞧着好得不就像是一个人似的?弘昼自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又怎么会想着你是害他?你也是忒地小心了。再说我,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你一个孩子,就算是失言了,我现下就教训你两句,你记在心里,日后当心也就是了,我哪里还有不谅解你的?”
弘历这才松了口气,道:“多谢二十三叔劝解我了。”
看着胤祈对他笑了笑,弘历也跟着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又叹气,道:“等会儿王爷回来了,怕是要好生教训我。”
胤祈便又拍了拍他的手,道:“横竖有我呢,我就是再挨他两下,也要护着你了。你放心吧,不过是一个不小心的事儿,王爷要是就计较了,那也不是他了。”
他旋即又笑了,道:“王爷这会儿在皇上那儿挨教训呢,回来之后就是想要责罚你,也要想想皇上吩咐他的那些话——皇上恼了他,是因为他教训了皇上的孙子。”
瞧着弘历也跟着笑了,胤祈又道:“再说了,平素王爷就最疼你的,你好生跟他道个歉,王爷想必也不会苛责你。”
听了这话,弘历脸上的笑容又收了起来,过了半天,才听他叹了一声,道:“二十三叔也这么说……唉,你却是不知道,王爷瞧着是疼我,可他心里,疼得更多的,还是弘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