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电影我也看了,好像爱听这首歌的情人,下场都不是很好喔!”月熠自顾自地又哭又笑,然后惊觉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又补了一句道歉。
“小孩子,对不起!你有女朋友了吧?我没有诅咒你们的意思喔!”
“哈!别那么紧张啦!我没有女朋友。”蔡智杰腼腆地承认这个事实。
“哦?现在的女孩子这么没眼光啊!还是你条件太高,全都不要啊?”
月熠开玩笑的本能随着音乐接近尾声而逐渐恢复。
“不是啦!我有一个暗恋的对象,但是她是我们这群死党中的一个,我如果追她,就会破坏大家的友情,所以不敢行动。”
“男生也会这么小家子气吗?既然是死党,大家公平竞争啊!那么容易就破裂的友谊也能叫死党啊?”月熠愈说愈愤慨,好像是她自己要追女朋友一样。
“你误会了啦!我们那一群除了我以外都是女生。”
“啊?你是贾宝玉转世投胎啊?不简单喔!跟一群女生相处,还能变死党,贾宝玉都还没那分能耐呢!”
“那是因为贾宝玉要追林黛玉啊!如果他不追她就好了。”
“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跟她当朋友,然后再去娶一个不是最爱的人当老婆?”
蔡智杰被问得哑口无言。
“小孩子,有时候朋友只是‘玩乐’的代名词,不能让自己幸福的友情,宁可舍弃,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下定决心去争取,否则会后悔一辈子。”
“嗯。谢谢!我会再想想。”
“明早还得上课呢!早点睡吧!”月熠送他到房门口,催他回房去。
“百合姐姐,跟你说话真舒服。Good night!”
“Good night!”
月熠把门掩上,耻笑着刚才自己冠冕堂皇的说辞,她自己不正是一个感情的挫败者吗?
“不想了,还是枕头可靠。”她对自己如是说。
一觉醒来,月熠在蒙胧中端着脸盆,开了门正要到浴室漱洗,蔡智杰像和她约好的一样也正打开门,他们在睡眼惺忪的状态下照了面。
“百合姐姐早安!”
他先发现了月熠,这让月熠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急忙把门掩上一些,接着又怯生生地走出来,显然有些不自然。
“早安哪!这下子形象全没啦!”她单手整着一头乱发自嘲道。
蔡智杰反倒开心地笑着。
“有什么好笑的啊?人最丑的时候就是刚睡醒,何况是一个女人的这副德行不小心被男人瞧见时,多尴尬啊!”月熠要他别笑,自己偏控制不住地面带微笑。
“不是吃饭时最丑吗?我曾经被一个女孩子的吃相吓过,到现在还不太敢跟女生一起吃饭耶!”“好了啦!一大早刷个牙也能互亏啊!昨天你让我,今天我让你,先去吧!免得上学赶不及。”“谢谢百合姐姐!”
蔡智杰没有心机的笑容,是月熠最爱看的,怎么她认识的那堆男人就没有这样的笑容呢?
没两分钟,蔡智杰已从浴室出来,他敲了月熠的房门,示意她可以使用了。
“怎么那么快啊!你是不是进去随便泼两下水就出来啦?”
“没有啦!我可是有一点小小的洁癖,没洗干净绝不放手。”蔡智杰撩了撩前额的发,露出开朗的笑容。
“小孩子,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很迷人的笑容!”月熠微笑着告诉他。
“真的吗?”他笑得更灿烂了。
“真的,就像天然涌出纯净无杂质的矿泉水。”
“好特别的比喻,我喜欢。”
一阵交谈,让月熠的精神振奋了起来,她开心地走进浴室。
她喜欢在浴室里神游,幻想一件事的多种可能性,对着镜子讲话、练习笑容……等,所以每每一进去就忘了今夕是何夕,没了时间观念。
叩叩!“百合姐姐,我去上课喽!汉堡帮你摆在桌上,记得吃喔!Bye!”
蔡智杰说完便走了,可月熠在浴室里还没反应过来,以至于错失和他说再见,甚至道谢的机会。
走回寝室,放好脸盆,她看见桌上的汉堡,心里突然有股莫名的悸动。打开音响,让昨夜流泻屋内的乐声再度占满心头,满满的感触在与音符交互作用的同时,化成纯净无杂质的眼泪,缓缓滴落。
这五坪大小的房间,恰好有个对外窗,但早晨上班时间的拥挤景况不曾映入眼帘,不是因为起得晚,而是恰巧几棵行道树长得特别高,遮蔽了车水马龙,带来阵阵盎然与清凉。这是都会理难得的宁静,而她得天独厚地拥有了。
她五味杂陈地吃下这个汉堡,望着桌上满满的日记本,抽出了最旁边的一本,将昨天忘了记下的心情补齐。
凌晨两点半,月熠又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房里,她照例望见对门闪着灯光,伫立在他门口犹豫了几秒后,她打消敲门的念头,进入自己房内准备洗澡的换洗衣物。
其实不该这样冷漠的,毕竟有过昨夜和今晨的交谈,他们的熟稔程度绝对不只停留在陌生人的阶段。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莫名其妙的心防,主动去接近一个男子,男孩也好、男人也罢,在她火辣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对爱情再传统不过的心——企盼着受,学不会给。
洗完澡,她穿着那件衬衫躺在床上,发呆似盯着天花板,任思绪漂流到第四度空间,若有所思的瞳孔里有着无法言喻的空洞。
此时,突然响起敲门声,“百合姐姐,是我。”
月熠一听,马上由床上弹起,飞也似地跑去开门,内心高兴不已。她一向害怕孤独,渴望相互依偎的感觉,过往的伤害却令她不得不与人保持相当程度的距离,以防再一次的遍体鳞伤。
“小孩子,你还没睡啊?”她放作镇定的问,而看见他神采奕奕的表情后,这句话又显得多余了。“嗯,我可以进来吗?”
她感觉他跟昨天不太相同,但解释不出个所以然。
“请进啊!”月熠打开半掩的门,让他进房。
“哇!你有这么多的日记本啊!”蔡智杰的视线被桌上摆满的日记本吸引,发出不可置信的感叹。
“嗯。是一个国中时代的死党逼我养成的习惯。十年了,没断过,不知不觉就写了十五本。”
“那一定是一个你非常重视的人。”
月熠被这句话震惊,愣了三秒钟,旋即换上笑容,点了点头。
“我以前也试着写过,但是写着写着,日记就变成了月记,然后变成了年记,现在已变成有空记,写了好几年,一本都还没写完。”
“怎么会想写日记的?”月熠像辅导老师一样,分析着学生的动机。
“看别人写,觉得很有趣,就跟着写喽!后来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兴趣,怎样都强迫不来的。兴趣,是与生俱来,不能培养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为什么我就可以一直持续呢?”
“所以我才说那个人一定是你非常重视的人啊!”
月熠闲言,又无言以对了。
“百合姐姐,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你跳舞跳得很棒耶!简直可以当舞蹈家了,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呢?”
看着蔡智杰认真的表情,月熠逐渐卸下心防,她觉得可以跟这个小孩子聊聊,因他似乎会懂得自己的心情。
“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大学毕业至今已经三年多了,而我来这里之前在一个小剧团待了三年,有好几次演的还是要角喔!”月熠想到光荣的历史,不禁又笑眯了眼。
“真的啊!那很好啊!为什么要离开?”蔡智杰以一种膜拜的眼神痴望着她。
“说出来你可能还不能理解,我和剧团的经营理念不合。”
“不是因为爱跳舞及对表演的狂热,才使你们在一起努力的吗?怎么会理念不合呢?”
“你可能不知道,小剧团要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大家都知道果陀、云门舞集,那是因为有经费可以打广告、做宣传,可是有多少人肯花一样的钱买票去看没没无名的小剧团呢?所以为求生存,大家几乎忘记了当初的原则,拼命加入一些色情、吊诡的声色情节来吸收观众,但藉由这种方式吸收来的观众群,能掌控他们的素质吗?所以我只好割舍,打算凭自己的力量实现理想。”
月熠的表情除了严肃,还有种难以形容的失落。
“小剧团演的戏码,和大剧团有很大的差异性吗?”
“小孩子,你一定没看过小剧团吧!”
蔡智杰摇头。
“我演给你看。”
话一说完,月熠就搬了张椅子坐下,接着,她面无表情地杲坐许久,然后突然像抽搐一样的全身痉挛,跃起,哭号,以手掌摩擦整个身体,然后由侧面摔倒在地上,手抖了几下后停留在半空中,结束。
“看得懂吗?”月熠从地上爬起来,笑着问饱受惊吓的蔡智杰。
“不知道,好奇怪耶!”他边说边抓着头发笑。
“这是在讲一个人最原始的欲望,我演的时候还没穿衣服呢!”
“啊?裸体?你不会怕吗?”
“那个时候肩上背负着那么重的担子,怎么会害怕?我安慰自己的理由是‘为艺术牺牲’。”
“要是我的女朋友,我才不要让她这样牺牲色相,什么为艺术牺牲,简直跟拍三级片没两样。”
月熠若有所忆地沉默了,然后感性地讲了一句,“当你女朋友真幸福。”
窗外的月华,悄悄爬进窗棂,如果此时没点灯,一定可以欣赏到它柔和的柠檬黄光影穿透树影,洒满屋内的情景。
“百合姐姐,昨天你跟我说的话,我认真的想过了,我想我是应该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像你执着于理想一样勇敢。”
“不,别像我!千万别像我,我是个爱情的失败者。”为了对这段新的友情负责,月熠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霎时她觉得自己就像卸下脚镖手铐,回复了自由之身一样。
“真的吗?像你这么有魅力、有理想,还会失恋啊?”
“谢谢你的恭维,天底下没几个男人懂得疼惜有理想的女人。而魅力,也只是一种个人风格罢了,只要有自信,每个人都能散发自己独特的魅力啊!”
“那你觉得我有魅力吗?”蔡智杰用食指和拇指作成一个七字型,放在靠下巴不远处摆Pose。
“你啊……让我想一想。”月熠逗他。
“哈!你好坏!”
蔡智杰放下手,他们两个人的笑声在小小的空间里此起彼落地回荡着。“百合姐姐,你看起来老是心事重重的,其实你笑起来很万人迷耶,多笑才不会变老啊!”
“你给我够了!别再提起‘老’这个字,否则把你大卸八块。”
“是!遵命,女侠。”
“女人过了二十,就老得很快,连自己都很难想象,面对三十大关,就如同迎接下个世纪来临一样紧张。”她白净的鸡蛋脸在日光灯映照下,透露了些许落寞。
“咦?刚才不知道是谁说不要提那个字的,现在自己破戒喽!”
“呵呵……现在流行小辣妹,不得不服……啊!”她差点又说了那个字。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年龄,恍若她的人生只要到了三十岁就会走完一样,所以现在要戒慎恐惧,分秒必争。
“百合姐姐,你有没有暗恋人的经验啊?”
“那还用问?哪段恋情不是从暗恋开始的?没有暗恋过的人生是黑白的,绝对不会是彩色的。”月熠在说这句话时,就像个十七八岁的青涩小女生,两颊还泛起此红晕。
“那最后有没有成功呢?可不可以告诉我,给我作个参考啊?”
“最后在一起了,但那不是成功,是彻底的失败。”
“怎么说?”
月熠的空洞眼神,不知不觉中再度登场,她静静地专注在桌上那排日记本上,想了好久才开口。
“到目前为止,我有过两个男人。第一个男人打我,第二个男人利用我。他们全是我暗恋的对象,也曾是我的青山之交,到后来亦如我所愿地主动追求我,可是没料到,最后都是悲剧收场,让我到现在始终都无法鼓起勇气接受其他的男人。”
“我是不是问错了?”
看着月熠哀怨的表情,蔡智杰心中有种怜惜之情,这样一个大自己三四岁的姐姐,此时竟像差了三四十岁一样地遥远。她就像个饱历风霜的朝圣者,早熟而多难,令人不忍。
“没有,是我太久没跟人提起这件事,有些不能适应,对不起!”
“没关系,不要强迫自己说,想找人诉苦的时候再找我,我一定会是一个好听众的。”
月熠感动地点了头。
“很高兴又多了一个青山之交,还好你年纪比我小,要不然我又要患得患失了。”送他出门时,月熠这样对他说。
蔡智杰笑着撩起前额披散的头发,与她道晚安。
月熠的表演愈来愈出色,今晚恰逢小周末的晚上,店里人声鼎沸,出奇的热闹;她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