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什么呢?”他饶有兴趣地再去看那片被她翻得有些乱的草坪,索性也伸手翻上一翻。
“……菜籽儿。”她声音很低,见他在那里翻,迟疑了下,又蹲回去,将放在脚边的一个小塑料袋拿给他看。
“哪里来的?”他接过袋子,眯眸看一下,乌溜溜似乎比绿豆还小一点,大约有十几颗,很可怜地放在小小的塑料袋子里,“什么菜?”
“木、木耳菜。”她似乎很脸红,垂着脸,视线有些紧张地盯着眼前被自己翻得有些乱的草坪,讷讷地回答:“刚才有工作人员在这里说要搞什么植物示范墙体,拿出许多花籽菜籽,我,我向他们要来的。”
“就要这么几颗?”他忍住笑,倒是真的有些惊奇了。
这个小女人,平素里很是内向羞涩的一个人,连与他这么婚前婚后总也相处半年了,说话时还会脸红,就算是对着他那几个时常跑他们家去打秋风的损友兄弟,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躲起来就躲起来的,这一回竟然主动去向不认识的人讨要菜籽,不得不让他很惊奇了。
“人家很、很大方的,可我不好意思多要。”眼睛突然又从草丛里发现了一颗乌溜溜的菜籽,她有些迟疑地伸手去捡,却已经被人家先捏了起来,便又低低解释:“我却不小心全掉在这草里了。”
语气里,不能说没有几分懊恼的。
“那还愣着什么?快捡吧!”他微微一笑,将手指间的菜籽丢进塑料袋子,半蹲着再去翻那草坪。
“啊,不、不用了,这些已经够、够了!”她脸更红,匆忙地站起来,不经意地四处看了看,却竟瞅见了不远处很好奇地不断扫过来的许多视线,立刻想也不想地伸手扯他,“快、快起来,有人在看!”
他回头望了望,见她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便咳嗽一声,忍着笑站起来,将塑料袋子随手团团装进裤袋里,顺手再握住她手腕子,便向那群人走过去,“啊,我公司的同事,来见见。”
被他握在手心的手腕,原本入手有些凉,但他敢打赌,最多不过三秒钟而已,就会烫得几乎可以媲美煮鸡蛋了。
“啊……我……”
“咱们结婚时也没请客,今天既然碰上了,就算是顺便补请他们喝杯喜酒了。”
女人那几乎打跌的被他硬扯着前行的步子,他不是没瞧到,却很恶意地假装视而不见,偏偏将她带到了自己那群正大眼瞪小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与她的部下面前。
“这是章小北,我太太。”他压下心中越来越蠢动的笑意,微微朝着他那帮部下点头,“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我和小北请客,顺便算是补请大家喜酒了。”
“顾总,那我们还要不要顺便补送红包啊?”同他相熟的一名经理笑着道。
本有些严肃的场面,立刻开始了善意的起哄。
他笑着将一只胳膊搭上他太太的肩,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笑着扬眉,“既然王工顺便送了,那我们自然也只好顺便收咯!”
几句话,让这热闹的场景更加热闹起来。
他随着他的部下笑,一边将他的部下一一介绍给他怀中几乎快变成红人的他的太太,一边将她更搂紧了一点。
“结婚就是好啊!”王工笑眯眯地同小北握手,“顾总以前就算是谈成了大单,也总是板着脸严肃得很,害得咱们想乘机邀功揩油也不敢,如今呢,不用咱们开口,顾总主动自己就送上来给咱们便宜沾,真是谢谢小北太太啊!”
一番话,大家笑哄哄地赞同。
“说得我顾天明好像是一毛不拔的地主老财。”他不在意地笑,带头领着这一帮很会打蛇随棍上、给梯子就上房的部下往不远处的商务餐厅走,一边摸摸怀里女人的头发,笑道:“好吧,地主太太,今天咱们就咬牙破一回财吧!”
“哈哈,小北太太,您可千万不要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一名部下打趣道。
立刻,所有人都笑起来。
他怀里的女人却羞得将脸儿全埋到他衣服里去了。
他板脸有些警告地环视他这群部下一眼,哼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又笑了。
手,不经意地将怀中女人的肩,拥得更紧了一点。
第3章(2)
包了一个大雅间,任他那帮属下随意地点酒点菜,一副不狠剐他一顿不罢休的态势,自然也喝了几杯热闹的敬酒,但身为人家上司,还是很懂得识时务的,将皮夹中的信用卡放下,再说几句今晚随意的场面话,他便拉着他那一直脸红一直脸红的太太出了店。
四月微微的晚风吹过来,有些冷,却又很是舒服。
“今天没吓着你吧?”他微笑着握着那烫烫的手腕子,迎着微微的晚风,慢慢走在行人道上。
天色正早,还不到下班的时刻,彩色的霓虹尚未亮起,路上车多人少,路旁一处接一处的橱窗里,摆满了精致的各色商品。
很少有的悠闲时刻,于他来说。
“没啊……就是紧张。”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女人声音还是低低的。
他闻言,停住步子,侧眸望她。
“怎、怎么了?”她立刻也停了步子,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他一眼。
“难得你肯这么说。”他微微有些惊奇,索性手用一点劲道,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怎么这么害羞呢?”
“对、对不起……”女人瞬间又垂下颈子。
“为什么要抱歉?”他心里暗叹口气,拉着她再慢慢走,望着身旁来来去去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再柔和一点:“小北,你如今在你们超市是什么职务?”
“啊?”她有些惊讶地抬头,却只看到他的后肩。
“你当初是以储备干部的身份应聘进的那间超市,对吧?”他手用力,将女人拉到与自己并行,眼睛并不看她,只一边慢慢走,一边继续问:“工作了将近两年了,如今是什么职务了?”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他笑一声,又轻轻叹一声,心里突然有些不满意起来,声音便有些淡了,“去年年底的事你忘记了?”
“……哦。”她咬住下唇,低着头,慢慢跟着他走。
“你一个多星期没有出现,我去超市找你过。”他回想起那些天没有烙饼吃的不愉,此时竟然有些莞尔,“正好你们超市的主管我认识,所以听他说的啊。”
“……常经理?”她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说平日里你工作很是踏实,没一点其他小姑娘那样的只想轻轻松松却又想一步登天得高薪的心思。”他却不看她,也不告诉她到底是哪一个她的顶头上司,只慢慢走着,“还说你很有希望被重点培养。”
她没有说话,只很专注地继续抬头望他。
“这也有几个月了,你升职了没有?”他微低头看她,她却立刻又低了头,他不由暗暗叹口气,拉着她继续走。
“……常经理说我太内向,要我改改。”她小声说。
“那我今天给你机会你还不知道用用!”他哼她。
“啊?”
“啊什么啊?”他索性松开她的手腕,在她还没松口气时,又圈上她的腰,不看她再次开始红了的脸,继续往前走,“今天多好的机会啊,反正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啊,就算是脑袋抬得高高的,姿态再怎么傲,他们哪一个敢说一个不字?偏偏啊,就是一副委屈小媳妇的模样,害得我被他们看成是欺压良家女子的凶神恶霸。”
“啊?”她有些不置信似的再仰起脸儿看他。
“又啊?”他明明想笑,却是故意板着脸,搂着她的软腰继续慢慢走,“亏得我今天摆出这么亲善的模样,却还是被你害得功亏一篑,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对不起……”脑袋再次乖乖地低下去。
他有些受不了地叹口气。
“我在同你说着玩儿呢,傻妞儿!”忍不住抬手敲一下她快低到腰下去的脑袋,他微微严厉一点,“给我抬起头,挺胸!”
她慢慢抬头,怯怯看他。
“我是黄世仁,还是你是杨白劳?”他一字一字地。
“啊?”
“啊你个头啊,啊!”他再敲她脑袋瓜一下,叹息出声:“你又不欠我钱,更不欠别人,怎么总这么小心翼翼的?”
“我……”
“小北,你现在这样子,是很吃亏的,在这个世道。”她怯怯的模样,让他心里又是恼却又带着几分很奇异的开心,索性便不再看她,只继续搂着她腰走,“内向一点没什么毛病,可你这么动不动就抱歉对不起的可就是不好了。”
“……我其实知道的。”她低低地说。
“总是这样,你想升职……会很不容易。”他顺顺她的短头发,“亏你还剪了这么一个很干练的发型呢,简直是浪费。”
红红的脸儿,怯怯羞涩的眼儿,配着这短短的柔顺头发,只会想要人……欺负啊。
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很痒很痒起来。
“所以,你一定要改!”他声音一下子粗起来,松开圈在她腰上的手,再次拉住她的手腕,脚步有些快起来,“以后不许动不动就道歉,不许有事没事就说对不起,不许还没怎么着呢,就低着脑袋红了脸蛋!”
她愣愣的,一时反应不来,只顾着追上他快了许多的步子。
“还有——”他又停下步子。
她立刻很乖地抬头看他。
“就算我是黄世仁,我也希望你是……”他微微咳嗽一声,微俯首靠近她小巧的元宝耳朵,低低哑哑地将自己突然升起的念头很诚实地说给她听:“……喜儿啊。”
她……傻了。
于是,当可怜的喜儿被大张着狼嘴的某人从头吃到脚,再从脚啃到头地完完全全地吞食进肚子后,只能埋首进软软的枕头,任脸儿红了又红、热了又热了。
而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地主大老爷,则闲悠悠笑悠悠地侧枕着胳臂,平日里总微微带着严厉严谨的脸庞上,难得的是今天她看了无数次的……笑意。
到底是他今天被什么鬼神附了体,还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脸儿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了,她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手在床边偷偷摸。
“还不累吗?”他眼尖地瞧到了她的小动作,明明知道她在找什么,却偏偏不说破,更不好心地帮帮忙,反而很恶意地伸过胳膊去,一下捉住了那偷偷溜出被单的软软热热的手。
软软热热的手立刻一缩,却被他紧紧握住了,哪里跑得了?
“……”
“什么?”他笑眯眯地凑近脸儿完全埋进枕头里的人儿,很好心情地笑着再问一句。
“……”
“行啦,我已经知道你的肺活量有多大啦,快出来吧,小心憋得头晕。”他松开紧握住人家手的巨掌,很好心地一把扯掉大枕头随手一丢,解救快被闷坏的女人。
女人红彤彤的侧脸露在有些乱的短发下,他伸指轻轻一敲,忍着笑,将热热的声音吹进她的元宝耳朵里。
“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泡个澡?”
轰!
他真的瞧到了漫天的火烧云从女人的脸上席卷进了薄被单覆盖下的光裸娇躯上。
呵呵。
他忍笑咳嗽一声,不忍心太过欺负人,终于肯发些善心,将蹭到女人后背去的薄床单向上拉一拉,直盖到女人的颈子上,给她一点点心理上的安全感。
结婚三个多月,却直到今天才过洞房花烛夜,于他来说,不能不说是个意外。
起先,出于或许怜惜、但更多的是为了保障自己能长期吃到可口烙饼的福利为前提的利益驱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娶了这个其实根本不怎么熟悉的女人,过后的懊恼不是一点也没有的,但,他的性子虽然一向固执,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但偶尔的随遇而安还是有一些的。所以,就安慰或劝勉自己说,算了,娶就娶了吧,他如果要结婚,能娶这么一个安静羞涩甚至没什么主见的女人,比迎娶另外还不知道面目不知道脾气的那些所谓成熟女人,要好太多了。
于是,就这样,真的同她住在了一个屋檐下。
女人,安静,羞涩,胆小,甚至有些怯懦。
还记得同她领了证件,去她同别人合租的平房里将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物的行李打包回家来时,女人一脸茫然不安怯怯站在他的客厅里,那甚至有些伤怀的神情,让他心里竟是微微地闷,随手便指了客房给她,她偷偷望他时惊讶却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让他何止不是也偷偷松了一口气?
好吧,好吧,至少现在没人敢同他争抢这个很会做饭的女人的所有权了,他可以暂时放心去继续他本就忙到脚打后脑勺的工作了。
于是,三个月,竟这么不经意地过了去。
女人,很小心地将自己排除在他的生活工作之外。
一早一晚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很规整地摆在他早上踏出房门或晚上踏进家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