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古伦在后门踱来踱去,心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总算看到马车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恩古伦语气焦急地问。
先跃下马车的哈勒玛,将宝龄扶到地面上,想着等太皇太后的万寿庆典结束,他就要跟鄂容泰提这门亲事。
“我先回去了。”
宝龄痴望着马车喀啦喀啦地驶离,还没看它消失,她人就被姐姐气急败坏地拉进后门。
“别看了!额娘已经找了你一个下午,我什么藉口都用光了,她已经在怀疑了,快跟我去。”
“额娘知道了?”她一脸惶惶然。
“她还不知道你跟三爷出去,但是多半猜到你不在府里,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人。你呀可别被额娘一凶,就什么都说出来了。”恩古伦太了解这个妹妹了。
“嗯。”宝龄跟着姐姐进了房,见到正在喝药的马佳氏,有些紧张地上前。“额娘找我有事吗?”
马佳氏先让大女儿出去,让小女儿坐在床边。“你去哪里了?”
“我……我在房里……”宝龄不敢直视额娘。
“你是我生的,有没有说谎我会看不出来吗?”马佳氏把药碗交给婢女,然后示意不必伺候了,独留她跟小女儿。“看着额娘,老实地说!”
宝龄咬着唇,慢慢地抬起头。“我……我只是去了一趟白云观……求菩萨保佑额娘,让额娘快点好起来……”
“就你一个人?”
宝龄迟疑地点头。
“你什么时候敢一个人出门了?”一眼就看出女儿是在说谎,马佳氏端详了半天,凭做母亲的直觉,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跟三爷去的?”
“不……不是……”宝龄回答得很、心虚。
“还敢骗我?”马佳氏一看她的反应,更加确定了。
“额娘……”宝龄梗声唤道。
“我昨天是怎么跟你说的?要你离三爷远一点,为什么偏偏不听?”这还是女儿头一回对自己撒谎:心里明白不能任这景况继续下去。
“三爷是个好人……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她不由地替哈勒玛说话。“他对我很好。”
“你喜欢他?”见女儿脸都红了,马佳氏心也往下一沈。“你这丫头连对方是什么来历、什么身分都不知道,就这么傻傻的喜欢上了……宝龄,听额娘的话,不要再跟他见面,也不准再跟他出去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紧绞的手指。“我知道说不定三爷已经有了妻子……说不定他只是把我当作小丫头,就像妹妹一样,可是……我喜欢跟他说话,喜欢跟他走在一起的感觉……喜欢他大笑的样子,还喜欢他对我好,我一点都不怕他。”
“你这傻孩子!”马佳氏没想到女儿会陷得这么快。“虽然你阿玛不许我说出去,可是都到这个地步,额娘就老实的跟你说好了。”马佳氏拉着女儿的手,要她看着自己。“这位三爷其实不是什么生意人,他是哈勒玛贝勒,还是皇上身边的人。”
宝龄怔愕了半晌。“三爷是个……贝勒爷?”
“没错,他是个多罗贝勒,这样的爵位可以有很多妻妾,那不是每个女人都受得了的,你也不会喜欢的。额娘不求你嫁给那些皇族贵胄,享受荣华富贵,只希望有个男人能一辈子都对你好,况且还听说这位贝勒爷……几年前曾经娶了个福晋,最后却被他活活打死了。”
这是马佳氏反对的主要原因,要是早知道这个贝勒爷会把小女儿的心给拐跑,她说什么也不许夫婿让他到府里头来走动。“像他这么可怕的男人,额娘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跟了他。”
她愣了愣,不过马上为哈勒玛辩护。“可是我相信三爷,他不是额娘说的那种人,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这件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难道还假得了吗?就只有你这傻丫头会相信他,答应额娘,以后不再见他。”
“可是……”宝龄还是无法相信。
马佳氏口气强硬地问:“你不听额娘的话了吗?”
“我……我当然听额娘的。”她颤声地说。
“那就好。”马佳氏依然不太放心,看来得快点帮宝龄决定一门亲事,杜绝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额娘也要休息了,你回房去吧。”
宝龄顺手带上房门离开了,一时还无法接受刚刚听到的事。
没想到三爷竟是个贝勒爷……可是不管他是什么身分,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是喜欢他故意吓唬她之后,又手忙脚乱地跟她道歉的模样,他外表看起来凶恶,却又懂得温柔体贴,在他身边,她的心就会跳得好快……
想到以后再不能见他,不能再跟他说话,她的心就揪紧了……宝龄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好像被什么给掐住,无法呼吸了。
如果这意谓着喜欢,那么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三爷。
恩古伦见妹妹出来,赶紧过来问:“额娘骂你了吗?”
宝龄仰起小脸看着姐姐。“姐姐想到伊克坦大哥时,心会不会痛?会不会一直想去见他?”
“那是当然了,只要好几天没看到他,就会好想冲去找他,就算是说上两句话也好……怎么了?”恩古伦注意到妹妹的神情不太一样,像是忽然长大了,连眼神都变了。
“我相信他……”她现在就好想见到三爷,好想跟他说说话,虽然他们才刚分开,可是总觉得已经过好久了。
“你说什么?”恩古伦听得一头雾水。
“喜欢一个人原来既甜……又苦。”宝龄在这一刻有了深切的体认。
贝勒府——
当天晚上,哈勒玛回到自己的府里,因为接下来要忙太皇太后万寿庆典,他得做最后准备工作。
进府之前,他还先敛起在外头的轻松自在,做起不怒而威的表情,现下的他只消一个凌厉的瞪眼,就能让奴仆们胆颤心惊,深怕一个没伺候好,脑袋就得跟着搬家。在府里,只要他走过,气氛就变得格外紧张。
“贝勒爷可终于知道要回来了?”
一名穿着旗装的中年妇人,挡住哈勒玛要回寝房的去路。
“堂堂一个贝勒爷,连着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人影,要是传到皇上耳里,还以为贝勒爷只晓得玩。”贵嬷嬷脸上不见笑意,口气更是带了些责备。
“嬷嬷骂得对。”哈勒玛的态度十分恭敬,谁教她就像自己的生母,额娘生他时难产而死,是身为陪嫁侍女的贵嬷嬷一手将他拉拔长大,所以就算她再唠叨也得忍耐。“不过我是替皇上办事,可不是在玩。”
贵嬷嬷横他一眼,想看看自己带大的孩子是不是又在敷衍了。“贝勒爷老是这么说,也不见皇上赏赐个官位什么的。”
“就算没有,还是得尽心尽力才行。”哈勒玛跟着她进了偏厅,在位子上落坐:心里庆幸着皇上了解自己,没有真的赏他官做,因为他实在不是个当官的料,真要再多个宫衔,他可就头大了。
贵嬷嬷勉强接受他的说词。“贝勒爷都回来了,还不快点奉茶……真是的,这些奴才都得要人盯着。”
没过一会儿,婢女把茶水端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紧张过度,或者是头一回见到这个传闻中的可怕主子,热烫的茶水就这么全洒了出来,还淋到主子身上。
哈勒玛反射性地从座位上弹起,拨去袍褂上的水珠,而这个大动作却让人以为他怒得要打人了。
“贝勒爷开恩……贝勒爷开恩……”婢女满脸惊骇地扑通跪下,猛磕着头。
“连端个茶水都不会,竟然还淋了贝勒爷一身。”贵嬷嬷低骂一句,立刻叫来总管。“马上把她换了,再找个机伶一点的。”
总管唯唯诺诺地点头,贵嬷嬷在这座府里的地位之高,可是连主子都会听她的话,自然谁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贝勒爷开恩……”婢女哭哭啼啼地磕头。
有贵嬷嬷在,哈勒玛也不能开口袒护,因为那只会让她叨念一整晚,要他有主子的威严,免得让奴仆骑到头上去。
“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就罚她挨十个板子,要是下次又犯,脖子上的脑袋可就得小心点。”他这个主子还真不好当,随时得摆出恫吓的脸色和口气来吓人,难怪整个京城的人都传扬着他这个贝勒爷有多坏多凶,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实在是很委屈。
跪在地上的婢女哭得更大声了,还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让总管拖了下去。
“真是一个比一个散漫,若再不加以管束的话,只怕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贵嬷嬷数落地说。“要是连自个儿府里的奴才丫头都管不动,别人只会认为贝勒爷御下无方,所以该罚就要重重的罚。”
哈勒玛连忙点头。“所以我刚刚罚她挨十个板子,够她受的了,茶也不用喝了,我先回房去。”
“贝勒爷何时又要出门?”贵嬷嬷抓住机会问道。
他两手背在身后,准备逃之天天,因为猜得到接下来贵嬷嬷会说些什么。
“这要看皇上的旨意。”上回是因为热河的避暑山庄开始建造,没想到朝廷才拨下银子,居然就传出多位官员私下贪污的弊案,皇上大怒,才要他前往暗中察访,想不到一查之下,层级越来越高,牵连甚广,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将一干人全揪出来。
“贝勒爷都已经二十四了,也该再有个福晋。”贵嬷嬷还跟在后头,老调重提,就是非说到他点头为止。“贝勒爷的两位兄长早已不在,就只剩你这一脉单传,得快点生几个娃儿才行。”
听了,他在心里叹气。
“这些我都知道。”
就因为祖父年纪轻轻就战死,身为镇国公的阿玛也在他出生不久因意外过世,两位兄长更等不到长大就接连夭折,家里的男丁可以说都活不过三十,所以贵嬷嬷才急着要他再娶,就怕连他也一样。
可是哈勒玛不想急就章地随便娶个女人进门,只为了帮他生孩子,就像死去的福晋,名义上虽是夫妻,却跟陌生人差不多,因此这回要找自个儿喜欢的……
哈勒玛脑海中突然蹦出宝龄的脸蛋,含泪的眼儿眨巴眨巴的,那么惹人怜爱,还有那粉粉润润的脸颊,总是引诱着他想伸出两指掐掐看,才这么想,霍地全身发热、下腹绷紧,他马上用力地甩了甩头,甩掉不该有的遐思。
贵嬷嬷锲而不舍地说:“既然知道,我来列几个对象好让贝勒爷挑选。”
“娶是一定会娶,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等太皇太后的万寿庆典结束,我会慎重的考虑。”
他的话让贵嬷嬷生起希望。“真的吗?贝勒爷可别藉故拖延,不如先纳几个小妾在房里伺候……贝勒爷听到了吗?贝勒爷……”
伯她再这么念下去,真的没完没了,哈勒玛赶紧躲进房内,让小厮帮他更衣,准备用迟来的晚膳。
如果真要再有个福晋,他希望是宝龄。
那么她呢?她会高兴当他的福晋吗?
哈勒玛用膳用到一半,玉箸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好半天动也不动,身边伺候的奴才顿时提心吊胆,就怕自己没伺候好。
没瞧见奴才的表情,他还在苦恼,想到万一她不愿意呢?他何时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了?
因为他不想再娶一个起不了任何感觉的福晋,当年也是因为她是额娘那边的亲戚,以为这样会亲近些,就挑了一个年纪和自己相当的。不过娶了后,却无法打心眼里喜爱,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把权力的欲望看得很重。
她总要他多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现,要他学学伊尔猛罕,努力立下各种功劳,好得到更多赏赐,多罗贝勒这个爵位在她眼里还不够,两人因此常发生口角,让他更不爱待在府里头,夫妻之间的隔阂更大,当她过世了,他心里也很自责,觉得该负起全部的责任。
想到这儿,“啪”地一声,哈勒玛将玉箸用力搁在案上。
“贝勒爷开恩……贝勒爷开恩……”奴才被他咬牙切齿的凶恶模样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求饶。
“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瞪着猛磕响头的奴才,他额际抽搐,对这种情形真的很无奈,却也没办法改变。
“谢贝勒爷、谢贝勒爷。”又磕了两下,奴才屁滚尿流地逃出寝房了。
“反正我就长这样,想换张脸得等下辈子了。”哈勒玛揉了揉眉心,看来他想当个和善亲切的主子是不可能的,也没人会信。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宝龄,从没追求过姑娘的他该从何下手?看来得去跟毓谨虚心求教一番。
接下来,他几乎忙到无暇上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府,直到太皇太后的万寿庆典圆满结束。
这天,哈勒玛处理完所有的正事,再度造访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三爷?”奴才见到是他,便开门请他进来。“我家大人还在衙门里,尚未回府。”以为他是来找主子比划。
哈勒玛跨进门槛,眼角瞥见府里的奴仆进进出出,似乎相当忙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