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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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星下落不明-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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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说过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我尖叫起来,同时眼泪冲出眼眶:“而现在你竟然要离开我!如果你不能说到做到,为什么当初要给我希望?!”
他愣在那里,然后走过来紧紧抱住我,他亲吻我的眼睛,哑声说:“我不能带着你一起去冒险,蔻丹,离开这里,像你母亲一样静悄悄地生活下去。”
“我不要。”我低声恳求他:“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他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妥协:“好吧,我们一起走。”
当天夜里我们匆忙收拾了行李离开,一只空荡荡的油轮在海上晃荡,风很冷。在船上他仍然犹豫:“蔻丹,这真的很危险,他们可以用你威胁我,我大概再也没有机会退出那个圈子了。”
“他们既然能找到你,也一定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信封里是什么?”我问。
“新的住所,新的车钥匙,新的身份。”他摊一摊手,忽然笑了起来:“他们总是那么有办法。”
我靠在他怀里,看向远方:“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你?”
他回答:“因为他们在我身上付出过太多精力与金钱,拯救我,以及栽培我,然而我并没有为他们赚到足够的钱。”
“也就是说,假如有足够的钱给他们,你就可以自由?”
“可以这么说,但那需要很多钱,很多很多。”他拍拍我的肩膀道:“好了,睡一会儿吧。”
也许是因为心境大不相同,回去所花的时间比想象中短很多倍,仿佛刚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已经抵达。飞机下沉时遇到气流,机身猛烈地震动起来,我握紧正恩的手对他说:“假如飞机此刻爆炸多好。”
他笑着说:“我愿意为你而死,但是蔻丹,我不要跟你一起死,你一定要比我活得长久才行,要很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们相拥,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比那更悲情的时刻。
但飞机平稳降落,从机场出来时我看到来找正恩的那个男人,他站在一辆黑色轿车前静静等候,看到我,略微惊异,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替我们打开车门。
“我要先去报道,”正恩指着司机说:“他叫蓝四,他会带你去新的住处。”
“蓝?”我问。
“对,我手下的人都姓蓝。”他微笑着说。
“也许我会成为某黑社会头目的蓝夫人。”我笑了起来,此刻还有这样的幽默感,可见其实并不太害怕。正恩也笑,蓝四从车镜里看着我们,始终面无表情。他像那些电影里的保镖,十分强壮,穿黑衣,只差一副墨镜。
车在某一间夜总会门口停了下来,现在是黎明,整条街上都没有人,我看着正恩跑到门口敲了敲门,门打开,里面黑暗一片。他没有丝毫回头地走进去,门再关上。
车继续向前。
隔两年不见,这座城市已经不是原先的模样,经济发展迅速,远处可以看到一幢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尖尖的顶,看起来很宏伟。我指着那幢建筑问蓝四:“那是哪里?”
“碧水街。”他回答。
呵,我曾经的家。
我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看,直到车拐弯,那尖顶被其他楼层挡住,再也看不见。我转过头,静静地注视着前方。
因为我只能看向前方,不能回头。
所谓新的住处是市区的某幢普通大厦里的房子,并不是新房子,里面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烟灰缸旁边有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和几张锡纸,地上还有一些血迹。我盯着这些细节看,蓝四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我问他:“你稍后有没有事?”
“我要补充睡眠。”他歪一歪头道:“就在旁边那一间。”
我点头说:“我要打扫房间,可能会有一些吵。”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睡得很熟。”他说,然后进了另一个房间。我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不能安稳地沉睡,微微的声响都会惊醒,因为心里有鬼。
我从厨房里找到工具,将所有的用过的东西都丢掉,在楼下的超市买了新的餐具及床上用品,之后用一把刷子狠狠地刷地上的血渍,那大概是很久之前留下来的,已经变成黑褐色。血的主人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我轻声问自己。
但答案丝毫不重要,因为有一些人永远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他们生,他们死,他们爱,他们恨,他们哭泣,他们欢笑,他们别离。
只是他们与我无关。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正恩在中午时分回来,那时蓝四已经醒来,我炖了一锅鸡汤,三个人坐在小桌子前默默地吃东西,都不说话。电视上播放着娱乐新闻,是关于歌手李明子新唱片的新闻发布会,她更加成熟了一些,依然是白衣,头发全部梳到后面去,露出明亮的眼睛和细眉。有记者问她什么时候结婚,她轻轻回答:“我是不婚主义者。”
画面切到廖德伟身上,他的表情似有不甘。
这时正恩换了频道,站起身对蓝四说:“蓝四,过来。”
他们一起走到阳台上轻声交谈,我收拾碗筷去厨房,一边轻声哼着歌,并不在意他们谈论的话题。稍后蓝四出门,我和正恩在房间里休息,他看起来有一些疲倦,毕竟很久都没有做过事,需要适应期。我躺在他的旁边翻看新买的杂志,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蔻丹。”他叫我的名字。
我翻身去吻他,他说:“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像现在这样好。”
“也许以后会更好,”我安慰他:“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
“但我想给你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我假装惊讶地望着他问:“你是要我出去打工吗?天呐,我什么都不会!”
他笑了起来,然后翻身将我压在身底。我们望着彼此,紧紧拥抱。
我们三个人一直住在这幢房子里,正恩同从前一样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不归。大部分时候家里只有我与蓝四两个人,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我,常常站在一边看着我看书、听音乐、看电视。也有时候我们聊天,我问他:“你怎么会加入那个圈子的?”
他说:“我在孤儿院长大,一直没有人收留我,所以十三岁时被赶了出来,流落街头。”
“后来呢?”
“梅雨季节时我生病,高烧不止,正恩带我去医院。”
我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蓝四是那种看起来凶,但本质并不坏的人。看得出来他很尊敬我,一直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但碰到某些体力活时他会主动帮忙,除了每个星期四,他都不离开我半步。而星期四是特例,因为他要去看他喜欢的女孩。
他把照片拿给我看,那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头发凌乱,牙齿断了半颗。他说:“我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她一直对我很好。有时候我同别人打架,她会为我爆炸伤口。后来她被好心人收养了,现在生活得很好,但我忍不住去看她。”
“她也喜欢你吗?”我问。
“不,她不知道我在看着她。她在一所重点中学读书,成绩很好,也很受男生欢迎。”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有笑意。
和正恩当时的做法一样,我明白他不光明正大走出来的原因,因为他的身份不见天日。长期生活在阴暗里的人容易产生心理问题,暴戾、嫉妒、仇恨社会。我忍不住对他说:“千万不要做伤害她的事情,不管她是否接受你。”
“不会的。”他憨厚地说。
忽然我想起什么,问他:“你多大?”
“十九岁。”
真看不出来,他看上去至少二十五,也许是因为太过强壮的缘故。
“什么时候学会开车?”
“你们离开之前不久,”他说:“也是正恩教会我,他的车技非常好,是所有人里速度最快的。”
我点点头,放下心来,不是他。
不是他跟踪周永恒的车子,酿成那场车祸。
抽空我也去看了子甄,还是那间律师事务所,他的办公室更大了一些,装修很气派。我进去时他正在接电话,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睛睁得很大,然后对电话里的人说:“我稍后再打给你。”
他挂上电话,不可置信地走到我面前来,我对他笑,他几乎尖叫起来:“蔻丹!”
我们紧紧拥抱。
“怎么突然回来?”他拉着我坐下问我。
“呃,正恩他……”我看向他的眼睛,相信他已经明白,他压低了声音问:“他们找他?”
我点点头。
“太危险了,”子甄说:“至少你不应该跟着一起来。”
“那么我能去哪里呢?”我说:“我不想离开他。”
子甄静静地看着我,我笑一下问他:“佳旺还好吗?”
“嗯,我们去年结婚,她现在在大学里做教授。”
“真好。陈姨呢?”
“已经去世了,中风。”他低声说:“我爸同别人下棋,她独自在家,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黯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人敲门进来说:“张先生要见您。”
“让他稍等一下。”子甄从桌子上拿起便签道:“蔻丹,告诉我你的地址和号码,我有空了去找你。”
“不用了,”我摆摆手,站起来朝外走,他叫住我问:“为什么?”
我抬头看着他,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像小时候一样,彼此没有秘密,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不快,都可以告诉他。但现在不能够了,因为我们早已疏远。我说:“子甄,我们现在在对立面,也许将来正恩会成为你的被告。”
他怔在那里。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就好。子甄,我要走了,再见。”我低下头匆忙走出去,电梯门关上的一刻眼泪流了出来,我用手捂住嘴巴,空前地怀念小时候,这些年的光阴到哪里去了?是什么非要把我们分开?
旁边的人以为我遇到困难,于是递上名片说:“小姐,假如你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来找我。”
“你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安宁吗?”我问他,他愣了愣,我已经飞快地走出去。
外面持续阴天,大片的积雨云遮住了太阳,我心情低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阵一阵涌到喉咙里。蓝四问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他开车回家,路上我视线模糊,胸口如压着千斤石一般喘不过气。终于我忍不住吐了起来,蓝四将车停在路边看着我问:“晕车?”
我从来不晕车。
我盯着路边的一根电线杆看,忽然间明白过来,于是抬起头对蓝四说:“送我去医院。”
妇科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多,我拿着号码坐下来,对面一排女人都看着我。她们有的只有十几岁,有的已进入中年,大家的目光里既有紧张也有迷茫,身为女人,充满矛盾。痛苦是喜悦,诞生也是扼杀,爱情带来快乐的同时也静悄悄地筹备着痛苦。
我深呼吸,静静等待。
一个小时后化验结果出来,医生将化验单放在我面前说:“你怀孕了。”
果然不出所料,我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腹部。
“是留下还是打掉?”她问我。
“留下,”我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看着她说:“我会按时来检查。”
她点点头,低头在我的病历上写着什么,之后我去抓药,离开。蓝四在外面等我,看到我时问:“怎么样?”
我冲他点点头,他明白过来。
“暂时不要告诉他。”我说。
他似乎有疑问,但最终说:“好。”
要到这个时候我才能明白母亲当初生下我的原因,如果注定要和爱的人分离,那么生命能够延续也是好的。把爱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像某种坚持一般。
但这件事绝对不能够告诉正恩,至少不是现在。我曾经跟他聊起过孩子的话题,他并不同意我们做这件事,因为他是不自由的。他责任感极强,如果一件事没有充分的把握,他宁可不去做。事实上他也一直很小心,这一次一定是个意外。究竟怎样发生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生命是自由的,无论一个人的家庭怎样,都不会影响他自己的命运。子甄就是一个例子,蓝四也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我绝对不能放弃这个孩子。
所以当下最需要解决的是怎么让正恩走出来。
我开始戒烟戒酒,并且按时睡觉起床,正恩很快发现这些问题,于是问我:“怎么了?”
“我要改行做良家妇女。”我说。
他笑了起来,并没有太往心里去。这一次他回来后变得更加忙碌,据蓝四所说他已经有了很大的势力,所以工作量也格外的多。我有些意外,问:“为什么?他才入行不到几年。”
“但是他很聪明,而且很有手段。”蓝四回答。
我转过头,要尽快将让他退出才行,否则他会沉迷进去。做好事与坏事最大的共同点是,做多了都会成为习惯,而习惯会成为自然。
平时我按时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孩子很健康,我看到B超图,只是一个小小的点,但慢慢它会长大,直至降临人间。我忍不住把手放在肚子上,不知道是否因为心理作用,觉得其中有一个生命正在形成,很缓慢地从一颗细胞变成肉体,渐渐成熟,生出眼睛、嘴巴。而不久的将来它会成为一个具体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会不会跟我有一点像?会不会像正恩?
不管怎么样它都是我的孩子,我和正恩的。
到第二个月时肚子已经轻微地凸起,而且我也一直在逃避与正恩的亲密。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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