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家不成亲怎么行!”张大郎打定主意,不管二乔怎么说,这一次,他可是吃了秤铊铁了心。女儿家惟有嫁人才是正途。都怪她跟那薛素云太亲近了,所幸薛家就快搬走了。
二乔都已经十八岁了。女孩家一过了十八,就已经是“大龄”了,佳期已误,再好的条件也难找到好人家。他只盼能在她满十八之前,赶紧将她嫁出去。
“就是说嘛!”大乔附和道:“你别再说这种瞎话。二乔,你都十八,马上就十九了,再不嫁人,可就真的没人会要了。”
“那正好,我一辈子不成亲嫁人。”二乔轻声回嘴。
“不许再胡说八道!”张大郎斥道。“我跟你娘就是太顺着你,但这回可由不得你。爹娘会替你作主,帮你找个好人家。”
“爹!”她不要什么好人家,也不要成亲,她什么都不要。
“你甭再说了,爹都已经决定了。”张大郎不理女儿的抗议,自作主张,道:“不好意思,王媒婆,让你看笑话了。一切还要多拜托你,劳你费心了。”
“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王媒婆拍胸脯打包票。说这个亲,困难度是高了一点,但她们当媒婆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把瞎猫配给死老鼠也不是不可能。她谄笑道:“我一定会回你好消息,你们只管等着,等着帮二姑娘抬花轿办喜事。”
完全无视一脸不情愿的二乔。反正女儿家嘴里都是这么嚷嚷,一旦亲事说成了,哪个不是欢欢喜喜的上轿!
二乔眉头锁得更紧,笑颜展不开。大乔过去,宽慰她说道:“你别担心,二乔,爹一定会帮你找个好人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哪里担心了!她只是……只是……
心中始终有个身影;那个身影,渐渐在模糊了,但的确存在。因为那个存在,过尽千帆皆不是……
在她心底,也始终回响着那凄美又哀凉的胡笳声。
马车一路奔驰。由洛阳往西,不停地朝长安城飞奔而去。似乎马车内的人很急,连窗子都紧闭,无心观赏明媚怡人的春光。
“崔福,速度慢些,不必赶那么急。”车窗打开,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探头出去说道。
“是的,大少爷。”赶车的小厮立刻回道。
马车慢了下来,不再颠晃得那么厉害。男子转头对身旁另一名较年轻的男子道:
“从诫,你且抬头看看窗外,春花都开了,景色相当怡人。”
“不过荒郊野外,有什么好看的。”对他大哥殷勤的建议,崔从诫不感兴趣的瞄一眼。这一路从洛阳西回,他一直是这般意兴阑珊的态度,还在为那件事觉得气闷。
崔家在长安城西市经营福记布庄。福记在长安城内说大不大,说小倒也还稍具规模,虽然比不上那些老字号,生意亦不恶,算得上是殷实的商家。店务现在由崔老爷与老大崔从简掌理,其它两兄弟辅助,稳扎稳打,守成有余。
崔家三兄弟,老大从简、老二从朴皆已经成亲。崔从诫行末,才刚行过冠礼。因为兄长都已经成亲生子,他也就不急,过得悠游自在。不过,男大当婚,成了家好立业,家里为他说亲,他倒也不排斥。问题是成亲的对象。
虽说丰腴圆润的女子好风情,但看多了家中姐妹姑嫂粗腰肥臀、木桶般的身材,他实在倒足了胃口;一反时兴,私心喜爱的是楚腰纤细、窈窕轻盈的姑娘。然而,他爹娘挑选或者媒婆相报的,不管大家千金也好,小家碧玉也罢,都离他的喜爱甚远,令人气闷得很。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崔从简道:“其实,这也不能埋怨爹娘,你这个也不要,对那个也摇头,迟迟不拿定主意,他们当然要替你作主了。”
“那些姑娘,我没一个中意,怎么拿定主意!”
“你也太挑剔了吧?我听说,那些姑娘姿色都不差──”
“大哥!”崔从诫悻悻地打断从简的话。“要娶亲的人可是我!我可不想娶个我不喜欢的人,日日还得与她同床共枕!”
“从诫──”
“你别想再说服我,不依的我就是不依!”
对这件事,崔从诫的态度相当固执。他别开脸,目光掉向车窗外。马车正经过一处不知名的村庄,从驿道这里,远远的可望见远处的山丘,山丘上似乎有几个人影在放纸鸢。
他心中蓦地一动,飞快闪过一个印象,急忙叫道:“停车!崔福,快停车!”
崔福连忙勒停马车。马车速度原已放缓,因此倒没有引起太大的颠撞。
“怎么回事?从诫,你为什么突然叫崔福停车?”崔从简连声追问。
“我记得好象是这里……”崔从诫喃喃自语,没理他大哥的询问,对崔福喊道:“崔福,咱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这个嘛……”崔福看一眼四周,回道:“应该离富平县不远了。再走个十多里路,约莫就到长乐驿站。”
长乐驿在长安城东十五里的地方;富平县也在长安城东边,离长乐驿不远。
“是吗……快掉头,回到刚刚经过的那个村庄。”
“这……”崔福为难地觑一眼崔从简,拿不定主意。
崔从简表情严肃,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从诫。”
“大哥,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的春天咱们有一回打这儿经过,远处那丘上有人在放纸鸢,我还问是哪家的姑娘?”
“有这回事?我倒不记得。”由于与洛阳城几家布商有生意往来,每年崔从简都会往返长安、洛阳。最近这些年,他都带崔从诫同行,一方面多个帮手,另方面让他趁机学习。
“你不记得了?”崔从诫倒像在意料中,并不失望。
他倒记得挺清楚。虽然因为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那姑娘的身形容貌,但凭直觉,他觉得那会是个令人中意的女孩。他对那个印象挺在意的,这时不禁想探个究竟。
“快掉头回去刚刚那个村子。”他吩咐崔福。
“从诫,你该不会是想……”崔从简微微皱眉。
“反正时候还早,我们到那村子去遛遛吧,大哥。”
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窈窕淑媛?实在令人怀疑。但他非探个究竟不可,达到目的才肯罢休。
“素云姐,你真的打算带伯母搬迁到京城吗?”坐在秋千上,二乔望着一旁打秋千的小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荡晃着。
陇丘上,另外还有一些小童在放纸鸢,一边嬉笑喧哗追逐,甚是吵闹。秋千架是前两年村人方才置立,让村中小童嬉游荡乐,省得老是在跟前跑跑跳跳,看了就烦心。
“嗯。这也是不得已。我一个女人家,带着寡母,又没有田产,到京城去好谋生。”薛素云站在秋千旁,轻轻推送。
是吗?那么,就要剩下她一人了……
“听说你爹娘找了王媒婆,要帮你说亲?”薛素云问道。
二乔缓缓点头,神色有些无可奈何。
“你打算怎么办?二乔。”
“能怎么办?”她苦笑反问。这些年,她其实慢慢也明白,即使不情愿,也渐渐接受必须接受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但我说句不中听的,二乔,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这般耽误下去……一
“我明白。”二乔站起来,丢下秋千,往前走了几步。
远处驿道上有辆马车经过,扬起一大片烟尘。陇丘地势高,望得远,驿道闪亮得像条银带子般,可望而不可即。
“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要跟你一同去游天下吗?素云姐。”她回头过去。
薛素云笑起来。“童言童语,你还当真!”
是不能当真吧?她倒真想问一问。只是,尔今,她纵有再多的疑问,能倾听、给予她回答的那个人早已不在。
她是那般地想问他一问:什么是情?什么又是无奈?
“你最好还是将他给忘了吧,二乔。”薛素云走到她身侧,不忍看她明媚的脸黯淡下来。
二乔惊讶地抬头。
“你喜欢他──光藏,对吧?”
重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彷佛被烫过,不能去碰,碰了就疼痛。原来,她心中始终有个角落是那么脆弱,无法轻易去触碰。
“素云姐,你──”无法承认,亦无法否认。
“小傻瓜,我怎么会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哪瞒得了我,我全都看在眼里。”说到最后,薛素云叹起气。
二乔呆呆望着远处喃喃地:“要怎生忘呢……”
薛素云拍拍她。“再这样下去,只会耽误你自己,千万别再那么痴傻了。”
“让我想想吧。”她笑一下,傍着薛素云走下陇丘。
想什么呢?胡笳声残,“僧伽”曲断,意中那个人……
那个人尔今在何方?
走下陇丘,在岔路口和薛素云分手,二乔站着没动,直到薛素云的身影去远。然后,她回身望着村外远处,穹苍漠漠,千里一缕烟尘,扑吹得她的眼眶湿了、红了。
通往村外的小路上,两点人影正朝陇丘走来;两名陌生的男子。或许是哪家的亲戚。二乔不感兴趣的望一眼,神情漠漠的转身走开。
“姑娘!”当中一名男子忽然挥手呼喊。
二乔回头过去,那两名男子竟像是朝她走来。她微微蹙起眉,不等那两人走近,不发一言掉头走开。
“姑娘!”当中那名较年轻的男子急了,却来不及追赶。
“从诫──”他大哥崔从简阻止他。
将崔福留在村口看顾马车,他们两人沿路走进村子;打远处,便瞧见在陇丘上的二乔。尽管崔从简觉得不妥,崔从诫仍然不听劝,一意追逐。
惊鸿一瞥,但只那么一眼就足够了,他已看清她的身形容貌。三年前他见到的那个身影不知是否是同一人,印象却自然叠在一起。那般轻盈的体态、纤细的腰肢、张扬清艳的容姿……一见教他钟情……
“大哥,”崔从诫道:“你也看到那姑娘了吧?你觉得如何?”
“这太胡来了,从诫。”崔从简答非所问,浇了一盆冷水。
“大哥,”崔从诫站住,侧睨他大哥一眼,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胡来的?”
“那姑娘──嗯,长得单薄了些。而且,你也不知她是否已有婚配,许了人没有。”
“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大哥。像嫂子们那般丰腴肥满的女子,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中意的是像那位姑娘般窈窕轻盈的女子,腰肢纤细得可一把握在手。至于你提的问题,这简单,找个人问问不就成了。”
“从诫,你别胡来。这种事情不能太草率!”
崔从诫置若罔闻,走近一户人家,朗声对一名在户外晾晒衣物的妇人说道:
“这位大婶,打扰了……”
那妇人抬头,见是生人,狐疑地打量着他。他露个笑,神态十分从容,揖礼说道:
“你好啊,这位大婶。我姓崔,家住在长安城。我跟我大哥两人碰巧路过贵宝地,想跟大婶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看他态度温文儒雅,妇人不疑有他。
“是这样的,方才,在那陇丘上有个姑娘,长得清秀窈窕,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陇丘上?啊!那一定是张大郎的二乔。”妇人先是有些困惑,随即一脸豁然。“我们这村子的姑娘,没事是不会跑去哪里的,只有她,都那么大一个人了,也不想想自个儿的年纪!”
“请问那位二乔姑娘多大了?”
“都十八了。”
“十八?”崔从诫楞一下!那么大了,那么──“那她可已许了人家?”几乎不抱希望。姑娘家到这个年岁,不是早有了婆家,便是已经许人。
妇人一径摇手,露出暧昧且带点好闲事的表情。
“没有、没有!”她道:“她那一脸单薄相也就罢了,偏偏又不安分,屋子里待不住。哪家闺女像她那么笨拙,连双鞋都缝不好。早些年还有人上门提亲,现在哪──”她摇头又晃脑。“前些日子,她爹才托王媒婆,要帮她找个人家呢。”
这对他倒是好消息。崔从诫嘴角噙着笑,又问道:
“再请问你一件事,大婶。方才你说这儿的姑娘没事不会上陇丘,不过,若是放纸鸢呢?”
“不会、不会!虽然说,姑娘家出门拋头露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大姑娘家们自个儿会有自觉,顶多在自家院子放放纸鸢、打打秋千,不会跑上陇丘和小儿们打混在一块,除了张家二乔……”妇人说着又摇起头。
那么,果然是她了。三年前他惊鸿一瞥的那个围在亮光中的人影,果然是她了……
“从诫,”崔从简一下便看穿崔从诫心中打的主意,将他拉到一旁,说道:“你不会是想打那位张姑娘的主意吧?那不成的。你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性情如何、是否温顺──”
“大哥,爹娘为我挑选的闺秀千金,我也不知对方性情如何呀。再说,要娶亲的是我,我很中意那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