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名册上没有这个人。”小鬼伶俐的拿了生死簿过来。
孽镜台专照生前一生功过,但二乔站在镜前却照不出所以然。
“阎王,我看还是把她交给转轮王,送她回阳间吧,要不然,我们就麻烦了。”肉身那么笨重,阳气又那么盛,摆在地府里,实在教小鬼们吃不消。
“噜苏!”秦广王不耐烦地瞪小鬼一眼。掐指算了算,皱眉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才跳崖自尽的?”
二乔楞一下,呆呆看着他。
“名册上没有你,又带着肉身,无法送你到『枉死城』。过来吧!”秦广王袖子一挥,挥出几分飒气,带二乔到了一个烧着七彩焰火的光轮前。
“不行啊!阎王──”小鬼慌忙的叫说:“千万不可以!一个不好,会乱了古往今来的秩常,那就糟了!千万不能送她上转轮盘!”
“噜苏!不这么做的话,怎么送她回阳间?”要他去跟转轮王低声下气,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回去。”二乔反倒不愿意。
“还轮不到你说话!”秦广王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她,将她丢上转轮盘。随机一转,一道道七彩的光轮激射出来。
“啊──”小鬼惨叫一声。“阎王!您……您您……您……将她送到哪里了?”
“不知道。反正是阳间就对了。”秦广王一副漫不在乎。
小鬼苦着脸,一颗心七上八下。要是弄错了古往今来的秩序,那他就惨了。十殿转轮王和阎罗王一定会来兴师问罪的;秦广王天不怕地不怕,但他们这些小鬼一定会遭殃。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浑身凉飕飕的,苦瓜脸更苦了。
鬼月第一天,就下了一场倾盆大雨,而且下得突然,一瞬间忽然阴风狂扫,斗大的雨浠沥哗啦的掉下来,连躲都没处躲。
“搞什么鬼嘛!”谢明美望着阴晴不定的天空诅咒。今天她才刚穿了新买的名牌套装,都还没来得及炫耀,就先淋水等着发馊。实在倒霉透了!
她匆匆跑向五十公尺外的百货公司,却等绿灯等得跳脚。好不容易绿灯亮了,跑到马路中央,一团黑影猛不防朝她迎面飞撞上来──真的是用飞的,她没夸张。那团黑影像是突然从空气中蹦出来,出现得相当离奇。
“哎呀!”谢明美和黑影一起跌了个四脚朝天。完了!一万二仟块的名牌套装就那么完了。
那人呻吟一声。是个女的。愧疚地说:“实在非常抱歉,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被那名神色带点傲慢的男子丢上奇怪的光轮后,身体像要被扯碎了似不断地回旋,然后被一股极强极大的力量丢了出去──
“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啊!看看我的套装,完了!”实在,真的、真的倒霉透了!谢明美气得咬牙切齿。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啊!”那人──被转轮盘丢回阳间的二乔,还要道歉,乍然瞥见四周景象,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街弄怎么变成这幅景象?那高耸入天的长格子状东西究竟是什么?屋宇吗?地面上那些跑来跑去、会发亮又叫得很大声的东西又是什么?还有走来走去的那些人……
“喂!你──”看她楞呆了,谢明美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叭!叭!红灯了。那些车子不耐烦的按着喇叭,甚至从她们身旁呼啸而过。
“跟我来!”谢明美飞快将二乔拎到骑楼。
两个人淋得跟落汤鸡一样。二乔惊骇极了,瞪着眼前诡异的景象,惶惶地说:“这究竟是哪里?我怎么会……长安城呢?在哪个方向?我要回去!”就连她眼前这名女子,也是一身奇装异服的模样。不止是她,所有的人、事、物皆诡异极了!
谢明美奇怪地瞄她一眼。“你在说什么?梦话吗?我看你也没发烧。”对二乔那一身披帛石榴裙的“复古”装扮,她一副见怪不怪。
她只关心她身上那套快变成烂抹布的名牌套装。今天她真的倒霉透了。先是遇上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然后又撞上一个神经大概有问题的女孩,再加上那两个死皮赖脸的女人──
真的!她一定被下咒了!
“很抱歉,给你添那么多麻烦。”走进一个奇怪、自动封闭的铁箱子里,二乔低声又道歉。
她心中尽管惊骇极了,但也明白她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担忧归担忧,多少平静了一些。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你知道就好。”电梯门开,谢明美径自走出去。回头说:“还有,你讲话别那么文绉绉,听起来挺别扭的。”她怀疑这个叫张二乔的女孩八成是离家出走。不过,教养似乎还不错,让人不讨厌。
“又铭!”她猛按门铃,一边拍门大叫。运气好,她的二号男友杜又铭就住在附近。
“嘘!”杜又铭很快来应门。“小声点,明美,别吵到别人了。”侧身让她们进去。
“浴室借我用一下。”谢明美连招呼都没打,拉着二乔便往浴室,说:“莲蓬头会用吧?这边是冷水,这边是热水,毛巾在这里,自己拿去用。这是沐浴乳──还有,我把干衣服放在这里。”
“嗯……谢谢。”二乔怯怯地点头。她不是无知,但一切太离奇了。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发了好一会呆。第一次看见这么光亮透明清晰的明镜。
谢明美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下意识摇摇头,退了出去。乡下土包子也不是这种反应,这个二乔活像是从蛮荒世界里跑出来的。
“喏!”杜又铭递给她一条毛巾,说:“朋友?现在已经很难得看到有这种古典气质的女孩。”
“你也这么觉得?”她草草擦了擦头发。“我也不晓得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倒霉的就那么撞上。”
杜又铭笑起来,将她拉到身前,一边拿过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她擦干头发,亲爱地亲了亲她额头。
过了一会,二乔出来。谢明美教她怎么使用吹风机后,便钻进浴室,三分钟战斗澡草草就结束,只见二乔还是笨拙地把持不住手上那只吹风机。
“我来帮你吧。”杜又铭好意地上前,也不觉得这举动有什么不对。
“不,不用了!”二乔猛摇头,胀红了脸,更加地困窘。
谢明美对杜又铭扮个鬼脸,他苦笑一下。
“我来吧。”还是谢明美解除了二乔的困窘。
“喝杯热茶好吗?”杜又铭问。
“嗯。谢谢。”二乔拘谨地点头。目光忽然被方桌上的书堆吸引住,走了过去。
“又铭在学校教书,又是个书呆子,所以这房子里到处是书。”谢明美跟过去,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丢到桌子上。
二乔没答腔,沉默地翻阅一本“隋唐史”。越看她脸色变得越苍白,完全失了血色。
“你怎么了?”谢明美问,和杜又铭奇怪地对望一眼。
二乔失神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他们,嘴唇蠕动一下,却说不出话,变得呆滞。
原来!
她曾去过地府,就如同在天上。天上一日,人间已经四岁。已经不再有唐室,元和皇帝也已无踪;她的爹娘、大乔、小乔他们也都不在了。还有……光藏……
“二乔?”谢明美摇摇她肩膀。
二乔楞醒,看着她,又是一呆。她心中乱纷纷的,一时难以接受。她记得地府小鬼曾慌张地喊叫些什么古往今来的秩序──莫非阎王送她回阳间,却乱了古往今来的秩序?
原来!想到这里,她完全虚脱了。
“你还好吧?”杜又铭见她满脸红通通的,伸手覆盖住她的额头,以为她发烧。
二乔一惊,反射地跳起来。杜又铭跟着她吃惊,苦笑地耸个肩,自我解嘲说:“看来我好象得了瘟疫。”
“对不住,我──”二乔吶吶的。她明白她掉入一个极其不一样的世界了──风俗礼教,甚至习惯生活都非常不一样的世界。
“不,是我设想得不够周到。”他太过轻率了。毕竟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他跟她之间没有他和明美之间那种交情,这种“自来熟”难免会吓坏许多人。
“知道就好。”谢明美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
杜又铭摸摸鼻子笑了笑,笑得挺无可奈何,温文中掺了些许随兴不恭,不是那么认真郑重。他不是光藏,也和沉静雍容的光藏不同;光藏包容,杜又铭在儒雅的外表下却有他自己的性格。二乔却突然失神,一时看怔,在他的身上叠上光藏的身影。
她自己先吓一跳,连忙移开目光。或许是因为杜又铭那个无可奈何的笑吧,才让她看出了神。小女儿时的她纠缠着光藏追问不休时,他也是对她这样无奈的笑。
她不禁又将目光转向杜又铭,心中幽叹起来。
“我这样会不会太叨扰了?方才我好象妨碍了你们──杜公子他──”跟着谢明美走进一幢有两层楼阁高的宅邸,二乔吶吶地说着,担心自己太打扰。
“杜公子?”谢明美推开院子的门,忍俊不住笑起来,说:“我拜托你好不好,说话不要那么文绉绉。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呃……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在我们那里,每个人都是──”
“算了!你不必解释那么多,我没有探人隐私的意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想法,我不会在意。只是,现在没有人会像你那么说话了,好象在演古装戏。”
谢明美边说边挥手,并没有追问二乔来历的意思。二乔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无意隐瞒,但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你不必担心,我和又铭──嗯,”谢明美说着抿嘴笑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改口说:“我家只有我爸妈跟我而已,你不必拘束,就当作是自己的家。”
谢家是两层楼的透天厝,有自己的庭院,还有一个大车库。谢明美指着她老爸的老福特,开玩笑说:“那是我爸心爱的宝贝,开了十几年了。现代人没车子像没脚。要是在古代,这辆破车就像四匹高大骏马拉的马车了。”
先前的冲击慢慢在消褪,二乔已经不再那么惊骇了。她觉得谢明美说的倒没错,会心笑起来。
进了门,便见沙发上、桌上一堆的尿布及奶瓶。尿布旁坐了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女孩,手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小娃,背上又背了一个。桌子边则坐了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肚子大得像颗篮球。她身边三个小萝卜头,刚好按照高矮秩序,三个萝卜三个坑。两个女人体积都不小,看着电视哈哈大笑,一边还往嘴里猛塞饼干和洋芋片。
“你们两个怎么又跑回来了?”一看到那些尿布奶瓶,谢明美就皱眉头。
“啊!你回来了。”桌子边的妇女转头望她一眼,又继续看她的电视,漫不经心说:“妈上美容院去了,说是会晚一点回来。你要妈炖的鸡汤在电饭锅里,不过刚刚明红肚子饿拿去吃了,我也帮忙吃一点,应该还有剩一些。”
谢明美一言不发走过去,啪一声关掉电视,转身叉腰,很不客气说:“谢明红,你丈夫瘸手瘸脚了是不?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不起,成天跑回娘家吃软饭!还有你,谢明珠,你也差不多,别动不动就跑回来讨人嫌!”
“明美姐,你这么大声嚷嚷,十足就像一个骂街的泼妇。”谢明红大言不惭,脸不红气不喘。“不过喝了你一碗鸡汤,等妈回来再煮不就成了。”眼睛一瞟,瞟到二乔,立刻堆起笑,热络说:“啊!你朋友!你好,我是明美的妹妹明红。欢迎!”十分客气。
“打扰了。”二乔颔首回礼。“我叫二乔。”
“欢迎!”老大谢明珠也一脸的笑。
“阿姨,尿尿!”一个小萝卜头过去拉明美的裤子。
谢明美嫌恶的皱眉头,把可爱的外甥女推得远远的,一点都不假辞色。没好气说:
“明珠,你女儿要上厕所,还不快带她去!别尿到地板上了。”
“你就不能帮我一下?”谢明珠肚子大懒得动。
谢明美瞪瞪眼。谢明红站起来,把小贝比塞给她,牵住小萝卜头,对二乔说:“明美姐就是这样,跟小孩子有仇。”
“嘿!你干嘛把他塞给我!”谢明美怪叫起来,转身把小贝比丢给老大明珠。
他们谢家算是一个半新不旧、传统又算开明的家庭,父母养小孩就像当作在积功德,完全都看开。所以,家中三个女儿过得都很随兴。一个十九岁不到,就奉子成婚,先上了车再补票;一个连生了三个还不够,拼死还要生,现在又大腹便便。中间那一个则到现在都还不结婚,凡心一点都不动,丝毫不受煽动。
三个人性格态度简直南辕北辙。老大明珠想尽办法生小孩,老三明红年纪轻轻就把女人该经历的都经历过,老二明美却偏偏讨厌小孩,而且从来不掩饰。明珠和明红尽管嫁人了,却三不五时跑回家,赖在娘家让父母救济。每次一回来,一堆小萝卜头也跟着来,搞得明美一看到那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