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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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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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看得出来,她衡量过了得失,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小心的端起了碗,喝起了那冒着腾腾白烟,香味四溢的鸡汤。
  松了口气,白露轻拉裙摆,秀气的坐回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一口。
  岂料,就在这时,通往后头天井的门,突然被人拉了开。
  “什么东西啊?这么香?”
  说着,男人搔抓着后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晃到了厨房炉旁,径自掀开了锅盖。
  她不敢相信的直瞪着那男人,一时间差点被嘴里那口茶给呛着,
  “鸡汤?太好了,我真是饿死了。”
  手里拿着茶碗,白露轻掩着嘴,呛咳着,好不容易回过气来,就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家伙自己舀了碗鸡汤,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她身旁,自个儿从竹篮里抓了一双筷子,就唏哩呼噜的吃将起来。
  她以为他走了,早走到了千山万水之外。
  可如今,他却坐在这儿,就坐在她身边,活生生、热烫烫的,毫不客气的攻击着她为少爷和阿澪带来的菜肴。
  明明是张四角桌,屋子里也只四个人,他儒生就要坐到她身旁挤着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听见自己虚弱的问题。
  “我住这啊。”他转过头,朝她露齿一笑。
  她傻眼,转头看向已吃饱喝足,正在喝茶的宋应天。
  “他住这?”
  “嗯。”宋应天唇微扬,捧着茶水,道:“今天一早,苏爷自个儿走了进来,说他需要睡觉的地方,我瞧他累得眼都快睁不开了,这儿也还有铺盖,便让他住下了。”
  白露无法置信的看着自家少爷,她唇微张,想问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明知道他是个官啊,怎么还会让他待在这?
  “需要这么惊讶吗?你明知这家伙是个疯子。他能无缘无故捉我回来,当然也能多收一位官爷。”
  那一直闷不吭声的姑娘,终于开了口,一张嘴,吐出的却是讥讽。
  这几句,教她回过了神,禁不住看向那姑娘,为自家少爷说了句公道话:“少爷不疯,只是比较特别。”
  “说得好。”宋应天笑了笑,瞧着那姑娘,道:“听见了?”
  阿澪恼火的瞪他一眼,哼声:“这女人定是被你下了药、迷了魂,才会这般为你说嘴。”
  她还没吭声辩驳,就听见身旁的男人开了口。
  “白露没有。”他瞧着那姑娘,斩钉截铁的说:“她只是为了报恩。”
  “报恩?呵,你真相信这一套?”阿澪端着汤碗,冷冷一笑,瞅着她,道:“我瞧着,她若没被下药迷魂,八成是贪图着别的什么。人啊,最爱骗自己了,先骗了自己,那就骗得了别人,可待得权啊、钱啊,到了眼前来,那就是连偷抢拐骗、杀人放火啊,什么都做得出来了。是不是啊?白露姑娘?”
  听到那嘲弄的话语,白露充耳不闻,可下一句身旁男人回的话,却教她无法不让它入耳。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她的。”
  他怎能说得如此确定?他怎还能这般相信她?他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回到这儿来?
  心头颤颤,微震,被他紧揪。
  忽然间,再无法继续坐在他身边,白露小心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
  “缸里的水没了,我去打些水。”
  她淡淡说着,便抓了搁在墙角的水桶,拉开门走到外头去。
  苏小魅端着汤碗,暗咒一声,只得一口将剩下的热汤给喝完,丢下了碗,就起身快步跟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一片沉寂。
  看戏的男人,轻啜了一口茶。
  刁嘴的女人,冷冷的哼了一声。
  她正欲重新起筷,再夹片肉来吃,就听对面那悠哉的家伙,似笑非笑的吐出了一句嘲弄。
  “说真的,你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女人怒瞪着他,倒插口气,想也没想,就将手里的汤碗朝那可恶的男人砸去。
  吹了几夜的风,不知何时已停。
  漫天雪花,幽幽、荡荡,无声飘降,悄悄落在叶上、枝上、草上、泥上。
  似才眨眼,已将遍地盖上一片银白。
  她踩着那浅浅的雪,只凭借着屋前那盏灯笼微弱的光,一古脑儿的往前走,直走到了湖畔水边才停了下来。
  她忘了带披风,片片白雪,落在她的发与肩,教她冷得牙打颤。
  这很蠢。
  轻飘飘的雪花,落地无声,落到那漆黑的湖面,也同样悄无声息。
  伫立在湖畔,她喘着气,吐出氤氲的白烟,只觉喉紧心痛。
  她很蠢,但那男人更蠢。
  她不懂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她以为他已经放弃了,还以为那夜已伤得他够深重
  蓦地,身后传来一股热气。
  她气一窒,身微僵。
  然后感觉到一只热烫的大手,抚上了她,温柔的拍去了她发上与肩上的雪。
  她咬着唇,屏着气,只觉一颗心揪了起来。
  不敢再贪恋他的温柔,她强迫自己回首,看着他。
  那男人似在这几日,变得更高大了,他又绑着发就睡,一颗头乱七八糟的,满脸的胡子似离开后就没再剃过,即便已睡了一日,他的眼里仍有血丝。
  他看起来很累,像许久没好好的睡,非但双唇干裂,眼角额上的纹,似又被风霜增加了些许,恍若只在这数日,就老了好几岁。
  一瞬间,好心疼,莫名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问他如何能把自己折腾成这般?
  她紧握着拳,忍住想触碰抚慰他的冲动,深吸口气,逼自己问。
  “为什么要回来?”
  “我需要睡觉的地方。”他轻扯嘴角,将手中的披风抖开,罩到了她身上,垂眼瞅着她道:“而你那儿,显然已经不欢迎我了,不是吗?”
  她喉头又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他,只能看着这男人,亲手替她系上披风的绳带。
  他的手,就在她喉边,只差一寸,便能触碰到她的肌肤。
  她极力维持着镇定,道:“我说过很多遍了,若你要找凶手,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我。你可以逮我归案,不需要一再来骚扰少爷。”
  这一句,教他眼角抽了一下。
  他低下头来,几乎要碰到了她的唇,白露不由自主的屏住了气息,谁知下一剎,却感觉那男人,握住了她提着桶子的手。
  他的手很烫,熨着她冰冷的手,然后滑开,握住了桶子的提把。
  “我不是回来查案的。”他告诉她。
  她一怔,当他直起身,她不觉松开了手,任他将桶子拿走,看着他蹲到了湖边,捞起一整桶冰冷的湖水。
  “你什么意思?”她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走回她身边,将她身后的兜帽拉了起来。“快回屋里吧,别着凉了。”
  愣愣的看着那个男人,她一时无言,只能快步跟上。
  “你不能住在这里。”
  “我当然能,我有这个。”他把凤凰如意令从怀中捞出来。
  “这是假的。”她说。
  “事实上,是真的。”他心情愉快的看着她说:“这令牌是你家少爷的祖师爷送给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再转送给我的,而我记得,持凤凰如意令者,可要求凤凰楼的人做三件事。这儿虽不是凤凰楼,但应天堂也是其分支。”
  “你拿令牌威胁少爷?”她眉一拧,恼声质问。
  “不,这倒没有。”他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你家少爷真的是个怪人,我还没提及令牌,他就已让我进了门。”
  说着,他将令牌,塞回怀里,只道:“这如意令,不是用来威胁他,是用来威胁你的。”
  什么?
  她一愣,就瞧他眉开眼笑的说。
  “所以呢,我现在是你家少爷祖师爷的客人,当然可以住在这地方。你若再想赶我走,那就是不顾你家少爷,和他祖师爷的面子。”
  这男人,太过了解她,完完全全远到了她的死穴。
  白露瞪着他,粉唇微张,想开口辩驳,脑袋里却一片空白,然后他又在这时停下了脚步,回首看着她,露出倦累的表情,自嘲的笑道。
  “放心,我不是来逮捕任何人的,我没有要查案,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她不相信他,却也无法反对他。
  这里的主人是少爷,不是她。
  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他的声音,在耳边萦回,教心颤抖。
  抿紧了唇,再无法看着那男人,白露垂下盯着他的眼,走过了他身边。
  她不懂他在想什么。
  说实话,她也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那一夜,她回来后,怎样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却老梦到他进了房,拥着她入眠。
  那些梦,无比缠绵。
  但,那只是梦,醒来后,就无所踪。
  可她知道他在哪儿,清楚他在何方,晓得只要搭着船、渡过湖,就能看见他。
  而那,比什么都还难忍。
  她不该让自己有更多妄想,不该因为他回来了,就兴起满心的渴望,就任藏在心底的奢求,如春天初生的藤蔓,狂乱的长。
  但——
  我不是回来查案的。
  他说。
  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他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这么说。
  明知不应该,她却不断想,一直想。
  他究竟回来做什么?
  回来,做什么?
  那日,过得万般恍惚;那夜,当她回神,她已又坐上了船,回到了岛上。
  她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当她看见那座在雾中的岛时,当她望见那微亮的灯火,当她踏上那座岛,她真的不懂自己为何还坐上了船。
  直到她看见了他。
  她不该再见他,她不该在这里,她应该托则人替了她为少爷送餐、打扫,可她无法抗拒看见他的渴望,无法不呼吸他的呼吸,无法不存在他的身旁。
  她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如飞蛾扑火。
  他和少爷在聊天,聊曾去过的地方,聊曾遇过的奇人,聊曾见过的怪病,聊兵书阵法,聊奇门遁甲。
  她装作不在乎他的存在,却禁不住,一直看他,忍不住,总想靠近。
  即便只是倒个茶,也好;纵然只是缩短一些距离,也行。
  她拿少爷当借口,替他俩倒茶,为他们添饭。
  她一次又一次回到那岛上,佯装他只是个客人,就只是个客人——
  第12章(2)
  “你真可悲。”
  短短四个字,惊得她回神,停下了切药的动作。
  那名唤阿澪的姑娘,不知何时晃到了厨房,因为她答应不会再逃跑和伤人,少爷给了她在岛上行动的自由。
  阿澪朝她走了过来,用那双深幽的美目,瞅着她。
  少爷交代过,别盯着她的眼,她那双眼,会惑人。
  所以白露没理她,只垂着眼,继续将手边的药材,切得又薄又细。
  “我以为,受过了那些苦……”阿澪晃啊晃的,晃到了她身边,半靠在灶台上,轻言浅语的说:“你该知道,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当年少爷捡我回来时,我也同你一般。”她将手中的药材,切了一刀又一刀,将其切得薄透如纸。“可他顾着我,直到我好。”
  “你好?哪儿好?”阿澪轻笑,“瞧你现在,在这儿为他做牛做马的,是有哪儿好了?眼看再不久,就有官来逮,我若是你,早离开这儿,出去打自己的天下了。你有这双种什么活什么的手,又懂经商之道,应天堂在你手里,六年就成了大号,你自个儿出去开一间不成吗?何苦在这儿为那男人作嫁?”
  闻言,白露也不在意,只淡淡道:“白露的命,是少爷救回来的,若不懂得知恩图报,那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这一句,教阿澪俏脸一寒,差点又要发作。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她还有正事要做。
  阿澪吸了口气,将满心的不爽强压了下来,只挤出了微笑,再道:“喏,我瞧你家少爷,其实也不在乎他家药堂是大是小,你搞大了,他怕也只嫌麻烦,不是吗?”
  这问题,命中红心。
  瞧白露握紧了刀柄,阿澪知自己提对了点,再接再厉的道。
  “你有命案在身,留在这儿,不是只给你家少爷找事添乱?我在京里,有几间铺子,你若真想报恩,同我一块离开这儿,赚了钱再送回来,不是挺好?”
  见她似已心动,阿澪更加凑上前来,柔声哄着。
  “要知道,到了京里,人那么多,谁也不识得谁,你说你是谁,那你就是谁,你该晓得,人若要改头换面,也没那么难。”
  白露缓缓再切下一刀,阿澪凑得更近了,靠在她耳畔,道:“届时,你若想,也能正大光明的,和外头那官爷在一起哪,是不?到那时,你不说,他不讲,谁会知道你做的事?谁又晓得,你搞过的鬼?”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心动了。
  若哪天,能和他一起生活,多好?若哪夜,能自由的偎在他怀中,多好?她好想好想,和他一块儿相守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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