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这并不是最让人烦心的问题。
为了弥补昨夜那一声喷笑,语琪特意起得极早,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就在萧煜床前的轮椅上坐着等他起来,顺便还将进来伺候两人的刘麻子给赶走了,打算靠亲力亲为来增进一下兄妹感情。
萧煜的轮椅做工精细,不但扶手等地方打磨得圆润光滑,就连椅背、座面、脚踏上都镶了丝绸包裹的软垫,坐起来意外地舒服,比硬邦邦的椅子强太多。
她昨夜睡得少,在轮椅里陷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好险最后一个激灵清醒过。如若不然,等萧煜一撩开床帷,瞧见她在自己轮椅里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会作何感想。
语琪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之中,开始拨弄起萧煜时常盖在膝头的那块薄毯来。薄毯用上好的狐皮裁成,触手温润细腻,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轻轻地划拉。
玩了一会儿,她来了兴致,尖尖的手指逆着毛向轻轻地划,所过之处狐毛倒伏,立刻便比旁边的颜色深了几分,就这样,语琪一笔一划地刮出一句道歉,算作是和好的请求。
完事之后,她轻轻揭起床帷,将这狐皮薄毯充当的求饶信给囫囵地塞了进去。
床帷刚放下,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含糊的轻哼,紧接而来就是一个声量不轻的喷嚏,她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尖甚至都感受到了那股气流,凉飕飕湿乎乎的。
语琪知道要坏事,心里霎时咯噔一下。
这不详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萧煜在一个喷嚏后迅速清醒过来,一手扯下那块覆在脸上的狐皮毯子,一手猛地扯开了床帷,像是在九幽寒泉里浸过的一双眸子利箭似得射向床边的罪魁祸首。
“……”语琪还未来得及从轮椅中站起来,就这样被抓了个正着,不禁微微尴尬。但她到底经验丰富,只一瞬就恢复了镇定,就那样姿态从容端坐在轮椅上,朝他一颔首,微笑,“早安,兄长。”
她这声早安道得特别自然,没有一点儿坐了别人轮椅、扰了别人清梦的心虚,甚至还有心思提醒萧煜,让他看看那块书写了她‘满腔歉意’的狐皮毯子。
意料之中,高冷的少宫主根本看都懒得看,一扬手就将毯子照着她面门扔了过去。
不同于寻常兄妹打闹时的互扔枕头的不疼不痒,他这一下动了气,已然带上了内力,倘若真挨上一下,必然得伤筋动骨。
语琪一愣,下意识地侧头躲避,她手下动作也极快,修长十指在轮圈上一划、一转,就操控着身下轮椅来了一个漂亮的后撤和侧转,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
意识到再这样玩火下去,萧煜恐怕就真要发作了,因此她就算轻松躲过了这一下,也不敢得意,反而麻溜地下了轮椅,恭恭敬敬地给他把轮椅在床边摆好,又趁着萧煜穿外衣的空闲,把那块狐皮毯子从地上给捡了回来,拍了拍灰,搭在轮椅的靠背上,简直是二十四孝好妹妹的绝佳代表。
萧煜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冷眼看着她折腾。
迎着对方冰冷的视线,语琪毫不在意地朝他微微一笑。
自从昨夜醒悟之后,萧煜已然下定决心不让她的接近得逞,此刻自然不会去理会她的摇尾讨好,只依旧板着一张脸,慢慢挪到床边。
他眼光在床下一扫,就蓦地蹙起了长眉。
昨夜他不是自己上得床,靴子不知被谁摆在了床尾,并不是他所习惯的,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想到此处,萧煜凉凉地斜睨了最可能干这事儿的人一眼,不悦地挪了挪身子,倾身向床尾探去。
但凡有点儿眼力价的人都知道他在不悦些什么,语琪这个人精中的人精更是不会放过这等表衷心拍马屁的和好机会,连忙俯下身,一把拦住了他,脾气极好地温言细语道,“兄长你安坐就是,这种小事交给妹妹来。”说罢一转身,就将他那双靴子自床尾取了过来,服务态度极好地笑着递过去。
萧煜认定她接近自己不怀好意,因此格外心安理得地端坐床沿等着,此刻瞧着她递来的靴子,冷眼看了一会儿,让她伸出手臂等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伸手去接,可他指尖还未触到鞋面,她就蓦地收回了手,叫他扑了个空。
这情形与记忆中的某些画面太过相似,叫萧煜一下子冷下脸来。
他幼时便因走火入魔导致行走不便,萧莫愁带回来的孩子中有那么几个极喜欢抓住这一点来戏弄他。手法很幼稚,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其中百玩不厌的一个就是欺他移动不便,抢了他的东西引他来取,又百般变换方位,不是背到身后就是抛到高出,反正叫他够不着,以他的狼狈与无能为力取乐。
修罗殿后殿光线晦暗,萧煜冷眼看去,只觉得她的脸孔与那几个孩童的模糊面容仿佛重叠在了一起,声线于是一瞬间冷至了极点,“你想怎样?”
对一切都并不知情的语琪笑了笑,谨慎地同他谈条件,“我知道你还没消气,但我把靴子给你,你别趁机用东西砸我。”顿了顿,她还情真意切地劝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于这一时,你至少先穿戴整齐再来找我麻烦。”
萧煜冷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别啰嗦,拿来。”
语琪哦一声,乖乖将靴子递给他。
萧煜仍记得因她方才的收手,导致他扑了个空,是以虽拿到了靴子,却依旧余怒未消,当即便是一松手,随意将靴子丢在床下,并在她未来得及收手时猛地一把拽住她手腕。
语琪微惊,下意识想要挣脱,可他五根修长手指如铁钳般狠绝地扣入她穴道,这般一拉、一扭,就叫她整个胳膊都扭了过来,连带着人也不得不转了身子,跌坐在他床前冰冷的地上。
他毫不留情地扭着她臂膀,她欲哭无泪,同他道,“很痛的,你轻一点儿。”
可他非但没放松,扣住她的手反而又紧了一分,叫她痛得一个激灵。
待缓过来后,语琪意识到这冷血无情的家伙估计不会心软,于是不再呼痛,艰难地转过头去瞅他,语气带着些许控诉,“方才说好的,我把靴子给你,你不动我。”
萧煜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我不喜欢有人在递东西给我时突然收回。”
说罢双手一错,俨然是要当场给她一个不轻的教训。
若他只是押着她出口气,语琪不会太过挣扎,但眼看自己的胳膊就要脱臼,她当即忍着痛直起了身,头狠狠地往后一仰。
沉沉的一声闷响,她的后脑勺撞上了萧煜的下巴。
语琪方才被制服时太乖顺,以至于萧煜根本未料到她会反击,此刻被撞得一懵,手劲就松了一般,她抓住时机,腰部用力一扭,如泥鳅一般滑出了他的掌控,然后礼尚往来地用手肘在萧煜锁骨上狠狠一击,借着惯性将他整个人扑倒在了床上。
第169章 魔宫少宫主·萧煜【8】
萧煜仰倒在床上,他腿不能动,挣脱起来就极难,因此也不去费劲,只冷冷地瞧着压在他身上的人,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
她脑袋硬的好似铁疙瘩,刚才那般撞上来,撞得他下巴一片青淤,连唇角也在撞击下被牙齿磕出一个血口子。
萧煜并不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她等会松开他,他会叫她知道挑衅自己的下场。
语琪并不知道自己已被这样记恨了,她仍跨坐在他腰间,以一个掌控全局的姿态俯下身瞧他。
她的一只手按在他头旁边的枕头上,用以支撑身体,另一只手原本想捉住他两只手腕锁在头顶,叫他无法反击的。但是此刻情况显然与她所料有些不同,他就那样冷冷地躺在那儿看着自己,并没有挣扎的意思,而且,他的唇角豁开了个不小的口子,一直在渗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止不下来。
语琪有点儿心虚,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一下子就散了,她轻咳一声,瞧见萧煜用来挽着黑发的碧玉簪被撞得有些歪,就用空着的那只手帮他扶了扶,聊以表达一下歉疚之情。
萧煜任她动作,眼底却划过几分冷冷的嘲讽之意,像是在讥讽她敢做不敢当。
语琪并不在意,只瞅瞅他,放下身段,温声细语地好言相劝,“你唇角破了,我可以放开你,让人寻点儿药来给你止血,但你得保证不再找我麻烦。”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和对方就算什么过节都没有,也不大可能和睦相处,是以她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挑我刺儿可以,但不能动手。你同意的话,我就放你起来。”
不小心害得对方受伤流血,她下意识地将语调放慢了,语气也放软了,显得慢条斯理又温和好脾气,再加上她声线本就偏低柔,这番话说下来,绝对可以算得上是能使耳朵怀孕得好听。
可是萧煜一点儿也不为所动,他神色依旧冷冷的,并不说话,只拿眼角凉凉地瞥她。
他一双眼睛生得狭长,长长的眼线蔓延至眼角,是个缠绵又阴柔的弧度,再加上他睫毛浓密又天生卷翘,这样斜着一眼撇过来,纵使他面色再冷,看起来也有股子奇特的妖媚。
萧煜没被她打动,她倒是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许心软,自然而然地抬起手腕,用袖子边儿替他擦了擦唇角淌出的暗色血迹,笑着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问他同意不同意。
萧煜凉凉地扯了扯薄唇,一字一顿,语速极慢,透露着‘此事不可能善了’的森森寒意,“不可能,只要你放手,我就动手。”停一下,他朝她冷笑,“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放开。”
这话说得一点儿迂回也不讲,满满的都是战意与杀气。
可语琪的反应却并不如他所料。
她甚至没有觉得丝毫困扰,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萧煜冷眼瞧她。
她唇角的笑容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更深了几分。
忍了又忍,萧煜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笑什么。”
语琪唇角一勾,低下头去看他。
两人靠得极近,她的额发柔软地垂下来,扫在眼睛上,萧煜不明所以,却被她的发梢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地眯起眼来。
语琪原本撑着枕头的姿势改为了用手肘支着,轻笑着俯下身来,用极为轻描淡写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调戏道,“没什么,只是对于一辈子不放开这事,我确实挺乐意的。”
萧煜仍旧皱着眉头看她,看起来并不明白她话中深意。
倒也难怪,他大概一直将她看作敌人,估计很难想到儿女情长的方面去。
语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稍稍地感到有些苦恼,但很快就释然了。
——不过是制造暧昧而已,再简单不过。
就着这个几乎面贴面的姿势,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捏住他挽着黑发的簪子。
簪子是碧玉的质地,触手坚硬,冰凉,一点儿不肯折弯,拒人千里之外,很像是他的脾气。她的食指与拇指搭在上面,衬得本就偏白的肤色更是苍白,她笑一笑,指上微微地用力。
萧煜看不见脑后,不知道她的动作。他只感觉到头皮一松,什么东西就从脑后被抽走了。
语琪低着头,看着那失去束缚的墨色青丝大把大把地落下来,像是水底的蔓草一般,肆意地在锦缎薄被上铺散开。
然后她伸手,替他将贴在脸颊上的长发捋到耳后。她力道放得很轻,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的耳廓,小小地顿一下,又去轻柔地拨弄耳畔的碎发,一下,又一下,若即若离的,总不让人踏实。她一边拨着,一边轻轻地笑,温热的呼吸悠长轻缓,将他耳尖上细小的绒毛都拂得一下下颤动。
耳畔又热又痒,连着脑子似乎都跟着发烫,萧煜觉得难受,猛地别过脸去,声音冷得像是寒冬腊月时树梢上结的冰棱,又带着微微的沙哑,“你做什么?”
语琪闻言,轻笑着凑到他耳边,驴唇不搭马嘴地答他,“我这样压着你,你不害怕?”
“怕什么。”他别着脸,冷冷地回。
她动一动唇,轻轻道,“怕我对你做什么。”
萧煜的思路却并没有被她引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去,只以为是趁机偷袭之类的,于是他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道,“你不敢。”
对方实在是正直得令人意外,语琪无奈了,也放弃了。她稍稍退开一些,冲他笑了笑,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替他理了理领口,温声道,“你看,我们这样好好说话不是挺好的,总搞得剑拔弩张,多没意思。”
萧煜一把拍开她的手,声音冷而威严,“下去。”
其实他说得对,她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也不可能压着他一辈子,总归都是要放开的。
虽说如此,总归是有些不甘心的,语琪低头看看被他拍红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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