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独享了整桌饭菜中最好的一道,倒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全落进了这个鬼灵精的丫头眼里。
“什么?都被雁公平吃光了?!”
扼腕哀号声顿时充斥整间饭厅。
别缇姑娘亲自下厨大展手艺,这本是机会难得的事,可大伙儿一听最好吃的一道菜,竟然是那块最不起眼的豆腐,而且还全被雁鸣飞给默默地暗杠吃光,没有机会体验到什么叫“上乘”的美味,忍不住群情激忿地围住雁鸣飞,勒着他的脖子,要他吐出大伙儿没有机会尝到的“上乘”佳肴。
“喂喂……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咳咳——”
雁鸣飞挣脱不开,在好几双愤怒的魔掌中拚命呼救。
“跟你没话好说!平常看你不爱吃饭,才对你没有防心,谁知道就数你的心机最重!可恶,把东西吐出来、吐出来——”
大伙儿已经激红了眼。
“吐、吐出来也不能吃了啊……”
“不管!给我们吐出来——”
“救人啊——”
雁鸣飞百般无聊地在药房里打转,一下子对着药材东摸摸、西摸摸,一下子拿起医书翻过来、翻过去,接着又坐回桌边,将药单上的药名写了又划、划了又写,一整个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最后,他放弃地丢开笔,走到药房外,站在他种植着上百种草药的园子里,满心期待着他今天的午膳伙食。
“好久没有这种期待吃饭的感觉了啊……”
雁鸣飞摸摸肚皮,觉得有些饿了,想吃东西。
他以前就知道缇儿拥有擅长烹调的绝佳手艺,只是每次在何凤栖那儿吃到的,都是一些只填牙缝、不填肚子的糕饼小点,很精致、很鲜美,但只是解馋用的,吃不饱。
这几天,才是他头一次尝到缇儿的烹谓手艺是如何的高超。他甚至觉得她烹谓出来的宫廷御膳,比他童年记忆中御厨做出来的佳肴滋味还要好。
由于前些时候,雁鸣飞在饭厅里独吞美食被揭发,遭到众人围剿,往日他曾不分亲疏身分,为“烟波阁”上上下下热心医诊兼免费送药所培养出来的好人缘,瞬间降至了谷底。
知道自己已经惹人嫌弃的雁鸣飞,从此不敢在饭厅现身,改在自己房中用膳,免得被人见一次就怨恨一次。
没想到,别缇知道后,竟主动开口说要负责他的伙食,此举敦“烟波阁”上上下下对雁鸣飞的怨念更深了一层,也让他有时都不免怀疑会不会有人暗地里给他钉草人?
“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啊……为了美食,往日的交情、恩情,竟然都可以抛弃,唉……”雁鸣飞一脸萧瑟、悲凉,站在药房前的百草园里感叹。
“雁公子,你是饿得坐不住了,所以跑到外面来等我送饭吗?”
“胡说,我是在观察我的草药。”他很快地低下头,假装认真地摸起药草。
呿,还真敢说呢!别缇瞧他明明双眼发直,净往她手中的托盘里瞄着。
撇撇唇,她说:“喔,如果观察好了,就请进屋来用膳吧。”
雁鸣飞也不浪费时间,马上放开草叶,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进去。
别缇帮他布好碗筷,让肚子已经咕咕叫的雁鸣飞坐下吃饭。
雁鸣飞高高兴兴地捧起碗,筷子在空中来回穿梭,这道尝尝、那道尝尝,还一边猛点头。
“对了、对了……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就是这个味道啊!”
吃到一半,他神色满足又复杂地叹息一声,喃喃地说着好害怕这么好吃的菜,以后要是再也吃不着了怎么办?
别缇在一旁含笑看着。他露出这么捧场的表情,让她很有成就感,心情变得非常好。
雁鸣飞专心地向精致又可口的菜肴进攻,直到吃饱喝足后,停下筷子打了一个嗝,好不容易才想起已经想问很久、只是每次一看到美食就忘光光的问题。
“缇儿,你为何会做这么多宫廷里的御膳?”
“当然是跟皇宫里的御厨学的喽!”她得意地说道。
“御厨?”他微微一愣。
“阁主知道我喜爱切切煮煮,曾请过不少名师来指导我,只要是能叫得出来的地方名菜,我全会做,就算是要做一顿皇帝后圮吃的全席大宴,也完全难不倒我喔!”
“凤栖真是个好主子,肯花这么多的心思,栽哉他的贴身小婢。”雁鸣飞佩服地摇摇头。
“我一直觉得我在十岁那年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阁主,得到收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福分呢!”
“我也是,十八岁那年,我唯一的亲人去世,本来想依自己一身医术谋生的,没想到却因为年纪太轻,没人肯信任我的医术,因此没有病人上门,差点活活饿死。要不是因缘际会,在山里采药时刚好救了重伤的凤栖,还让我进入‘烟波阁',得到栖身庇护之地,恐怕我已经不知道在哪里饿死了。”
雁鸣飞感性一来,也跟着缅怀一下当年。
不知不觉,在“烟波阁”已经过了八年了,幼年时惊险骇然的毒杀经历,似乎也已经变得模糊,只剩下几个月一次的余毒发作还提醒着他,当年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别缇端详了他一会儿。
“你这张脸怎么看就是贵气斯文的公子哥儿,不像是要讨生活的人。我十二岁那年看你初进‘烟波阁'的时候,也觉得你好象是个没啥用处的大哥哥,完全看不出来医术很行啊!”她指着他的脸笑道。
雁鸣飞一听,垮下脸来。
“我给人的印象这么差吗?难道我要把自己装老一点,才能得到病人的信任?”
别缇呵呵笑着安抚他。“别这么严肃嘛!你现在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神医啦!‘雁鸣飞'三个字一抬出去,就代表了’起死回生'四个字,还有谁会怀疑你的医术?”
“唉,别说我了。我想问你,天下名菜这么多,你都记得住烹调方法吗?”他好奇地问。
“那天下药材这么多,你都记得住药名药性吗?”她好笑地反问。
“我是只要看过一遍医书,就能记在脑子里了。”雁鸣飞指指自己的脑袋。
“我也是呀!只要让我看过一遍菜谱,或是看着师傅煮过一次,再不然就是让我闻过、尝过,菜肴的做法就会全部记在我的脑子里了。”她学雁鸣飞的动作,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
“原来你也是过目不忘啊?!”他惊喜地问。
“我只是记得住有兴趣的菜谱,像这些医书,我大概就没辙了。”
她对着四面墙上摆得满满的医书,随意地一挥手。
“没试试怎么知道呢?”雁鸣飞起身,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递给她。
“这什么书?”她好奇地看着那本书。
“这本叫《神农本草经》,记载了三百六十五种的药物。”
“神农?古代那个神农氏?”
她打开书来,随意浏览。
“嗯。传说神农尝遍百草,始有医药,并依据他的经验,将天下间的毒草尽数根除,免得食用五谷杂粮的老百姓误食。据说他最高记录曾经一天之内中了七十二种之多的毒。”
“哇,好神喔!”缇儿惊叹地眨眨眼。
“是很神,只是后来吃到了毒性强烈的断阳草,毒发而亡——”雁鸣飞说到一半,脑中忽然有个什么东西“啪”的一下,一闪而过。
“断肠草的毒这么厉害?连吃过那么多毒的神农也抵挡不住?”别缇睁圆了眼。
“你看书里那些药,虽然称为药,但是医食同源,只要是无毒的,大部分都可以食用养生。至于有毒性的药,则不宜多服,是以治病为主。”
他指了指书里的几种药,非常简单地对她解说了一下。
“有毒的药是用来治病的?”她露出稀奇的表情。
“以毒攻毒啊!”
话才说完,他忽地愣住了,随即陷入思绪当中。
缇儿原本还在看着书里的药物介绍,等了半天没听他继续说下去,抬起头来,这才发觉他走神了。
“……雁公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炼丹制药的问题。”他回过神来。
“喔。”她点点头,又低头好奇地继续看着手上的药草书。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学一学医药?”他继续鼓吹她。
别缇想了想,这才点点头。“也是可以啦!有些菜是要用中药炖煮入味的,如果能有些药学知识,说不定我还能自行开发药膳食谱呢!”
“那就说定了,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喔!”他急忙地跟她订下承诺。
别缇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急着收我做徒弟?”
“呃……没有啊,我瞧你聪慧灵黠,资质不错,是个人才。”
别缇没被他的迷汤灌昏头,仍然怀疑地瞧着他。
“咳!那个……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我是你的师父了,以后我的膳食,你这个徒弟可要好好帮为师的打点、打点。”他清清喉咙,状似不经意地提醒她。
别缇这才恍然大悟。
“意思就是,从今以后我必须尽力满足你的胃口,是不是?原来你在计算的就是这事啊?我还在想你怎么突然这么热哀要收我为徒呢!”
别缇不以为然地呿了一声。
“咳咳……”被当面戳破心思,雁鸣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好了,我也该回‘梧桐院'了,我毕竟是阁主的婢女,可不能怠慢了工作。这本书先借我带回去看看喽!”
“没问题。如果凤栖回来了,顺便帮我跟他说一声,这两天我要进炼丹房开药炉制药。”
“好。用膳的时候,我会帮你送饭去。”
别缇点点头,熟悉他三不五时就泡在炼丹房里不出门的习惯。
“不用忙了,按照往例,在明天日落前,尽量不要进炼丹房打扰我。顾药炉这段时间,我通常不想吃饭,大概也没什么空去吃,饿个两天没问题的。我常这样,所以你不必送膳食过来了。”
“怎么可以不吃饭?别以为我要伺候阁主,管不到你爱挑食的坏习惯。既然你的伙食全交给我包下,你就不准给我像以前一样,有一餐、没一餐地挑食饿肚子!”
缇儿瞪着他数落,那模样活像一个当娘的,正在教训不吃饭的儿子。
雁鸣飞委屈地说:“真的不是我爱挑食,而是‘烟波阁'的伙食一向难吃得很,我吞不下啊!”
“我不管!反正你那张挑剔的嘴,现在起由我负责,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给我正常进食!”她站起来,插腰摆出茶壶姿势。
“但、但……”他抓抓头。
“蛋?想吃蛋是吧?没问题,我给你加菜!”别提打断他的话。
“不是……我是说……这样吧,如果炼丹房的门锁着,就表示我正在进行重要的炼丹过程,你不要硬闯进来,我怕一分神会功败垂成,炼毁一炉子的药。”他妥协地退让一步。
“好啦、好啦!你去忙吧,我也要离开了。”
她收拾一下桌上的碗碟,而后端着托盘离开。
雁鸣飞还想说些什么,但望着她已经走远的背影,只好叹了一口气。
她的嘴里虽然顺从地答应着,可听起来却是十分敷衍,好像没怎么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虽然最近他的食量,拜她手艺所赐,增加了不少,但他从以前就经常三天两头地饿个几顿,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忽然间,他又想起方才思考的一些问题,匆匆地在书架上抓了几本书揣在怀里,迫不及待地向炼丹房走去……
第三章
“烟波阁”阁主何凤栖消失了将近十天才回来,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双手背负在身后,步伐悠闲地在前面定苦,别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阁主,您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有些春风得意耶!”
别缇观察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心情是不错,这几天在外面,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家伙。”
何凤栖笑咪咪地转头回答她。
“有趣的家伙?”
“是啊,那家伙脾气有点坏,像颗球似的,一戳就会弹得半天高。”
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何凤栖脸上的笑意又更深了一些。
别缇杏眼一转,笑嘻嘻地问道:“阁主,那颗有趣的球,该不会是个有脾气的小美人儿吧?”
“你这丫头,越来越精了。”
何凤栖微偏过头来,懒懒地斜望她一眼。
虽然他的语调柔和,但别缇马上明白这是他不想再多说的暗示,于是吐吐舌,赶紧住嘴。
她的多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话说,你的两个姐妹都已经有归属了,现在就剩你一个,你要不要也赶紧挑一个对象,点君出嫁呢?”
别缇一听,嘟起唇来撒娇。
“阁主果真是腻了咱们姐妹三人,想快快把我们打发离开……”
“胡说,你难道没看见,我先前是费了多少心神,处心积虑地帮忙撮合了紊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